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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4)-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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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荀子出,秦国蒙学以《劝学》开篇。”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吕不韦点头吟诵一句。    
    嬴异人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鼓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名;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故君子结于一也……”    
    “好!”吕不韦拍案,“便是这节,公子可悟得其中精义?”    
    “执一不二,沉心去躁。”    
    “在秦国,这个一字却是何指?”    
    “……”    
    “在你我,这个心字又是何意?”    
    “……”    
    嬴异人木然良久,不禁又是一躬:“愿公教我。”    
    吕不韦郑重道:“荀子《劝学》,大谋略也!自与毛公薛公河西话别,不韦反复思忖,你我回秦谋略便是八个字:执一不二,正心跬步。这个一,便是秦国法度。凡你我看事做事,只刻刻以法度衡量,断不至错也。这个心,便是步步为营不图侥幸。连同公子,目下秦国是一王两储三代国君,及公子执掌公器,十年二十年未可料也。如此漫漫长途,心浮气躁便可能随时铸成大错,非步步踏实不能走到最后。虽则如此,秦国后继大势已明,只要公子沉住心气,事无不成!”    
    嬴异人紧紧咬着嘴唇,双眼直棱棱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心头却在轰轰做响,赵姬啊赵姬,你等着我,嬴异人一定用隆重的王后礼仪接你回来!    
    


第七部分:流火淫雨惟天盖高 竹冠亦冠(1)

    嬴柱正捧着一卷竹简发愣,鼻端飘来一阵撩人心神的异香。    
    “整日窝书房,晓得多辛苦了。”一双玉臂柔柔地抱了过来。嬴柱拍拍胸前那双细巧的手一声叹息:“老之将至,其言昏矣!你说父王这诏书我如何便揣摩不透?”身后女子吃吃笑道:“不晓得夫人可以看么?”嬴柱不禁一笑,伸手将女子揽了过来用竹简轻轻拍着她脸庞:“牢狱一回规矩了?考你,看了。”顺手便将竹简插进了女子雪白鼓胀的胸脯。女子一阵咯咯娇笑:“亵渎王命也,晓得无?”嬴柱两手伸进女子胸衣揉弄笑道:“食色性也,与王道何干?快看!看不出名堂受罚!”    
    华阳夫人咯咯笑着从胸前抽出竹简展开,眼光一扫便跳了起来拍手笑叫:“如此好事为何不说?该受罚!”嬴柱沮丧地一笑着:“立嫡事早明,有甚说头?”“早明早明!好你个蠢也!”华阳夫人竹简连连点着嬴柱玉冠,“那是密诏,这是明诏!那是驷车庶长行事,这是父母行事!那是遥遥无期,这是秋分便行!你当真掂量不得轻重了?”嬴柱不耐地撸过啪啪敲在头上的竹简哗啦展开:“有甚不同?一个样!你只说,这句‘该当处置者早日绸缪,当密则密’所指何来?”    
    “晓得了,听我说。”华阳夫人偎到嬴柱身边笑了,“夫君明察:秋分给子楚行加冠大礼,距今尚有两月,老父王定然是提前知会夫君了。知会之意,自然是要你我先做预备了。而当密则密,一则是莫得大肆铺排声张,二则么,对了,定然是不要先行知会子楚与吕不韦!”    
    “笑谈!”嬴柱连连摇头,“父王很是看重吕不韦,晓得了?”    
    “老父王暮政,本来就不依常规行事,晓得了?”    
    “好好好,那你再说‘该当处置者早日绸缪’何意?”    
    “这我却明白,早想对你提说又怕你说我找事,晓得了?”华阳夫人破例地没有了经常挂在脸上的娇憨笑容,“敢问夫君,原本立嫡何子?”    
    “公子傒呵。”    
    “傒儿目下何在?”    
    “问得多余。不在府中修习么?”    
    “子楚立嫡加冠,必得回府居住。以傒儿之浮躁乖戾年又居长……”    
    “夫人是说,父王所指处置绸缪者便是此事?”    
    “我想得多日,府中惟此事须得预为绸缪,除此无他了。”    
    默然一阵,嬴柱长吁一声颓然靠在长案竟扯起了长长的鼾声。华阳夫人悄悄起身从书房大屏后拿来一领布袍给嬴柱轻轻盖好,便无声地飘了出去。日色西斜,嬴柱醒了过来抹抹嘴角湿漉漉的口涎,饮了一大盅凉茶,便出了书房径自向后园的双林苑去了,直到三更时分方才回到了书房。    
    五更鸡鸣,一车一马出了出了咸阳东门辚辚直向函谷关。    
    上将军蒙骜对嬴柱父子的突然到来很是惊诧。秦国法度:太子不奉王命不得入军。嬴柱是老太子了,又与蒙骜有通家之好,突兀入军便不怕涉嫌违法么?虽则如是想,蒙骜毕竟久经沧海,当即在狭窄简朴的中军幕府摆下了洗尘军宴,四面帐门大开,虽说山谷凉风习习穿堂,伏暑燠热之气一扫而去,可甲士军吏身影历历可见,宴席情形也便是尽人皆知。    
    “安国君如何知道老夫在函谷关?”一爵洗尘酒后蒙骜高声大气地笑了。    
    “不在蓝田大营,上将军能去何处?”嬴柱也是高声大气地笑着。    
    “安国君若去崤山狩猎,老夫许你三百弓马。”    
    “既非狩猎,亦非出使。嬴柱此来,本是王命也。”    
    “早说也!”蒙骜哈哈大笑着回身一挥手,“军吏甲士退帐,敛上幕府!”    
    “不须不须,我却是受不得燠热闷气,如此正好。”    
    “也好!若不关涉机密,安国君尽说无妨。”    
    “这是六子傒,老将军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也!只是多年不见,公子更显凛凛之气了。”    
    “此子好武,我欲送他军旅历练,老将军以为如何?”    
    “入军何消说得!”蒙骜慨然一句却又目光一闪,“记得公子傒曾因功得簪袅爵 ,依照法度,便可直做千夫将,或移做军吏,不知安国君与公子何意?”


第七部分:流火淫雨惟天盖高 竹冠亦冠(2)

    未等嬴柱开口,嬴傒便霍然起身一躬:“禀报上将军:嬴傒爵位并非战功得来,今入军旅,愿效当年白起先例,直入行伍军卒,凭斩首之功晋升!”    
    “好志气!”蒙骜拍案赞叹,立即高声唤来中军司马吩咐,“依法登录嬴傒军籍,隐去王族名份,分发函谷关将军麾下,即刻办理!”    
    “嗨!”中军司马挺身一应回头赳赳高声道,“公子军中姓名,秦傒!若无他事,即刻随我去函谷关将军幕府!”    
    “嗨!”嬴傒赳赳应得一声回身便大步出帐。    
    “且慢!”嬴柱一招手站了起来走到帐口,解下黑色绣金斗篷默默地给儿子披在了肩头,又解下腰中一口短剑塞在了儿子手中。嬴傒觉察到了父亲的双手微微颤抖,斑白的两鬓竟在顷刻间苍老了许多,心头不禁便是猛烈地一跳!瞬间犹豫,嬴傒咬着牙关回过神来笑道:“父亲,这般物事军卒不宜。”又给父亲系上了斗篷挎好了短剑,便是深深一躬,“君父老矣!善自珍重!”猛然回头大步赳赳地去了。    
    “……”嬴柱一个趔趄,却被身后的蒙骜恰倒好处地扶住了。    
    “说起王族送子,还得算先祖惠文王硬气也!”蒙骜只慨然一句便打住了。    
    嬴柱长吁一声:“骜兄,我心苦矣!只无由得说……”    
    这一夜,蒙骜一直陪着嬴柱说到了天亮。嬴柱从来相信这位缜密沉稳的老将军,当年将嬴异人交给蒙府与蒙武同窗共读,而今又将嬴傒交到蒙骜军中历练,咀嚼个中滋味,竟是不胜唏嘘。蒙骜遇战阵军事缜密多思,遇人交却是豪爽坦诚,听嬴柱唏嘘诉说便是大笑连连,说嬴柱这太子做得最轻松也最辛苦,轻松者强君在前,辛苦者不得心法也!嬴柱第一次听蒙骜感言国事,便问何谓不得心法?蒙骜说,远观者清,不得心法便是卖矛卖盾犹豫彷徨自家煎熬;要得心法只十二个字,自顾做事,子孙名位顺其自然!嬴柱听过许多人谋划开导,但要他对子孙顺其自然者,还只有蒙骜,一时不禁大是感慨,送嬴傒入军的伤怀之情减轻了许多,便兴致勃勃地问起了蒙骜的军争谋划,是否要重新与六国开打了?蒙骜却是一阵沉吟而后反问,安国君若是秉政,军争大略将如何摆布?嬴柱顿时吭哧嗫嚅,父王如日中天,秉政之事从来没想过。蒙骜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直言责难,既为邦国储君,便当光明正大地思谋国事,老王纵是万岁亦终有谢世之日,若嬴氏子孙尽如安国君之心,秦国岂非下坡路也!嬴柱自感惭愧,便坦诚地向蒙骜请教。蒙骜说得老实,目下蜀巴两郡已成富庶之地,秦国已经缓过劲来,他谋划在三年之内新成军二十万,五年内再成军二十万,使秦国总兵力恢复到长平大战前的六十万。蒙骜啪啪拍着粗大的军案:“老王歇兵,一则是等待邦国恢复元气,一则是等待盛年新君!若非如此,大军成势如何按兵不动?不争而预争,风瘫而绸缪身后,老王圣明也!”嬴柱大是惊讶:“老将军是奉诏扩军?”蒙骜神秘兮兮地摇头一笑:“老夫何曾奉诏扩军?说得是谋划,谋划!”“啊——”嬴柱恍然大笑,“明白明白,只是谋划,只是谋划也!”    
    说着说着天便亮了,趁着清晨凉爽,嬴柱与白发苍苍的蒙骜告别了。但乘辎车上路便忽忽大睡的嬴柱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没了睡意,一路看着绿沉沉的原野车马行人川流不息的官道,嬴柱扎扎实实地嗅到了秦国土地上蒸腾而起的勃勃生机,多日郁闷的心绪第一次舒畅了明亮了。    
    


第七部分:流火淫雨惟天盖高 竹冠亦冠(3)

    宽阔的长街北侧。一座高大壮美的府邸。门厅为四开间,红柱绿瓦。门额中央镶有三个大铜字──太子府。两排六名甲士持戈挺立,森严肃穆。    
    两辆官车驶入府前广场。前车铜顶绣帘,两匹黑马驾拉,颇为豪华。后车木顶布帘,白马驾拉,较为平常。车子缓缓停稳,前车跳下一人,黄色长衫,宽袍大袖,腰间丝带异常宽阔,头上一顶高高竹冠,却是子楚。后车跳下一人,白衣白巾,朴实稳健,却是吕不韦。官车之后,又有两辆敞篷车驶到,车厢中整齐码满铜箱、皮箱与竹箱,侍从们从车上将箱子一个个搬下列队。    
    子楚、吕不韦,一前一后,向太子府正门而来。侍从们抬箱随后。    
    到门厅石阶下时,吕不韦从左侧前出,向带剑门吏拱手报号:“公子子楚拜谒父母。”    
    门吏双腿一并,长剑高举,高声长宣:“公子回府,拜谒父母──!”    
    门内站班侍从,一声一声向里传去……    
    子楚面色凝重地跨阶而上,进入门厅……他深深一躬,长跪三叩,站起缓步再进……到第二进门厅时,他再次长跪三叩,起身缓进……第三进门厅,他依然郑重跪地叩头……吕不韦始终缓步跟随。    
    门厅内遥遥传来一声女子哭喊:“子楚我儿,你在哪里……”华阳夫人踉跄而来,太子嬴柱紧随其后。    
    子楚闻声抬头,悲喜交加,哭喊一声:“娘……子楚回来了。”    
    华阳夫人抱住子楚,放声痛哭:“姐姐……子楚回来了……回来了呵。”    
    太子在旁边拭泪。吕不韦远远站立着。    
    太子府正厅。太子与吕不韦已分宾主入座。    
    华阳夫人却在厅中扯着子楚的衣服,前后打量:“楚儿,人说你在赵国整日想娘,就穿上楚国衣服……没想到,你回咸阳还穿楚服……真是娘的好儿子……”眼中含泪,啧啧感慨,又悲又喜,“为了你,大姨被杀,小舅被赵国抓起,娘又吃廷尉之狱……我们母子,何其艰辛呵。”    
    子楚深深一躬:“孩儿不孝,连累娘亲受苦,儿心不安。”    
    华阳夫人拭泪:“快别说了,我儿异国为质,也吃苦了……”    
    太子嬴柱在座中轻轻一声叹息,看着吕不韦,似有所请。    
    吕不韦会意,起身向华阳夫人深深一躬:“夫人不必伤悲,公子安然归秦,实属不幸中之大幸。有公子在府,夫人就有了根基。目下,还是先办大事要紧。”    
    华阳夫人擦泪还礼:“多谢先生提醒……楚儿,快坐。”自己坐到太子身旁。    
    子楚坐到太子对面的长几前。    
    太子嬴柱显得神色疲惫,努力打起精神说道:“楚儿归来,我深感欣慰。吕卿总管太子府,更使我放心。自士仓归山之后,太子府事务混乱,须费神整理一番。有劳吕卿了。”    
    吕不韦拱手:“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太子又吩咐:“三日后在太庙给楚儿加冠,就由你总理吧。”    
    “臣下遵命。”吕不韦拱手受命。


第七部分:流火淫雨惟天盖高 竹冠亦冠(4)

    2、咸阳。太庙。日。    
    高峻古朴的灰色石牌楼,中央两个石刻大字──太庙。    
    太庙内中央大殿,三牲(猪牛羊)头供在长案上,清烟缭绕。黑色岩石雕成的方框内,是嬴氏王族一代又一代祖先的木刻像。木像成“梯田”状向上排列,最前三位是秦孝公嬴渠梁、秦惠王嬴驷、秦武王嬴荡。三像皆坐,右手持剑,左手持简。供奉案前排列两排着红色吉服的大臣。吕不韦身着红色长袍,站在东侧司礼位置。    
    吕不韦手持长长笏板(手板),高宣:“太子立嫡吉时到,拜谒祖先──”    
    太子嬴柱肥胖的身躯从朝臣夹道中走进,在香案前跪地三叩,抬头,从袖中抽出一副竹简展开,大声念道:“臣,嬴氏第三十三代嫡子、太子嬴柱上告列祖列宗:为国脉昌盛,嬴氏光大,臣子嬴柱决意立嬴异人为嫡传正子,祈求祖宗佑护,恩庇后世。”念毕,又三叩,起身站于供案一侧。    
    “宣秦王册书──!”吕不韦再次持笏高宣。    
    蔡泽手捧简册,从殿门而入,走到供案前展简宣读:“大秦王命:经查,太子庶出子嬴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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