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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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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落座,就出门钻进车里。“夏普!快开,开到英租界的美国领事馆,你还记得吧,前几年我到泰勒领事这儿住过一阵子呢。”
  “记得。”夏普扭过头来,龇着一口白牙说“那回不也是来接二小姐吗?那次是爱狄带我去的,要穿过一片坟地,那鬼地方比这儿还穷。”
  汽车向东直开,穿过天纬路,奔上了大马路,便飞速地上了金钢桥,一溜烟向北驶去,好像是逃跑一般。
  这次乔治不敢再来,理查德才不能不亲自出马。他坐在汽车里,没有见着红薇,觉得很失望。
  红薇听见理查德的汽车已经跑远,就从房上登着小板门下到院里来,边跺着冻僵的脚,边诧异着怎么理查德会找到这地方来。
  王妈妈把大门拴上,两个人一齐进到屋里,红薇听了王妈妈的学舌,才解消了她心中的疑团。
  王妈妈把理查德留下的那张纸条递给红薇,“快看看这张纸条上写的是啥就知道了。”
  红薇展开纸条,是用英文写的,她在心里默译着,给王妈妈念出来听:
  亲爱的教女蓓蒂:
  我听到了你的凶信,急忙赶来援救你。上帝是慈悲的。你如看见这张便信,请立刻回到北京的家来,司徒雷登先生已答应收留你这名学生。你会在美国旗帜的保护下,获得自由和幸福的。
  爱护和忠于你的教父
  理查德·麦克俾斯
  又,如果你愿意,王妈和你可以一同回到景山公馆。
  红薇看完,念完,把信折好收拾起来,想着日后这或许有用。便说:
  “妈妈,先别想这些,还是快收拾东西搬家吧,无论如何,我们今夜也要搬走,别让艾洪水把咱堵到这院里。”
  直折腾到后半夜,王万祥拉来一辆小排子车,到底把家搬了。
  将近午后二时,穿着整齐的艾洪水,来到西窑洼大街那个小门前。为了带领红薇一起到监狱去探望李大波,他特意穿了一身在沦陷区敌伪中上层人员中非常流行、时兴的草绿色“新民服”——式样近似中山装,只是上衣多了两道线、一个开气,头上戴了一顶同样时兴的呢子“和平帽”。
  他今天特别高兴。一是因为钓饵已垂手得到;二是意识到因为他掌握了这个有点幼稚“鸟囮子”,会成为他手中一笔奇货可居的交易筹码。
  从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他正停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是为了他父母的生计,继承万贯家财,他宁愿抛弃都市奔波劳碌的生活,去当北大荒庄园主章怀德的入赘女婿;一是他想攀上平津过去隐退的督军省长高门的千金小姐,或是当今的高官显贵府上的闺秀,结成秦晋之好,来改换门庭。现在他都在摸索进行,还举棋不定。
  这几年他已习惯了伪职工作,他常想,既然当了汉奸,那只有彻底“下海”,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官,有钱就有官,有官就有钱,周而复始,循环转化,所以他两样一齐抓,能先抓到哪个,就抓哪个。自从他钻进情报界当了记者,他除了借机向商家勒索钱财,充实腰包以外,他还巴结上了情报局长管翼贤①,他经常登堂入室拜门,看到管翼贤当了汉奸后的阔绰生活,他非常羡慕,一来二去他还拜在管翼贤老婆、那个涂指抹粉的老妖婆邵悒芬膝下做了干儿子,他多么想成为管门的乘龙快婿,可是那位管千金却看不上这个小跑腿的穷酸记者。他在进攻钗裙失败之后,才转而向他舅舅谋产,设下这个诱饵的毒计。他想把表哥弄回老家,他就会娶他表妹,分一半章家的财产,他觉得这个计谋实现,他就一辈子有了保障。他越想越高兴,用兴奋得有点发抖的手去拍门。
  
  ①管翼贤,敌伪时的大文化汉奸,除情报局长外,还担任《实报》社长,日本投降后枪毙。
  正午街筒子里没有一个行人,他拍了一阵门,不见有人来开门,便改用拳头砸门,以脚踢门。这时才从院里传出:
  “来了,来了。这是谁这么砸门呀?”
  板门开了,门楣下站着一个肥胖女人,好像一口救火用的太平水缸堵在门口。因为是小跑着来开门,她张着嘴,一个劲儿喘息,两个大馒头似的大肉奶子像凉粉团似的颤动,扣着一口铁锅似的大肚子在一起一伏。她看见站在门外的艾洪水吃惊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便操着纯天津卫的口音没有好地说:
  “哟!还撒呓症哪?大晌午的,吵得我不得睡觉!你倒是说话呀?找谁?”
  “我……我找这院里的房主家。”
  “嘿,你老算找对啦,我就是房主,你老是想租房吗?”“怎么,你是房主?”艾洪水焦急地问,“我是说,找这里住的那一家。”
  “他们搬走了!”
  “搬走了?……什么时候搬的呀?”
  “昨天。”
  “搬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人家搬到哪儿还告诉我?”
  肥女人看见艾洪水好像气球撒了气似地垂下头,急得满脑袋直冒汗,便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八成吃错药啦!”砰地关上了门。
  他的头一懵,几条青筋、像豆虫似地在他的额头太阳穴暴露出来。
  “他妈的,这小娘们,属黄花鱼的,这回又让她溜了!好!为了报复你,方红薇,我让你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李大波。”
  红薇的新居在新开河西岸,紧挨着法商学院,与王万祥隔河相望。如果有什么急事,站在河岸上都能打招呼。互相来往只需过那道木制的法政桥就行。
  这里虽然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小河,但两岸的居民却有很大区别。新居附近住有许多大学生和教职员,红薇在这里混在人群中不那么突出显眼,这里是比较好隐蔽一些。
  正当艾洪水仍旧徘徊在西窑洼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时,她已经按照王万祥的通知,化装成大学生的模样,用宽大的围巾包住头,又戴了一个大口罩,穿上一件大衣,向宁园急匆匆走去。
  4月的宁园,已经换上了春装。湖畔的柳树,抽出了细嫩柔软的绿色枝条;上次她看见的坚冰,已经溶化成湖水,清澄碧绿,漾着一片涟漪;一条条的游船排列在湖边,等待踏春的人们试桨;小草已破土而出;燕子在水面低飞呢喃;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日本影星李香兰唱的软绵绵的《夜来香》的歌声:“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忘记身外事物成对成双的情侣,正在园中踏青。
  红薇今天是应杨承烈的约会来到宁园的。现在她格外的警惕和小心了。她随时注意着是否有尾巴相随、特务盯梢,她不时停下来,故意走进商店假装买东西。她的心里总是处在感情和理智互相消长的状态,她时而想起李大波在监牢受苦,幻想他受了酷刑,她就冲动地非想去探监不可;但理智却压住了她的冒失行动。她是多么想跟着艾洪水一块儿去探监呀,但党的任务在身,她又绝不能这样做。现在,她就怀着这种矛盾痛苦的心情走进了宁园。穿过临湖的弯曲道路,向影剧院门前走去。
  她刚走到石狮的坐墩边,看见对面长廊上的碑亭前,站着衣冠楚楚的杨承烈。他今天化装成一名新闻记者。穿一身浅棕色方格的薄呢大衣,衣领处,露出了一条春香呢领带,戴一顶鸭舌帽,肩上挎着一只照相机。他吸着烟,斜倚在铁栏杆那里,望着鱼儿嬉戏冒着水泡的河面。艳阳当空,天气晴和,空气格外湿润爽朗,在阳光中,漫舞着第一批飞飘的柳絮。
  长廊上坐着一对对情侣。红薇走进长廊,来到杨承烈脸前,用情人约会的姿态,挽起他的胳膊、用较大的声音故意说:
  “对不起,你等我好久了吧?”
  “哪一次你不罚我多等啊!我等得着急了,差点要走。”杨承烈微笑着,故意应和着说。
  他俩挽起手,顺着长廊走去。他们走过一座小桥,向东走,又来到花窖的温室前面。上次杨承烈就是在这僻静的地方,约着李大波和红薇一块见面的。红薇见景生情,想起李大波已系縻牢狱,不在他们中间,心里又涌上一阵痛楚。“红薇,我真怕你心里难过,”杨承烈低声地说,“我没告诉你就搬了家,你应该知道这全是为了党的利益。一个同志被捕了,不管他在狱中的表现如何,党的秘密机关都应该立即转移。如果我被捕了,你也应该马上采取这种断然措施。这并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这是党的纪律决定的,你明白吗?”
  “我现在明白了,”红薇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段柳枝,摆弄着,“可是当时我真难过。找不到党怎么办呢?我心里失掉了主心骨儿,我哭了。就在那一会儿,我的心像撕裂了一样,真像是瓜儿离了秧,孩儿离了娘似的,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里没着没落的。……”
  “我一猜你就得这样,”杨承烈微笑一下,“所以我赶紧叫万祥冒着一定的危险,跟你取得联系。”他长吁了一口气,又放低声音说,“昨天我已经通过一个内线关系去看过大波,他的确是关在陆军第一监狱。”
  听到这个消息,红薇的心怦怦地猛跳起来,有一股热血,涌上她的头部。她的两颊也突然绯红,双手不自然地颤抖着。她猛地抬起头,两眼噙着泪,望着杨承烈那深湛的眼神,呼吸急促地问道:
  “他怎么样?受刑了吗?”
  “表现好极了,你放心吧。”杨承烈赞叹地摇摇头说,“虽然敌人对他使用了非刑,可是他表现得坚贞不屈,不愧是一个共产党员,一条好样的硬汉子。”
  红薇听了这话心里尽管放了心,但热泪还是涌出了眼眶。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把脸扭过去,装着看葡萄架,不愿意在自己尊敬的领导者面前暴露出感情脆弱的一面。她努力压抑着抽噎,双唇微微地颤抖着。
  杨承烈完全了解红薇的心情,心中也很激动。但是他必须控制住他的内心悲痛。紧紧地握着红薇的手说:
  “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有多么难过。党一定千方百计尽可能想办法营救他。为了党的事业,我希望你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红薇把目光从那柔枝嫩叶攀缘而上的葡萄藤处移回来,用一对泪眼望着杨承烈,嘴唇哆嗦着,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大波的表弟,我们已查出他早已是一个叛徒,”杨承烈说,“但是他现在利用我们地下单线联系和根据地分割的不便,还在同志间冒充我们自己人,这是很危险的。所以,才转告你必须搬家转移,现在新家都收拾妥当了吗?”
  红薇点了点头。然后她向杨承烈汇报了理查德来访的情况,还拿出了那封他留下的英文短笺。
  杨承烈能粗通英文,看了看那信,沉思着。“红薇,我倒觉着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这条线索。反正你在天津已经暴露目标了,暂时躲避躲避也好,你要能在理查德家隐蔽一阵,那是最好的避风港了,因为,日本和德国是反共轴心国,英法既然跟德国宣战,日本也视英法为敌国,而美国却没有参加战争,所以,日本对美国的态度还是客气点,因此,理查德的家,日本宪兵还不会去搜查,另外,日本和中国打仗,还仰仗着美国卖给它数以百万吨计的钢铁,否则,它是难以打这么大的战争的。”
  红薇仔细听着杨承烈的谈话,这对她增加了许多知识,也更提高了她认识事物内在关系的分析水平。她虽然并不愿意回景山公馆,但她思想斗争了一会儿,还是接受了党的这个临时保护性措施。
  “嗯。那,我可以到司徒雷登的燕大去上学吗?”
  “当然可以,而且这还是一个一般人不易多得的机会呢。你在学校隐藏下来,继续在教授和青年学生中做工作。你知道,我们延安和根据地需要大量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呀!从大的方面看,没有知识不仅搞不好大规模的建设,就是眼下也打不好仗。你去了,在学校建立起咱晋察冀一个工作点,那不是很好吗?”
  红薇想了想,的确有她施展才能的地方,杨承烈似乎拨开了她心扉上浮着的那片云翳,她现在反而变得比刚才来宁园时精神愉快多了。
  “承烈同志,我来时思想上有很大斗争,自从出了大波的事,我有点悲观,认为自己是山野村姑,可能不大适应城市的地下工作,我来时还想向你请求把我调回根据地算了,可是我又惦念着大波的事情,所以没好意思向你提出来。现在你的指示解决了我的思想问题,那我就接受这个新任务吧,一可以为党在城市继续工作,二来又能够随时得到有关大波的消息,一举两得,这太好了。”
  杨承烈看到红薇转悲为喜,她那苍白而有点憔悴的脸上浮漾起新的生气,他心里也很高兴。他笑着说:
  “红薇!你别总以为自己是什么山野村姑,目前我们的乡村,有几个像你这样会说洋话的村姑呀?你自己是一个很有知识、很有修养而且还有社会实践的大学生了。咱们根据地参加工作的多是从农村出来没有上过学的姑娘,革命积极性很高,可还太缺少像你这样的女知识分子,所以党经常把你派往大城市,这就是最重要的依据。要是把那些农村妇女派出来,那恐怕很快就会暴露目标,最重要的是她们无法接触上层人物,而你就有这个条件。红薇,你要鼓起勇气,可别妄自菲薄啊!你在党最困难的时期为党多做工作呀!”
  听了杨承烈对她很好的评价,她心里一阵阵热乎乎的,她腼腆地笑了,低下头,摆弄着那只鲜嫩的柳枝,两颊升起一片红润,就像新绽放的桃花那么柔媚、光艳。
  “我转到北平,谁是我的单线领导呢?”
  “还是冀原,到时候我会让他跟你联系。也许是王万祥,因为他到景山公馆去探望王妈妈,名正言顺,不会引起怀疑。既然理查德在信上允许你带着王妈妈回去,你就带上她。老太太很为咱出力,等于你身边多一个亲人和帮手。”
  “是的,我准备这样做。你看我什么时候离津去北平?”
  “越快越好。你也可以及早到达工作岗位了。”
  杨承烈又燃着了一只烟。他俩继续围着果园的铁蒺藜和木桩的围墙转。他担心会有人注意他们,他便提议到湖边那儿走走。
  “最近有什么喜事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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