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伤村 作者:聂茂 厉雷-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时代的雕像
这是一场蓄势已久、不可阻挡的洪流,带着古老的创伤、时间的热量和历史的跫音,从山村、从城市、从长城内外,浩浩荡荡,朝着一个坚定的目标,朝着一个美丽的未来。
这场洪流紧攥着一面旗:“中国”;
这场洪流镌刻着两个字:“改革”。
是的,这就是改革的中国和中国的改革。
这是一场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带着阵痛的深刻的改革!
改革是一盏明灯,耀眼夺目,耀眼得甚至让人睁不开眼睛,它伴随着华丽的进行曲与乍起乍落的艰难变更;改革是一股激流,从中国萧索年代遗弃的洪荒里奔出,激流湍急,像睡醒的雄狮,吼叫着,冲击着一切陈规陋习;改革是一场大电影,画面、镜头、人物、事件、音乐,剪接太快,超越一切“蒙太奇”手法,令人目不暇接,有些无所适从;改革是一辆在暗夜里呼啸的火车,朝着黎明,轰隆隆前行,沉重的车轮声震碎大地的宁静,无数的人从宽大的车门拥挤上这辆火车,还有无数的人落在车外,落在车外的人,拼命地奔跑、追赶,筋疲力尽、声嘶力竭,他们跑掉了鞋子,扔掉了衣服,直到丢掉身上的一切,仍旧死命地追赶,因为不追赶就会被黑间吞没。
中国的这场改革无疑是伟大的,是前所未有的,它的成果已经让世界震惊,并且必将被历史铭记。
然而,越是伟大的革命,越会产生更加巨大的阵痛,越会面对难以预测的困境,越会直面意想不到的牺牲。
而中国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农业大国,13亿人口,9亿农民,土地是有限的。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最贫穷落后的地方还是农村。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传统的观念和习性在农村、农民身上留下的烙印最深刻、也最难改变;中国的教育是相对落后的,最落后的地方也还是农村。于是,注定了一个结果:面对中国的改革,阵痛最久,困境最大,牺牲最多的也就只能是农民。
改革中,农民将所有的阵痛、困境与牺牲凝固成一个醒目的身份:“农民工”。
就像英国历史上著名的“圈地运动”,就像美国历史上著名的“西进运动”,就像中国历史上唐代和清代的“流民运动”一样,当伟大的时代到来之时,时代的机器总是会压榨农村这片土地,死命地压榨,把那片泥土里所有的脓血,所有的污浊,所有的卑贱,所有的愚昧,所有的贫穷压榨地干干净净。同时这种压榨,也碾碎了农民自身的淳朴,包括农民的胆小,农民的驯良,农民的忠厚,以及农民的本分,碾碎芳香的泥土千年万年积存在农民身上一切的沉淀,这是一种必然的过程,也是必然的牺牲,更是新生命的跳跃。这种压榨浇铸成一句话:“背井离乡!”它最终带来了英格兰民族的崛起,大和民族的坚韧,日尔曼民族的强大,美利坚民族的称雄,它将和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开元盛世”、“康乾盛世”一样,也最终会带来汉民族在新世纪全球版图上的光荣复兴。
而在这个巨大复兴的背影里,农民被时代和历史雕琢成一尊沉重的雕像。
事实上,中国农民已经在古老得发黑的泥土里站立了数千年,他们保持着一贯的姿势和对土地的忠诚,仿佛一株古老的麦子,头上顶着那颗永远照耀的热辣辣的太阳。他们的皮肤变得黝黑,像泥土本身,肌肉结实,脸庞沧桑,手掌粗糙,眼睛深沉,衣着肮脏,他们的喜怒哀乐和一切的一切都融化进泥土里,包括血液,灵魂,包括他们的孩子在泥土里玩耍,他们的祖先在泥土里埋葬,他们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
泥土给了他们所有的卑贱,同时也是他们图腾一样的高贵!
当改革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席卷过来,无数的农民繁衍,无数的根扎在泥土里,泥土已经没有足够的乳汁去哺育这个它看守了数千年的孩子成长,她累了,伤了;农民累了,伤了;农村也累了,伤了。于是,泥土把相依为命的孩子连同他们的根一个个从心脏拽出,农民自己也将带着老茧的根从泥土里拽出。每一次拽出都是一次蝶变。广袤的大地,因此伤痕累累,伤楚,痛苦,当然也有一些惊喜和无奈,泥土变得干硬、枯涩,农村也藏着一种苍老的渴望,发出巨大的嘶鸣和叹息。
就这样,无数的农民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城市进发。历史上曾经多次被演绎的画卷,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再度上演,并因其巨大的穿透力显得格外的悲壮,几千万,甚至上万万的农民,蓬头赤足,坦胸露乳,背着沉重的行囊,涌进城市,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迹。
这是一种拓荒,到富足的城市拓荒;
这也是一种长征,到衣衫华贵,车水马龙的闹市里长征。
城市是钢筋水泥的森林,是灯红酒绿的湖泊。而农民在这里进行一场漂流,没有根的漂流,漂到哪里是哪里,今天在这里,明天可能就在那里,后天甚至就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这是无根的漂流,他们的根本来在卑贱而又高贵的泥土里,现在他们的根都裸露着,城市的大地是坚硬的,他们找不到缝隙扎根,裸露的根只能在城市里滑行,或者躲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思念远方的泥土,任由城市的太阳照耀,任由城市的脚步践踏。
剥离所有的眷恋,走了千万里的路,为的只是得到最底层的生活。
繁华的都市里,农民工只是一根根冰冷的钢筋,只是一块块孤独的水泥。
这是真实的命运,真实得发烫,令人不敢轻轻地去触摸。
时代的雕像,辛酸,隐忍,沉重!有如大地的一颗泪。
呜咽的故乡
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常常想起自己的故乡,而每一次想起,心里的苦痛总是沉重得难以稀释。我的泪水比雨多。此刻,我的记忆又情不自禁地回到了1995年的农历正月初八。那一天,我离开故乡。
也正是这一天,在长途汽车上,我听到了一则令我绞痛的惨讯:两天前的湖南衡阳火车站,40多人被踩死,他们大多是南下广州去打工的。讲述这则惨讯的是一名老人,他说,火车一进站,由于太拥挤,一名打工少女背上的被子掉下了,她弯腰去捡,便再也没有起来。紧跟着倒下一大片。许多打工的少男少女怕被人流冲散,他们手攥手,死在一块……
老人后来还讲了什么,我已听不清楚了。当时窗外下着寒雨,我确信自己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车上鸦雀无声。
故乡令我愈来愈沉重。
回到报社后,我看到了内参,我的伤口又一次撕开。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农家孩子,怀着热望,在大年初六走出乡村。他们不是去死的,他们流汗流血,也愿意忍受各种侮辱,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去死。他们要挣钱,要砌房,要给父母治病,要让弟妹上学。他们走出的时候,乡村的上空弥漫着欢乐,鞭炮炸开了眉结上的苦难。一个个粉红色的梦从村前的苦楝树旁急剧划过。送行的老人小孩把带泪的叮咛长久地塞在他们本已沉重的挎包上。
他们没有见过世面,可他们固执地认为,外面的世界比他们看够了的牛羊、草垛和稻田要精彩得多。他们要坐许久的汽车才得到达衡阳火车站,他们的打扮让人一眼就瞧了出来,有人嫌他们大包小包,有人骂他们不懂规矩,他们一点也不见怪,他们为自己妨碍了人家而内疚。他们尽量缩紧身子,以减少所占的空间。沿途有人吃这喝那,他们的挎包里塞满红薯片和糯米粑。他们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口袋,那里有他们必需的车钱。出发前,他们被反复告诫车上小偷不少。但下车时,仍然有个少女突然脸白了:她的钱并不因为她的小心而不丢失。她的衣袋被小偷用刀片划开,缠了又缠的布搭子带着她砰砰心跳和体温被小偷无情地拿走了。她哭呀哭,同伴们不停地安慰,她失神地跟着大伙走进火车站。同伴答应替她买票,既然出来,就是一家。这时,她懵懂地理解了“老乡”的含义。
漫山遍野的人使他们目瞪口呆。横的,竖的,拖家带口的,老的,少的,哭的,叫的,人,人,人。他们好歹挤进了人群,他们没读多少书,问了不少人,遭了不少白眼,最后总算找到了卖票的地方。他们互相看了看,手握得更紧,他们甚至笑了笑。人实在太多,队伍实在太长。从早排到晚,眼见轮到他们买票时,售票口的门突然关了。他们被告知去另一个窗口买票。
夜,黑下来……
哦,故乡,我的兄弟姐妹!一年一度的春节已难得热闹起来。一栋栋新砌的红砖瓦房空荡荡的,田里的野草已长出老深,屋后的山上光秃秃的,一律的老人,一律的小孩,咳嗽,啼哭穿过乡村的心。我在遥远的地方仍能触摸湿漉漉的泪水,故乡的泪水比雨更多。那些年轻的姑娘、小伙子已一个一个走出乡村,可他们是否就走了苦难?……他们在风雨中挣扎,他们用小小脚尖撑起全身的重量。他们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刻准备着冲刺。他们不能掉队,跟上,跟上,这是骨子里的呼喊,它是那么痛,那么真实和苍白!他们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他们忍受着吃皇粮的人的推搡和横蛮,包括忍受巡警的呵斥和各类莫名其妙的敲诈。他们头顶寒风,脚踏雪霜,让雨尽情地流,让泪咽进灵魂深处。他们除了在自己的乡村,别的地方总是被人瞧不起,可他们咬着牙,默忍着这一切。
终于,仿佛一阵狂风,他们倒下了,什么也不须忍受了:他们的头、心脏和四脚被疯狂的人流洗了过去……我知道你早已呜咽,故乡!在栽满白桦的山岗上,我的泪水冲天而下,呜咽的故乡!
而今,十多年过去了,我已从报社留学国外,又从国外学成归来。可我为什么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幕,想起那四十多条被踩死的生命以及活着的一脸菜色、满身汗臭、目光焦急的农民工,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想起每年要从山村里拎着大包小包、努力挤上狭窄的火车奔向城市里那一拨又一拨的兄弟姐妹?
城市边缘人
是的。农民工来了,冒着生命危险来了!
然而,农民工来到城市,却只能行走在城市的边缘!
他们在城市从事着最脏、最重的活,那是城市人所不想不愿或不屑于做的。在嘈杂的灰尘飞扬的建筑工地运沙子,搬砖头,建网架;在斗大的小卖店里做搬运工;在繁忙的纺织场,手脚麻利却又是机械地剪接线头;在丢下自己的孩子去别人家里照顾别人的孩子;在污水横流的深巷里,帮小吃店洗洗盘子端碗端菜。
他们建起了一座座高楼大厦,却没有一间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只能住在城市的屋檐下,住在最阴暗、最潮湿、最污浊的地方。他们的生存坏境恶劣。烈日晒的是他们,雨水浇的是他们,暴电劈的也是他们,灰尘包围,油烟熏烤的也还是他们。他们的工作时间长,长到白天你看不见他们什么时候出去,晚上看不到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而中午只休息一顿饭的时间,甚至连这一点时间也被老板剥夺。“五·一”、“十·一”和元旦等国家法定的节假日与他们无关。他们吃的同样叫人揪心,不要说鱼肉,顿顿有油,能吃饱,哪怕是潲水油,已经是很不错了。他们的工资少得可怜,在城市也只是能达到最低限度的工资水平;至于劳动合同,工作福利保险就更不必说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施工单位也不会提及;而“城市户口”在当前还不完善的户籍制度里是找不到的,有“暂住证”的都很稀罕。
2006年秋天,有一段时间,隔壁单位装修施工,我们就见识了那些农民工的生活。
高高的大楼下,一片空地,炎热的夏季里,突然就用油纸搭建了一顶大棚,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农民工在此施工。那段时间,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农民工忙碌的样子。他们穿着又脏又臭的衣服,拉砖,拉水泥,挑白灰,很少一次见到他们闲着,中午的时候,从楼顶看下去,他们都坐在树荫里,端着饭盆吃饭,偶尔还能看到农民工赤裸着上身,站在水龙头旁,用毛巾接水,擦洗身子,而水龙头的水常常是时断时续。有一次就看到一个农民工在身上涂好了肥皂(不是香皂),却没水了,他就用毛巾把身上的肥皂沫擦干净,穿上满是泥浆的衣服就走了。有一次加班,走得比较晚,大概是接近晚上11点钟,我们从下面走过,看到一个男人,光着上身,在风口乘凉。我们特别留意了一下他们住的棚子,站在棚门口我们就嗅到一阵浓浓的汗臭味道。棚子里有几张用木版搭的床铺,没有蚊帐,床板上放着又脏又旧的褥子和衣服,棚子一角是脏兮兮的灶台,上面坐着水壶,水壶正吐着热气。一盏昏黄的灯挂在棚子里,灯光下面几个年轻人,正把头凑在一起,眼睛对着一台7寸大小的黑白电视,没有电扇,其中一个小伙子不停地抖着一张报纸,而蚊虫太多,他们不得不在头上裹一块大大的黑布。
那一刻,我们的心很酸。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生活竟然有那么大的差别。更让我们吃惊的不是他们的生活有多苦,而是那么长时间,每一次见到我们,都用一种怯怯的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然后立即朝向别处,木然地垂下头。他们没和楼上的人说过一句干活以外的话。真的就是一个世界,两种存在。
的确是这样,他们在城市,却是城市的边缘,忘不了也改不了的是:他们是农民。而大部分城市人始终都无法接受他们,就因为他们是泥土里长大的。这些城里人忘记,他们原本也来自农村,至少他们的爷爷或他们的祖先原本也就是一个农民。泥土本来是农民的高贵,现在却成了他们的伤口!许多人把农民看成城市的伤疤,城市的痰液,城市的病。
另一方面,城市生活的快节奏与知识的不断更新,使处于封闭和落后的农民的落差越来越大。泥土赋予他们的淳朴、厚道、本分在城市里变成彻底的粗俗、无知、愚昧、丑陋、肮脏,他们与城市格格不入,那是农村与城市的对撞,是原始与现代的冲突。他们落到城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