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2-大冒险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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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点点头。“我明白，”他艰难地说，“可是我真的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上校不耐烦地说：“是吗？”但仍对士兵说：“让他们一个个慢慢走过去！”　　　　
　　　　队伍缓缓地移动着，外公视而不见地呆立着，就快轮到我们时，上校大喝一声：“停！停！站到前面来！”　　　　
　　　　我停下来，不知道他在叫谁。肥猫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只好站出去，背脊上有个硬硬凉凉的东西抵得我很不舒服。可是扭不过头去看。　　　　
　　　　我看着外公，他的眼中似乎燃烧出亲情，可是眼帘一垂，再睁开时又是一片空白。　　　　
　　　　上校密切地观察着我们，终于说：“好了，回去吧！”　　　　
　　　　队伍又开始动了，肥猫一离开我的背后，那凉凉的东西也不见了。可是那个带我们来的中尉跑去在上校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命令道：“停下，你，”他指了指我，“出来！”　　　　
　　　　我抬头看看肥猫，他的胖脸上一无表情，只隐约地眨了一下眼睛，拉着我的手走出队伍，恭敬地鞠了一个躬：“是，长官！”　　　　
　　　　上校对外公说：“我的手下在你女婿的家抓到他们，说是来找工作的，你认识他们吗？”　　　　
　　　　外公看看我们，目光显得很遥远，有气无力地说：“我是见过他们。”　　　　
　　　　肥猫又紧靠着我，那种凉凉的感觉又出现了，我想回头去看，可是他的手不让我转身。　　　　
　　　　“他们是谁？”　　　　
　　　　外公想了好久，终于抖着嘴唇说：“我老了，记不得那么多人的名字，可是我真的见过他们在谷中到处打零工。”　　　　
　　　　上校回头来打量我：“这小鬼很黑，和你女婿一样。”　　　　
　　　　“这附近混血儿很多，”老人静静地说，“没听说这也有罪。”　　　　
　　　　上校再度沉思，突然心生一计，掏出手枪对外公说：“既然如此，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啰！”　　　　
　　　　外公的眼中充满无可奈何的愤怒，可是当他抬头看上校时又不见了。“本来就没有关系！”他漠然地说。　　　　
　　　　慢慢的，上校抬起手，开保险，他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外公。外公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　　　　
　　　　突然，肥猫把我推到一边，对上校打恭作揖地哀求着：“长官呀！你就行行好，可别杀了我这独养的儿子呀！长官，我求求你！”　　　　
　　　　上校突然把枪口转对肥猫：“那你替他死吧！”　　　　
　　　　肥猫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地求着：“长官，您就发发慈悲，放了我们吧！”　　　　
　　　　外公转过头来，唾了一口痰在地上。“干脆把他们俩都杀了吧，”他不耐烦地说，“结束他们可鄙的一生也是好事，这种人令我作呕。”　　　　
　　　　上校看着他，关上保险，手枪又回到枪袋里去了。　　　　
　　　　肥猫赶忙爬起来。“谢谢您，谢谢您，老天会保佑您的。”　　　　
　　　　上校一挥手：“回去！”　　　　
　　　　肥猫拉着我回到队伍中，随着众人慢慢地移动着，终于通过前廊，和其他人一样四散地站立着。我小声地说：“他不认识我了哩。”　　　　
　　　　“他认得你。”　　　　
　　　　“可是——”　　　　
　　　　他的大手又捏住我的肩胛骨，是上校又走到我们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阿璜。”我说。　　　　
　　　　“跟我来！”他一转身，肥猫也赶紧上来跟在我的身边。　　　　
　　　　上校边走边对士兵说：“把老头带下来，叫其他人走开。”　　　　
　　　　士兵架着外公步下台阶，我们身后有人低声抗议他们对外公的虐待，渐渐形成一大股声浪。“叫他们快滚！”上校大吼着：“必要时开枪轰走他们！”　　　　
　　　　等人群散光了，上校才以平静的声音对我说：“那个老头不管你的生死，我们倒是来看看你的表现怎么样？”　　　　
　　　　11　　　　
　　　　事情一折腾，都三点多了，太阳发射着它亘古不灭的威力，汗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唇边留下些微的咸意。可是当他们架着外公走下台阶时，却有一股我无法控制的冷冽的寒意，从我心底升起。　　　　
　　　　“把他带到马车旁边！”上校命令着。　　　　
　　　　老人甩开士兵的手。“我自己会走！”他傲然地说。　　　　
　　　　上校点点头，士兵们就放开他，他走到车子边停下来转身面对他们，面颊上有受伤的痕迹，可是眼神却镇定而清明。他什么话也没说。　　　　
　　　　“把他的衣服脱下来！”上校说。　　　　
　　　　老人举手想阻止他们，可是蛮横的士兵早已动手。他瘦弱的身体和他的上衣一样白，没了衣服的他明显的也缩小了许多，一根根肋骨从一层多皱的皮肤下突了出来，肌肉松垮垮地垂挂着。　　　　
　　　　“把他绑在轮子上！”　　　　
　　　　粗暴的士兵将他的脚搬开，按死在轮子上成个大字型，凸出的轮轴迫使老人的腰部向外痛苦地拉扯着。头也被迫面对太阳，他只好闭上眼睛。　　　　
　　　　上校一个手势，又有人熟练地上前去用一条皮索把他的头固定绑在轮圈上。　　　　
　　　　“骆先生，”他声音很低，“你实在没有必要受这种苦，告诉我你的孙子在哪里不就得了？”　　　　
　　　　外公的眼神仍然坚定。“我告诉过你了，狄将军把他带走了。”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容易骗的？”　　　　
　　　　“是真的！”　　　　
　　　　上校假惺惺地说：“我们都知道，你的女婿和杀了你女儿的叛军联盟，是有政治野心的。说不定你也是同情他们的，是不是？”　　　　
　　　　“我若同情他们，会傻到留在这里让你找到我？”　　　　
　　　　“也许你以为你老了，绝没人敢动你。”


《大冒险家》　第一部分第一章　暴力·权势（15）

　　　　“我一生忠于国家，绝不会与叛军为伍。”老人很骄傲地说。　　　　
　　　　上校拿他没办法，转身来问我：“你家在哪里？”　　　　
　　　　“在山里面，先生。”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看外公，他也正在看我。“来打工。”我说。　　　　
　　　　“在山里面就不能做？”　　　　
　　　　肥猫很快地回答：“不能呀！长官，干旱——”　　　　
　　　　“你闭嘴！”上校恶狠狠地警告他。　　　　
　　　　“我们没有东西吃。”这倒是真的，否则何必大老远冒险回家来运牛肉。　　　　
　　　　上校仔细地考虑着，又问我：“这个老人，你认识？”　　　　
　　　　“是，长官！”我说，“他是骆斐尔先生，大地主。”　　　　
　　　　“他是大叛徒！呸！什么大地主！”他突然怒气大发。　　　　
　　　　我没敢接话。　　　　
　　　　突然，他伸手扣住我的手腕，把它朝后弯去，我痛得叫了出来。　　　　
　　　　“他是你外公！”他的脸红通通的，“你还敢否认！”　　　　
　　　　他的力气加重，我实在痛得叫不出来，一阵晕眩使我几乎站不住脚，他大手一挥把我扔到地上。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我躺在那儿只有啜泣的份。　　　　
　　　　外公的声音，好像由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不就是一个好证据吗？有我的血统的人才不可能在你面前哀叫求饶的，这是下等人呢！”　　　　
　　　　我听到一些咒骂、一声重击，我抬起头，看到上校手中的枪和外公歪斜的头及他脸上的血丝，他的胡子早已纠结成硬块，可是他的嘴仍然强硬地紧抿着。　　　　
　　　　上校对一个士兵说：“把绑在他太阳穴上的皮索弄湿，让太阳帮我们一点忙！”　　　　
　　　　他转身朝屋子走去，肥猫过来扶我站起来，我的肩膀痛得好厉害。外公静静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好想伸手去扶他，可是肥猫很快抓住我的手走开去。门廊前的上校目不转睛地瞧着。　　　　
　　　　一个士兵提来一桶水泼在外公的头上，他想甩掉眼睛和鼻子上的水，可是无法动弹。我也感觉得到晒在他身上的火辣阳光。渐渐的，他苍白的皮肤已经变成粗糙的红色，皮索迅速地勒紧又勒紧，他张大嘴巴，挣扎着想多吸收一点空气。　　　　
　　　　上校端着一个玻璃杯朝这里走来，冰块清脆的撞击声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了。他停在外公的面前，举起杯子啜了一口。“怎么样？骆先生，坐下来和我喝一杯不是很好吗？”　　　　
　　　　外公没有答话，渴求的眼睛无法控制地盯着那杯子，舌头在干裂的嘴唇上转着、转着。　　　　
　　　　“只要一句话，就全是你的了！”上校又啜了一口。　　　　
　　　　好不容易，外公终于将眼光从杯子上调开。他定定地看着上校，用一种我所听过最轻蔑的语调说：“想到我居然还曾经替你们辩护，我真是后悔！你们其实比那些土匪更令人痛恨，他们毕竟是无知的大老粗，而你们又有什么借口？”　　　　
　　　　玻璃杯缘在上校把它敲在轮框时碎成尖锐的锯齿状，没碎的一端握在上校用力发白的指掌上。他以玻璃杯抵住外公的肚子，狠狠地说：“你说不说？”　　　　
　　　　外公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浓痰吐在上校的脸上。突然他嘎哑的嗓子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却又因为低下头来而把声音切断在喉咙里，他惊惧地朝下看。上校一退后，我们才看到那个尖利的玻璃杯正颤巍巍地插在老人的肚子上。　　　　
　　　　我开始尖叫，肥猫很快地把我的脸按在他的肚子上，一边轻抚着我的头。　　　　
　　　　“让他看清楚！”上校说。　　　　
　　　　肥猫只好慢慢地又放开我，可是一只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肩膀。我直直地看着上校。他的眼睛冷酷地闪着青色的光，而外公早已奄奄一息地瘫软了下去，整个人挂在轮框上，红色的血沿着晶亮的玻璃朝地上滴着、滴着。　　　　
　　　　我眨着眼睛，把涌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我一定不能让上校看到我哭，我相信外公也不会喜欢那样。老人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我相信他了解。可是他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细瘦的身子吊在车轮上。　　　　
　　　　“他死了！”一个士兵喊着。　　　　
　　　　上校赶忙过去，翻起一只眼皮。“还没有，”他满意地说，“能活到那么老，就不会那么容易死，都快成精了。”　　　　
　　　　他转身先进去了，丢下一句话：“我还没吃午餐呢，他醒来时进来叫我！”大家静静地看着他走进屋内。　　　　
　　　　“我们也饿了呢。”肥猫对士兵说。　　　　
　　　　“不是跟他一伙的，就够你们乐了，还知道饿！”一个士兵指指我外公。　　　　
　　　　肥猫看看我，对那个士兵说：“你们至少可怜可怜他，孩子还小，就让我带他到阴凉处休息一下吧。”　　　　
　　　　两个士兵对看了一下。“这倒可以，可是别打什么坏主意唷。”　　　　
　　　　他带我来到屋檐下，我们背对士兵趴到地上，把头凑在一起。“你的肩膀还痛吗？”他小声地说。　　　　
　　　　“不痛了！”其实还有一点点。　　　　
　　　　他瞥了一下天空。“再过两三个钟头天就要黑了，马尼洛也不能等我们了。”　　　　
　　　　“上校会把我们怎么样？”我问他。　　　　
　　　　肥猫耸耸肩。“不是杀了我们，就是放了我们。”他的口气一下子严肃起来，“他若指认，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不然也许还有一丁点希望。”　　　　
　　　　我突然想起排队时抵在我身后的硬东西。“他们不可能杀到我，你会先把我杀死，对不对？”　　　　
　　　　“是的。”　　　　
　　　　“可是，那样你也会被杀掉呀！”　　　　
　　　　他点点头。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懂。　　　　
　　　　“他们会逼你背叛自己的父亲，也会逼你讲出我们在山中的避难所。你不可能挺得住的，何况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我开始懂了。事情就是这样，有时生是不如死的。这是我们生命的核心，惟一的重点。我朝外公那边看过去，他还是静静地瘫在车轮上，让太阳烤焦他的皮肤、晒干他的血液。我小声地说：“我真希望能使他早点解脱。”


《大冒险家》　第一部分第一章　暴力·权势（16）

　　　　肥猫静静地看着我，眼光里有一种赞许。“他就快要死了，让我们祈祷他安静地去吧。”　　　　
　　　　后面有脚步声，是士兵在喊：“快起来！老头子醒了，我要去请上校出来了。”　　　　
　　　　我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我转头看去。“骆先生，”上校正用餐巾按按嘴唇。　　　　
　　　　外公没有看他。　　　　
　　　　“骆先生！”上校又说，“你认得我吗？”　　　　
　　　　老人的眼神整个涣散了，他突然咆哮起来，大声地命令着：“带马来！我要自己去山里面把那些土匪通通宰光！”　　　　
　　　　上校厌恶地转过身子。“把他放下来弄死吧，他对我们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他正要离开，看到我。“等一下！你还是要说他不是你外公？”　　　　
　　　　我没有说话。　　　　
　　　　他掏出手枪，取下五个子弹，用掌心一握。“里面还有一颗，你来把他送上西天吧！”　　　　
　　　　我看看肥猫，他面无表情地呆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校把枪塞到我手中，恶狠狠地说：“开枪把他打死！”　　　　
　　　　我看看手中的枪，好重，比肥猫的重多了。我看着上校，他的眼中燃烧着莫名的急躁，脸上却兴奋得发红。我想，打死这个可恶的人，也是一颗子弹，可是我和肥猫也死定了。我只好转过身去。　　　　
　　　　外公静静地看着我走过去，嘴角的血仍不停地滴着，可是神智似乎清醒了一点。他问我：“你手上拿着什么呀，孩子？”　　　　
　　　　“你要做什么呀，孩子？”他又问。　　　　
　　　　当我用双手把手枪举起来时，我的胃都打结了。我好难过、好痛苦，可是我该怎么办？外公看清楚了，可是他没有挣扎，我发誓在我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里有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枪的后作力使我旋了半个身。我站立不稳，手枪也被甩到远远的地上。我看看老人，他挂在车轮上，死不瞑目的眼睛抗议地瞪着我们。　　　　
　　　　“你们可以走了。”上校转身进去。　　　　
　　　　我看着外公，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我强忍住，我相信外公不管是活着或死了，都不会喜欢看到我哭。　　　　
　　　　肥猫半拖半扯着我朝来时的路上走去，士兵们漠不关心地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