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荒凉相留醉 作者荒凉-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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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静静地伏着，也不管它带我去哪里，便这样罢。
　　风声在耳边亲昵地徘徊，好似要从耳朵里钻进去，将久埋的记忆都挖出来。
　　如此，在一片风雪喧嚣之中，我竟然清晰地听到那人的耳语：“若离，我原想放过你的。”
　　我惊坐起来，仓惶四望，却只有白雪茫茫。
　　又是那个声音响起来：“我最恨你的，便是此处。”
　　复而眼前看到，他一手握剑插在岩壁里，静静地垂眼看我。
　　再来，一幕一幕飞快地回放，一直追溯到最开始的时候，我与他对坐在酒寮里，他端起酒来看窗外的竹，月连着晃动的阴影照在他的侧脸。
　　然后是那个声音，淡得好似抓不到，轻轻散在风里：“是朕亏欠了你的。”
　　眼泪一下子出来，被风吹裂，在下巴处汇结成冰。
　　那般的冷，那般的疼。
　　我翻身从它身上滚下来，立时就被埋入厚厚的雪里，几乎覆顶。
　　那畜牲觉察了动静，立刻调头跑了回来，复又在我边上趴下。
　　我挣扎着站起来，扒开一直埋到胸前的雪，一步一步，沿着它来时的脚印往回走。
　　它一呆，随即凑上来用身子拱我，开始只是轻轻的，好似要告诉我走错方向了。
　　我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几乎是伏身在周围的雪墙上，用手扒开雪，再侧着身子挤过去。
　　漫天都是雪，落在我的身上，不冻也不化，静静地覆盖着。只有源源不断流下来的泪水，是唯一的温暖。
　　它终于觉了我是要往回走，怒地长吼了一声，张嘴衔起我的衣服就往后拖。
　　我挣不开，它咬住了我的罩衣，我便将罩衣脱去，再下来是外衣。
　　当它衔着我的中衣时，已是暴怒不堪，在我身边来来回回地走，不时低低地怒吼。
　　我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压下了一片的雪。想要站起来，却力不从心，手向周围抓到的都是一把一把的雪，空得让人心慌。
　　我慢慢地将身边的雪压实，再想要站起来，却被那畜牲一拱向天上抛去，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它背上。
　　那畜牲不住斯吼着，却是背着我沿来时的印子向回跑了。
　　我静静地坐在它背上，迎着满天的风雪，脑海里一片空茫茫。
　　畜牲把我在山崖底放下。
　　茫茫的，看不到边际的白雪，柔软顺从，给人温暖的错觉。
　　我立着，仰头看茫茫白雪沿着崖壁倾泻而下。
　　温柔却是不容置疑的力量，狠心要抹煞天地间的一切。
　　崖底无风，我朝着雪地里微微凹下一块的地方走去，积雪及到腰际，如此步步都好似踩在云端。
　　我跪下去，用手刨。
　　软软的积雪根本堆不起来，稍微一动又覆下来，落我一身。
　　虽只有中衣在身上，我却不觉得冷，任由雪又将我埋起来。
　　也不知道挖了多久，雪白的天地里时间都是停止的，什么都一动不动，只有我在向外刨着雪，不知疲倦。
　　待我身上的雪把天日都遮了去，手边终于触到了一丝柔软。半袂衣袖冰凉如水，静静地卧在雪上。
　　我攥着那衣袖，僵住了半晌不能动。
　　雪慢慢埋下来，遮天蔽日，无孔不入，将空气一丝一丝地挤出去。
　　一直到窒息，一直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听到头顶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是那畜牲连连几下就将我刨了出来，衔着我的领子往旁边一带。
　　我的手是僵的，抓不住那一片衣袖。只能几步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用手挖。
　　畜牲在我一旁，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挖出来的，好似不是个人了。
　　脸上的面具已经被雪水泡得发皱，边上卷了起来，我轻轻一拉便退了下来。
　　下面是一张雪白的脸，面孔之上一琢一磨都好似鬼斧神工，神袛一般让人无法正视。
　　我的手冰凉，探不出他的鼻息。捏上他的手，是冰冷的，却还柔软。
　　伏下身去贴在他的胸口，没有一丝丝的暖，长长的时间，都是平静。
　　天地间风雪依旧肆虐，我静静地伏着，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胸膛里面，咚地一声响。
　　我仍然伏着，一直等到不知多久以后，才听到第二声，轻地好似听不见，却像是从耳朵钻到内里，一直在我空空的身体里回放。
　　一瞬间，眼泪从眼角滑下，没入他冰冷的衣衫里。
　　我站起来，向伏在一旁舔着自己爪子的畜牲走过去。它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却是一动不动。
　　我唤它：“畜牲，过来。”
　　它站起身子，却是看了看那躺在地上的人，立在原地不动。
　　我上前两步，一把拽住他脖子上的毛，就要拖过去。
　　畜牲吃痛，一双眼睛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转头就是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面。
　　我并不觉得痛，就好似单衣立在这一片风雪里也丝毫不觉得冷，身体麻木不仁，脑子里一片空空。
　　血稀稀拉拉地滴下来，我不松手。畜牲却立即松开了口去，烦躁地低吼着，任我将它拉到那人边上，扶着那人趴了上去。
　　我也坐上它的背，畜牲似是不甘地抖了抖身子，磨磨蹭蹭走了一段，终是撒开腿，向着一片白茫茫里奔去。

　　满眼飞英，弹指东风太浅情

　　那畜牲住的，倒是个宽敞的岩洞，三丈来深，弯弯曲曲，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畜牲将我们放了下来，就径自往那铺了些稻草的榻上踱去。
　　我一拉它的鬃毛把它揪起来，它咆哮得惊天动地，洞穴顶上的积雪从缝隙里扑簌簌地往下落。
　　把那人扶到稻草上躺下，静静立在一旁，不知做什么。
　　转头看到那畜牲，委委屈屈地哼唧，趴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伸出舌头去舔落下来的一小摊积雪。
　　我走到那人跟前，蹲下来，细细看他的面貌，嘴唇是一片地发白，起了干皮。
　　走到岩洞外面，捧了一握的雪，走过来又回到他跟前，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唇，却不知怎么办。
　　回头看那畜牲，已经在地上翻了个身，理着自己肚子上的毛。
　　我把捧着的雪吃到嘴里，待它们全都化成水，才俯下身去贴着他的唇，用手轻轻捏住他的脸打开牙关，将水灌进去。
　　雪是冰的，水是暖的，他的唇是冷的，我的口舌都被雪水冻得麻木，再感觉不出什么来。
　　天渐渐暗下去，我脱下衣服盖在他身上，然后蜷缩在岩洞的角落里。
　　畜牲出去了会儿，不知从哪里回来，口中刁着先前被它扯掉的衣服，直往我身上蹭。
　　我将那些衣服抖开，依旧盖在他身上，复又回到角落里坐下。
　　畜牲见我如此，低低地吼着，将他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丢在我面前。
　　我并不声响，只是站起来，复又将那些衣服给他盖上。
　　往复几次，那畜牲口中竟变成了低低的呻吟，不断地蹭着我的身子，徘徊不去。
　　我抚它，道：“我不冷。”
　　解药的药效还有十日，不惧冷暖，不识饥渴。
　　畜牲低低地呜咽了半晌，终是靠在我边上趴了下来。
　　我偎着它的肚子躺下来，万籁俱静，只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一直不歇。
　　天一早便亮了，阳光从顶上撒下来，错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好似网一般。
　　畜牲梳了梳它的毛，步子轻快地就向外面去了。
　　我跟到洞口，却被那一大片剧烈的光给逼了回来，万里的雪原反射阳光，让人不堪直视。
　　依旧是取了些雪，在口里含成水给他，然后便去角落里坐下，静静地抱着腿，头枕在膝盖上，看一室斑驳的阳光。
　　天色晚时，畜牲才回来。我复又给他取了次水，然后依偎着畜牲睡下。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待到不知第几日的时候，我用手捧雪，感觉到那针扎一般的冰冷，瞬时手一抖，一捧雪扑簌簌地落下去。
　　我抬头看向外面，又是风雪肆虐，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伸手不能见五指。
　　复又聚了一捧雪，化了给他喝下，然后静静地坐在石榻边上，看着他一日不如一日的脸色。
　　空白了多少天的脑子里，突然起来一句话：我不要你死。
　　又是一阵风来，身上单衣根本不能御寒，浑似要吹到骨子里去。
　　我抚上他的脸，麻木的指尖传来的，是一点点稍纵即逝的暖。
　　我张口，除了皇上两字，并说不出什么来。
　　脑子和身子，一同是僵的。
　　我只知自己抬起手来，原先畜牲咬破的地方还未长好，用指甲一掐，又是血流出来。
　　依旧是掰开他的牙关，只是这次，我将自己的手腕凑了上去。
　　血一点一滴地往下，似是润着他的唇舌，看得见他的喉头蠕动。
　　只是天太冷，不消半刻手腕上的伤口便凝住，掐也掐不开。
　　我凑上去将那片伤口咬开，吸了满口的血，再哺给他。
　　几次之后，他口舌一动，舔在了我的唇上。
　　我便将手腕再凑上去，他已是能自己吮吸。
　　风从缝隙里面灌进来，被挤压成尖叫般的声响，奋力刮擦着耳膜。
　　该是时候了结了。
　　皇上，你救我的人情，连着我亏欠若即的情，一并还你了。
　　自此，彻底两清了。
　　我伸着手，靠着石榻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天地间一片冰冷，很快地，我连这冰凉，也再感觉不到了。

　　筝弦未稳，学得新声难破恨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夫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幽幽的女声，满腔都是恨意，飘飘浮浮的曲调，不知从哪里传来。
　　犹如置身在桃花林里，到处都是雾气，那歌声好似丝丝缕缕的烟，绵延缠绕，久久不散。
　　身子轻地不着地，被那歌声勾着魂，向前飘去。
　　那女子一遍一遍地唱，从起初的满腔恨意，慢慢平息下来，好似情感不再，只是空空地，和着那调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词来。
　　斗转星移，一瞬时好似万亩桃花林都开了，满眼都是粉色，即便隔着薄雾，那桃红也好似要映入人的眼里去。
　　我转了个身子，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那女声，复又唱起来。曲子低低吟绕，好似诉不尽的缠绵缱绻，落在人的心里，空空回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那个女子的声音，都淡得好似要随烟散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死了么？
　　然后是一阵嘻嘻的笑声，忽远忽近，飘飘离离。
　　好似有人拉住我的手，轻轻的笑音好似晃着一串银铃，巧笑倩兮：“回去罢”
　　我一阵茫茫然，回去？回哪里去？
　　那女人只是笑，看得见一双雪白的手，催促似地推我：“去罢，莫要回头。”
　　身子被她这么一推，就轻飘飘地向前去，好似被什么牵着。
　　一路风景全无，只有那袅袅的烟，缠绕不去，幻化成一幕幕，故人的样子。
　　我有些踌躇，却又听那女声唱起来，凛凛风里是水袖劈空的音，一声一声催人离泪。
　　看着前面茫茫的一片，心中似乎渐渐明了，这大约真的是回家的路了。
　　一步一步地向前，却突然听见身后猝地一声响，那女音好似被人掐断了喉咙，残音都散在了烟里。
　　我顿了身子，只稍稍侧了头，顿时风云变色，满林的桃花霎时谢了，天地间浑又似一片的白茫茫。
　　疾风起来，我刚要伸手遮去面目，却是被人抓住，毫不留情地拉了过去。
　　一瞬间有似从高处坠落，浑身一悚，睁开眼来。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a》浑身疼，冷。一醒来，便不自主地弓起背，缩成一团。好似浑身的骨……　200116372008…08…09　12：46：4272留春不住，恰似年光无味处

　　浑身疼，冷。一醒来，便不自主地弓起背，缩成一团。
　　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敲碎了，又揉在一起，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才一动，身后人便似察觉了，一把将我揽到怀里。不知他做了什么，外面瞬时一片叽叽喳喳和零乱的脚步声：“醒了，终是醒了。”
　　身后的人不言语，只将我圈在怀里，轻轻的气息落在我的颈边，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发。
　　费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片晃晃的明黄云锦，其上绣的是五色文龙，张牙舞爪，喷薄欲出。
　　身子微一瑟缩，面前人却是须臾不让，又向前将我圈住。
　　脑子里的事情都是混乱的，朦朦胧胧记不清前因后果，又是疼，不禁皱了皱眉。
　　面前人却是凑下来，唇轻轻印在我眉间，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说道：“手伸来，给子安看看。”声音微微有些黯哑，与平日不同。
　　全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被他抱着半坐起来，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听得见他胸腔里面，一下一下的心跳。
　　一瞬间恍惚，好似面前还是肆虐的风雪，和那不着边际的银白。
　　手被人牵过去，伸到纱帐外面，被晋子安冰凉的手一搭，禁不住一瑟缩，碰倒了旁边垒得高高的折子，哗啦啦散了一地。
　　只当有人要责骂，又是一缩身子，却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一点不肯让却。
　　晋子安却是好一幅恭敬模样，拢着袖子躬身道：“既然醒来，已是无甚大碍。只是身子根骨虚弱，要尽心调养。”
　　他点点头：“知道了，留几个方子，便下去罢。”
　　晋子安一揖，似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告退下去了。
　　将手收回来，反复摆弄，混沌的脑子里终是有点印象，原来我还未死的。
　　他握住我的手，我垂下眼去，低声叫道：“皇上。”声音嘶哑破裂，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并未应我，只是将我圈在怀里，轻轻地揉着我的头发。
　　闭上眼睛，一幕一幕的过往呼啸而去，若即在秋树下的那场剑舞，鄱阳湖边无忧无虑的三十日，冰窖里撕心裂肺的疼痛，百里莫名其妙的话语，还有悬崖上，一晃而过的身影，绑着血红的发带，在一片风雪里模糊。最后，是皇上挂在悬崖壁上，一动不动，垂眼看我。
　　看不懂，看不透。
　　也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猜测什么。
　　微微撑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