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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房的历史-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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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学界对人体的描绘常是基于微薄的证据(有时甚至毫无根据),比如从希波克拉底以降,医界深信乳汁是经血的转化。历史学者拉阔(Thomas Laqueur)认为这种“奶与血的诗意连结”,源自古代医学走的是认识论的路子,仰赖临床经验与民间知识,而非真正的观察。文艺复兴时期的解剖学制图者,甚至还画出连结子宫与乳房的血管,达文西一幅著名的画作便是如此。
一直要到维塞留斯(Andreas Vesalius,1514…1564),解剖学才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维塞留斯曾在派朱尔担任外科教授,解剖过不少尸体,对人体的构造功能有新的认识。即便如此,他在1543年发表具突破性的解剖学论文,针对女体的解说依然受到亚里士多德、希波克拉底的影响,比如他相信形成胚胎的物质是“男性精液’与“女性经血”,母乳是经血流至乳房,神奇转化而成。维塞留斯对乳房的兴趣集中于它对新生儿的用途:
当胎儿诞生人问,无须教导,便会自乳房吸吮所需养分。乳房生于胸口,配备有乳头,附有管状构造,经由内部力童,将血管输送的血液转化成乳汁。
文艺复兴时期,不少医师留下有关哺乳的文献,多数是以拉丁文写作,不适合一般人阅读。只在医界流传。就算医师以母语写作,读者也多是其他专业人士,因为当时识字的男人不多,女人更少。
产婆与奶妈连成女性医疗者网路
16世纪最著名的法国医师帕赫(Ambroise Pare,1510…1590)写过许多有关哺乳的著作。他受希腊/罗马前辈医师影响,特别侧重奶妈,在一篇名为《有关奶妈的乳房与胸部》的论述里,提及“奶妈应当有宽阔的胸部、丰满的乳房,但是不能无力松垂,而是软硬适中。”帕赫认为,“软硬适中”的乳房才能制造最好的乳汁,婴儿也可轻松吸吮;过于坚硬的乳房,乳汁势必过于浓稠,婴儿也会因吸吮困难,感到愤怒,不愿吃奶。”帕赫认为过硬的乳房还有另一个缺点——会让婴儿变成朝天鼻。
帕赫的论点充满可疑的假设,比如黑分奶妈胜过淡发女子,红发奶妈千万不能聘用;如果奶妈生的上一胎是男孩,最好不过,她的血液“废物较少”、乳汁较佳,因为“男婴比女婴好,他在腹中会以天然的热力温暖母亲。”即便帕赫有关黑发奶妈、男婴优等的论述荒诞不经,针对哺乳,他还是提出一些合理、实用的建议。
帕赫认为,生产会让妇女精疲力竭,人们除了关切婴儿的福祉外,也应关心母亲的健康。对于放弃哺乳的母亲,帕赫写了一篇长文指导她们如何退奶,包括按摩、敷膏药、擦拭乳液、使用吸乳器,甚至让大人或小狗吸吮她的乳汁!如果找不到协助,也可以使用玻璃吸乳器,一头置于乳房,另一头套进嘴里,自行用嘴将乳汁吸出。
帕赫就和当时的医师、道德家一样,认为母乳比奶妈的乳汁优异,更有益婴儿的健康。16世纪下半叶,人们发现奶妈哺乳的孩子夭折率很高,原因之一可能是奶妈经年累月的哺乳,早就没有“初乳”,无法给予婴儿所需的抗体;相较之下穷人家的孩子出生后吸吮母亲的乳汁,夭折率较低。最早发现此一现象的是威尔斯的医师琼斯(John Jones),他在1579年写道:“贫穷母亲的小孩较为强壮。“当时,就算上流人家的母亲愿意喂食母乳,产后几天,她也不可能哺乳,因为医界相信亚里士多德的看法,认为稀薄的初乳对婴儿有害。
虽然文艺复兴时期的医师就产科医学建立了崭新的论述与文献,但是孕妇的照顾、生产、哺育照护还是由产婆负责。多数地方,产婆是师徒相传,缺乏正规教育与官方监督,到了16世纪末,巴黎地区的接生婆便由民间、医疗与宗教单位监督。1601年,巴黎地区的产婆官方名录上列有60人,根据资历深浅排列,领衔的是布卓儿夫人(Louyse Bourgeoyse)。
布卓儿夫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她曾接生过法王路易十三,以及亨利四世与玛丽皇后的五个孩子,1609年,她出版了法国史上第一本由产婆写作的产科书籍。布卓儿的多数论点和帕赫相似(她的先生也是外科医师,拜在帕赫门下),但是她针对妇女照护,注入了个人观点与经验,强调食疗胜过医疗。
她在书中列出不少退奶秘方,其中一帖是以蜜蜡、蜂蜜、一盎司的玫瑰油、一盎司的鲜奶油,加上鼠尾草与山萝卜的汁调成膏药,涂在细麻布上,然后用醋汁与玫瑰油细细按摩乳房,盖上热的亚麻布,上面敷以细麻布上的膏药,连续敷8天。哺乳中的母亲不管是因为恐惧、愤怒、生病、饮食失调或忧郁导致乳汁千涸,若希望恢复奶水者,布卓儿夫人建议以茴香、菊苣、酸模与莴苣炖汤,早晚食用。乳房肿痛与长瘤者,她建议:“取半磅猪油融化,加人少量新蜡、两盎司松脂,制成膏药,切开脓肿后,迅速涂抹于【其】上。”
布卓儿夫人的写作平易近人、疗方家常,在产婆、母亲与奶妈间广受欢迎,因为她们无法阅读艰涩的医学文献。
至于选择奶妈的标准,布卓儿夫人也不像男性作者那么道德挂帅。她指出,当时不仅贵族使用奶妈,中产阶级聘用奶妈的情形也日益普遍。布卓儿夫人认为选择奶妈,最好遵守一些传统准则,比如注意奶妈的牙齿好坏、头发颜色、病史,特别要注意她的个性(水性杨花者不宜),因为孩子在母亲腹中只待9个月,却在奶妈怀中至少躺两年。布卓儿夫人观察到不少孩子与奶妈十分亲密,更胜过与生母的感情。17世纪时,奶妈与产婆已经变成更上轨道的行业,让女人有机会清白赚钱,甚至攀上高位。产婆与奶妈连成一个女性医疗者网络,构成对男性医师的强力挑战。
直到19世纪人们依然深信癌症会传染
不管当时的女性疗者或正牌医师都奉行体液论,认为疾病源自体液失衡,遵照希波克拉底与盖伦的疗法,以催吐剂、放血或特定食物物来恢复体液的平衡。当时医界普遍相信乳癌是体液过稠引起,肿瘤恶性程度要视体液浓稠度而定。他们认为乳房肿瘤除非严重溃烂,否则不应开刀切除,应该以食疗恢复体液平衡,再配合局部敷药。
当时最有名的德国医师费比(Wilhelm Fabry,1560…1634)认为,乳癌起因于乳汁凝结,在乳房内结成硬块。费比以善于切除乳房肿瘤闻名,包括腋下肿瘤,他曾记录下自己的手术: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病患罹病五年了,肿瘤硬块已经蔓延到腋下,才找我为她开刀。我在她的右乳上发现肿瘤,比一个拳头还大,又硬又白、又在掖窝下发现三个肿瘤,每个都大如鸡蛋。我先对病患施以适当的食物、饮水、通便、放血净身后,为她施行手术,取掉那些硬决肿瘤,病志便痊愈了。”
假设费比所言不虚,病患真的在术后痊愈,很可能是因为他遵守了癌症手术的准则,除了切掉肿瘤,还将邻近的完好组织也一并切除。他知道只要还有一点点残余,“癌症就会再度复发,病况比手术前更糟。”
另一著名德国外科医师休兹提特斯(Joharines Schultetus,1595…1645)在他身后才发表的《外科医师的战备》(Armamentarium Chirurgicum,1653)中说明乳房切除步骤,并配以插图。这本书被翻译成德文、法文、英文等多种语言,其他外科教科书也引用它的插图,对医界的影响达数百年。
1628年,哈维(William Harvey)发现了血液循环与淋巴系统,哥本哈根医师巴多林(Thomas Bartholin,1655…1738)为其命名为“淋巴管”(vasa lymphatica),自此,医疗科学迈入过渡阶段,逐渐放弃传统的体液病理学,到了19世纪,终于全面接受了细胞病理学。不过在这200年间,江湖术士、迷信、缺乏根据的偏见还是与正统医师、科学、实验观察并存,直至今日,情形依旧没变,只是不再那么嚣张而已。
当时某些医师相信癌症会传染,尤其是肿瘤已经溃烂者,阿姆斯特丹的解剖学家兼医师屠耳丕司(Nikolaas Tulpius, 1593…1674)便曾提及,某名病患罹患“开放性乳癌”,传染给她的丈夫。屠耳丕司广为后世所知,因为林布兰的《解剖课》画作便是以他为主角。直到19世纪,人们依然深信癌症会传染,即便今日,癌症病患的亲友仍常有这种缺乏科学根据的恐惧。
当时,开刀切除肿瘤被当成癌症的最后治疗手段。1663年,法王路易十四的母亲安尼皇太后发现左乳有一个小瘤,御医用放血、催吐、灌肠、贴压、糊贴膏药各种手段治疗,全部无效;肿瘤恶化溃烂后,又改用莨菪与羔羊烧灰敷贴。大群法国与外国医师、民间疗者、江湖术士进宫为安妮皇太后治病,开出各式不可思议的疗法。看到这种情形,巴黎医学院卸任院长帕丁(Gui Patin)不禁叹气:“癌症不仅现在无药可医,也永远无法治疗,但世人却都甘愿受骗。”(1665年5月22日)。
1665年8月,安妮皇太后日趋虚弱,两度宣布病危。这时她找来洛林地区的一位医师,他的偏方是用含砒素的药膏将感染的组织烧成坏疽,然后切除。从1665年8月到次年一月,安妮皇太后连续接受好几次手术,病情未有起色。终于,宫廷请来奥思卓地区的名医费伊(Arnoldus Fey)为安妮皇太后开刀。因为安妮皇太后已经病人膏盲,费伊要求立下一份证明文件,注明他不为手术结果负责。安妮皇太后接受了痛苦的手术,旋即在当年一月过世,享年仅65岁。
法国首例成功的乳癌切除手术是由赫维提斯(Adrian Helvetius, 1661…1741)完成,他是荷兰外科医师,在巴黎开业。赫维提斯在1697年发表的《试论有关癌症的本质与疗法》(Letter on the Nature and Cure of Cancer),以此名成功的病例为本,阐述了现今所谓的肿瘤摘除术(lumpectomy)。
赫维提斯的病患名叫波庞蒂(Marguerite Perpointe),生于距离伦敦25里格(译注:里格为长度单位,1里格约4。83公里)处的一个村镇。她在1690年4月发现自己罹患乳癌,感到右乳疼痛,并摸到一个胡桃般大小的硬肿块。她渡海前往巴黎向赫维提斯求助,说她的乳房曾在几个月前不小心撞到门上的钥匙。赫维提斯认为她应该开刀切除肿瘤,介绍她去找两位外科医师,并表示愿意指导手术。波庞蒂因为过于畏惧开刀,改用膏药、粥剂等其他方法治疗,全都无效。6个月后,肿瘤长到拳头般大小,疼痛更加剧烈。
波庞蒂担心肿瘤会爆开,回去找赫维提斯,赫维提斯检查过后,认为“还来得及为病人摘除肿瘤”。那次手术阵容非常庞大,执刀的两位外科医师由赫维提斯亲自挑选,当着20位知名人士面前举行,这些人包括医师、名流与科学家,全都“因为好奇,希望目睹法国从未做过的手术”。观者预期看到“残忍的场面,漫长痛苦的手术,凄厉的悲嚎、血液喷飞、病人濒临死亡”;结果正好相反,手术过程“毫无痛苦、听不到哭声,病人并不衰弱。仅仅流了不到两盘的血,手术进行轻松、快速、有效率。”
手术后,现场人士检查医师摘除的肿块,发现它硬得有如“牛角”。大家一致同意赫维提斯的看法:“肿瘤摘除才是惟一的疗法。”数年后,赫维提斯骄傲地宣布:“手术后,病人完全恢复,痛苦完全消除,疤痕痊愈,她又回复罹患癌症之前的健康状态。”
赫维提斯的贡献在区分了“乳房切除”与“肿瘤摘除”。当癌症扩散整个乳房,就必须实施乳房切除。如果只局限在“腺体”,便可使用肿瘤摘除术清除患部,毋需切除整个乳房。赫维提斯保证:“两项手术都很简单。”并自豪发明了“赫氏钳”(1atenette Helvetlus),在外科医师以剃刀、手术刀切开乳房后,可用它夹出肿瘤。
这场手术显然充满了表演性质,因为现场观众都经过赫维提斯的精心挑选,他特别指出珀皮南地区的主教也亲临现场做“见证”,神奇的手术完成后,在场人士都为两位外科医师大声喝彩。
为了证明此项手术的安全,赫维提斯特别提及外科医师拉德汉(Le Dran)也曾在法国做过两次乳癌手术,荷兰也做过无数次乳房切除术。赫维斯提曾在别的文献里吹嘘,他的父亲在海牙做过至少2000次乳房肿瘤摘除手术,但是在这篇《试论有关癌症的本质与疗法》里,他将光芒全部加诸自己,宜称自己是医疗史新页的领导者。当时典型的医学文献写作都忽略病人的主观感受,从今日的角度来看,我们对文献中提及的三位勇敢女人——波庞蒂、库赛里小姐与“裁缝师妻子波提儿”,倒是很想多知道一点。
既无挣扎、也无反抗,甚至没有抱怨
虽然古代医师便曾记载过乳房切除术,但当时多数手术是由“开刀者”(即现今的外科医师)进行。古时,所谓的外科医师(surgeon)是只懂得动刀的人,被其他医师鄙视。外科医师也有阶级差异,最低的一极是“剃头匠开刀者”(barber Surgeon)。
德国医师史托赫(Johann Storch)在他的皇皇巨著《女性疾病》(Diseases of Women)中,便曾提到“剃头匠开刀者”,与医师的关系。1737年3月,一位村妇前来史托赫的诊所,请他检查她的左乳,并请教他如何处理乳房里“小鸡蛋般”的硬块。史托赫建议她下次经期结束后,来诊所把肿瘤切除。这个村妇再度光临诊所时,带了一位村里的剃头师傅,请史托赫传授他切除肿瘤的方法,之后,这位村妇便在自家中由剃头匠帮她切除肿瘤,节省了不少医药费。显然,史托赫是个咨询权威,但是辛苦的手术还是由知识较差、收费较低廉的剃头匠为之。
这位村妇至少还愿意就诊,史托赫的其他女病人可就未必了。他曾提及一位满脸羞红、20岁的少女“颇经挣扎”,才让他检查疼痛的左乳;另外一位宫廷贵妇脱衣露胸检查时,满脸“窘迫羞愧”,她的乳房已经疼痛三年了。诚如医学史作者杜丹(Barbara Duden)所言,这些女人之所以感到羞愧,是因为触犯了“勿视、勿触”的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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