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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痒-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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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拦她。
她走。
你抄近路截住她。
她闪开,又走。
你追她。
她逃。从屋门口到院门口,短短的距离,她一直没有走到。沿途的花盆被踢翻了,花踩烂了。那是她种的花。她特别喜爱花。爱花的人就是爱生活么。现在这花被踩得烂叽叽的了,被踩出了汁,红的像鲜血,白的像脑浆,粘粘滑滑的,她也没有在乎,仍然走。可见她并不真的爱花。她只爱她自己。她是利用花。她在花间逃着,趔趔趄趄,活像扑扑闪闪的蝴蝶。
你们是两只蝴蝶,你追我逃。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好像你们并不是在当真的。你也弄不懂,你为什么不让她去?她要走就让她走好了。一纸离婚状就解决了,一了百了。不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吗?你不是一直希望这样吗?你不是极其厌倦这婚姻了吗?你不是渴望自由吗?可是你现在又害怕自由了。你虚弱了。你要抓住她!你不能放她走!你要抓住她。然后,把她关在家里,打……
她还是走了。
邮件收件人:嵇康邮件发件人:毒药总是害怕。有什么结局会出现。
害怕,又好像是渴望着知道。就好像下水怕冷,就索性在胸脯上浇几把水。就好像知道牙齿很疼,还拿舌头去舔。
传说,古巴革命后,受到死刑判决的人按传统可以有个最后的愿望,很多人选择:由自己向行刑队发出“开枪”的命令。嵇康,你不也是这样吗?
那一次,你和山涛谈得海阔天空,山涛忽然发现你怀中的虱子,惊叫起来。你的身上满是虱子咬噬的伤痕。因为要玄谈,你的身上满是虱子,或者是,因为有了虱子,你才能玄谈。谁说得清呢?
你知道自己的祸闯大了。
她是一个教师。每天要面对着那么多的眼睛。现在她必须带着这伤口亮相在他们眼前。她要带着它站在讲台上。至少是两个班一百多双眼睛。老师总是极力端着庄严的面具。现在,这面具被撕破啦。
人们将明白发生了什么。将想象,她被打的样子。那是与这个堂堂教师仪表完全不同的样子。就好比小学生从他老师身上忽然嗅出厨房气味,或是,一个嫖客从妓女身上忽然嗅出作为母亲的哺乳的奶臭。
也许她可以不去学校。称病在家。她本来就可以不要去上班的,完全不必要,凭你们的资产。教师工作又是那么辛苦。那么琐碎。整天被琐碎的孩子之事缠着,要是叫你,实在受不了。
可也许她就是喜欢琐碎?你一直这样想。
她至少可以请假,推个理由,生病啦、有重要事情啦什么的,可是她呆哪里?
她不能呆家里。她该呆哪里?她现在住在谁那里?
你去她的学校窥视她。她拉下一捋刘海,把伤口好歹掩饰一点。她拉着一捋刘海的模样有点怪怪的,让你想到了法庭上的玛丝洛娃。她对同事们说,是不小心撞到家里大门的圆锁上了。她可真能编!同事们纷纷说哎呀好险好险哪,要是撞得正一点伤着眼睛怎么办?可得小心!我这人,就是不小心。她说,冒失!她用了这个词。毕竟是语文老师。
她站到了讲台上。她明显感觉到学生的目光在她脸上抓抓抓,或惊异,或恐惧,或好奇。她蓦然感到棘手,学生是不敢像同事那样发问的,自己也不能像对待同事那样说自己冒失。那么学生的目光就成了永远的审视,无休止的追问。现在的学生哪,鬼灵得很。其实他们都知道大人的事。他们也一定能猜出她是被怎么了。
她终于有了办法。她借故生发了一个故事:一个人走路,不小心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坑里了,受了伤。这样的事在我们生活中是常有的。
学生们笑了。老师也会不小心,是吗老师?他们问。
她一惊。这只是意外情况。连忙说。本来是应该有井盖的,这是正常情况,人们走路就是遵循正常规律,也就是说,相信常态,信赖可推定的结果。
她在黑板上板书“推定”二字。作为老师,她要让学生相信这世界是很正的。
这样我们才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很多时候是依靠这种推定生活着的,所以我们不必要件件去试验。她说。
但是老师,一个学生问,如果有一次发现推定是不准确的,那么下一次还会去相信这个推定吗?比如没有井盖。我们可不愿意再第二次意外掉下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学生学着奥斯特洛夫斯基口气。
现在的学生真是调皮!对呀!其他学生也叫起来,比如上街过马路,我们相信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可是保不准哪个司机冲过来呢,我们的命就没有了!
所以你们要小心了!她只得说。
我们能小心得起来吗?连老师都小心不了!学生叫。
她笑了。我是不够小心,我承认。她说。要平时,她会拉下脸来呵斥他们。可今天她不能。要表明这受伤是偶然事件,她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不小心。
学生哗啦一下大笑了起来。
她也像做了错事的学生一样,羞愧地笑了。在掩盖实情的同时,她在又另一方面把自己的脸抓花了。
为了掩盖一个谎言,又制造了一个新的谎言。你不也是这样?
而且了自己是不小心,必须小心,岂不是等于承认,“推定”是不可信赖的,我们这世界是不可信赖的,从而她难道就值得信赖吗?
做一个老师真难。现在的小孩可真难管。有时候乐果会觉得镇不住。在他们好像顽皮,又也许是恶毒的YE——的哄叫声中,会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奈。你别想用你的思想影响他们。
甚至,你会有一种被抄了老底的心虚。谁不是从这样的年龄过来的?都说现在的学生跟那时候不一样了,当初是什么样?每个人都企图遮蔽自己的过去,或者把“过去的一切变成美好的回忆”。这似乎已经成了成年人的集体无意识。尽管乐果可以肯定自己一直是个规矩的学生,爱读书,不犯事,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可她还是有点心虚。
下班了,她没有回家。
她就在学校。晚上就趴在教研室睡觉。
你没法进去。你只能在外面仰望那栋教研组楼,她所在房间的窗户。那房间是那么的令你向往。就因为你不再能自由地见到她了。两地分居。这个简直成了违反人性的代名词。你们当初毕业,也是因为不肯两地分居,她才从北京到上海来的。你现在发现,两地分居其实未必不人性。什么是人性?假如两地分居不人道,那么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那更是不人道。
现在,你倒有点想她了。也许你怀疑她跟老张,只是为了离间你们间的关系,为了引起嫉妒,为了把她打跑,为了这样在她的房间的窗户前仰望,把头都仰酸了,望眼欲穿。你简直是有点在乞怜。
她确实没有跟老张。你相信。老张没有来。她也没有去找老张。她只是有几天下班后,去了老芳的家——还是为了老芳的事。她确实是为了老芳的事。
乐果坐在老芳家厅上。她额头上的伤痕已经消退了。老芳不知道她家里发生的事。
小树在里间做作业。两个女人,一个编织着毛线衣,一个改着作业,一边说着话。有一种避开现实的恬静。乐果没有提老张。自始至终。老芳很奇怪,也感到庆幸。
对老张,她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因为乐果说,为了家庭。主要是为了孩子。像她这样的处境,只能先考虑现实问题:家庭收入,孩子教育。至于性,只是为了得到这一切的附加条件。她没有欲望。她只是为好男人付出。好男人就是还要她的男人。假如老张肯要她,那就是这样的男人。
假如老张不要她,那说明他要的是别的男人。那也就没有必要结婚了。
她觉得这样也很好。乐果不再劝她再婚,而又能帮她教育孩子。说起小树,老芳说,这孩子,有时候想想,当初不要他,反而好。
乐果道:你别吃着鸭蛋说太平了。
老芳说:真的。
乐果道:你不要,真的舍得?
老芳笑了。有什么不舍得的?这么坏的东西,扔掉也没什么不舍得。
乐果道:你扔哪里,告诉我一声,我去捡。
老芳笑了,道:不用捡也是你的了。
乐果嘻地笑了起来。笑出了声。老芳赶紧拿食指按在嘴上,瞥瞥里间。她不明白乐果怎么会乐成这样了。难道就因为她自己没有小孩?
两个女人蹑手蹑脚到那门口窥探了一下,孩子好像没有听见。
当初生下来,细得跟小树苗似的。老芳说,拿毛先衣比划着。这么小。一点样子也没有,所以给取个名字。
老芳去拿小树小时候的照片。是七个月时候的。一张是光着屁股趴着的,那光溜溜的屁股看着让人恨不得咬它一口。一张是坐着的,露着小鸡鸡。那小鸡鸡似那个样,又不似那个样的。
乐果一愣,戳着小鸡鸡笑了。
老芳也笑了。乐果说,现在这小树要变大树啦。
老芳说,当初自己生小树,是难产。疼得哭天喊地,还是生不下来。医生问孩子他爸,是要大人还是要孩子?他其实想要的是小孩。后来他做那事就证明了这一点。哼,还两个都要!
乐果猛地跳了起来。好像被扎针了似的。男人这东西!她叫,是,他们会两个都要。
老芳道:你信他的!
他们要的是大老婆,和小老婆。哼,两个都要!乐果道。我们都不给他!
给小树?老芳没有听明白。
我们呀!乐果道。凭什么他们想要,就要给他们?哼,还都要!都不给!没有他们,我们一样过得很好!
乐果的神情突然变得激愤。老芳很惊讶。她只得反过来缓和气氛。可是生孩子还得需要他们的。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她难得说这样一句俏皮的话,脸红了起来。
她以为乐果也会跟着笑。不料乐果的情绪更加强烈。没有男人,我自己也能生!她说。几乎是尖叫。
小树从里面出来了。你进去!乐果冲他喊。做你的作业!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是你也乱七八糟的,看我怎么惩罚你!
老芳很吃惊:乐果老师怎么对学生这样说?
乐果就泡在学校。用领导的话说,爱校如家。
爱校如家只是因为没有家。她喜欢在学生中穿梭。喜欢课间操前在教学楼走廊被学生挤来挤去的感觉。喜欢听广播体操的音乐。那音乐一响,她的脚就禁不住随节奏打起拍子来。那是一种健康向上的音乐。
学生们却不。他们爱听乱七八糟的音乐。那些音乐乱七八糟,如果是从老教师嘴里说出来,情有可源。可是她不老(她还没有生孩子呢)。她喜欢什么音乐?罗大祐?崔健?
难道她真的老了?或是她用老来抵抗着什么?
学生间又流行起了哈韩风。一个学生穿了条超大码的灯笼裤,一甩一甩的。一下子很多男生都穿起了这种裤子。一下课,就一个个在走廊上、操场上摆来摆去,歪门邪气地。其中也有小树。乐果没有想到。她不知道老芳怎么肯给他买这样裤子了。
小树穿上又宽又大的灯笼裤,一下子成熟成大人了。也许是因为他长得高大,帅气。像他的父亲。乐果承认自己对小树好长相总是很不安。
小树一出现,同学们就围着小树转。他得意得腿一蹬一蹬的。那裤管就随着蹬腿一抖一抖的。就有人开始打起了拍子。所有的目光随着节拍、跟着那大裤管转,亮闪闪,湿漉漉。他忽然趴在地上打起了圈。女生们尖声叫了起来。
声音刺进了乐果的耳朵。可这是在课间,他们有权利这么疯。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乐果觉得对小树不一样,因为他是小树。
她把小树喝叫过来。她让他不要再穿这裤子。小树不回答。大概是碍着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他下不了台。再说,总不能让他现在就把裤子扒了吧?乐果想。我是让你以后不要再穿这裤子了。她又补充说。
我没裤子穿!小树却应道。
边上的人喝彩了。这句话你也可以往下流方面去理解。乐果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这是小树,老芳的儿子,也是她的。她绝对有权利征服他。她盯着他。可是他并不看她。好像没有她存在似的。他把头抬得高高的。他的个头比乐果还要高出一点,乐果觉得自己要被他吊起来了。她发觉自己掌握不了他。这棵小树已经霍霍长大了。长成了一棵大树。它要冲破头顶上的天。它的根要把脚下的地顶起来。
她恐惧。你没裤子穿就不要穿!她叫,给我回去,换了再来!
围观者不平了。为什么要换掉嘛?这裤子有什么不好?一个女生叫道。
她扭头瞧了瞧那女生。那女生也一副哈韩打扮。人高人大,胸脯丰满,像一只吃激素饲料长大的鸡。她的脸上还扑了些金闪闪的粉,好像五颜六色的雀斑。好像她已经成熟到了长雀斑的年龄。乐果猛被一扎。
你说什么?乐果道。
有什么不好嘛!女生又说一句。
有什么好?
酷嘛!女生应。
什么酷!乐果道,简直是流氓!
她这么说,自己也觉得不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说了。在这样的年代。也许真是一种美。她自己不是也曾经喜欢穿牛仔裤吗?可是,她要扑灭美。
大家起哄了。她火了。她索性把小树连同那女生一并抓到了教研组。
她把他们关进教研室里间。然后她把班长找来。她总能从班长那里探听到一些她不知道的消息。班长很会告状。她也知道。她并不欣赏这样的间谍式的学生,但是她还是依靠他,让他当自己的左右手。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够卑劣的。可是她没有办法。这是非常手段。她必须采用非常手段。
班长揭发,小树和那女生在谈恋爱。
乐果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怪不得!小树他像吃了豹子胆似的,有恋人在场撑着。她很明白恋爱这东西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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