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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门纪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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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她没有想起什么,我是都知道的,不做朋友的话,如何面对过去的事?”

  “十年的惩罚,对人对已都该够了。”

  “但我仍是杀了自己的兄弟。”曹洪的眼中有隐痛之色。

  二姑娘一楞:“谁?”

  “沈光,他是我的异父兄弟。”曹洪也是一楞,“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事。”二姑娘若有所思。

  曹洪打量二姑娘:“我记得十年前绯老爷子身边有一个小女孩。”

  二姑娘点头:“那是我第一次随父出诊。”

  “所以很多事你不是听来的。”

  “我自有一双眼睛。”

  曹洪站起来,脚步沉重,背手在厅堂里来回走了几圈。

  “为何会走到那一步?”他停下脚,神色凄凉,“我们几个原本相亲无间。”

  “情浓时掏心晾肺,一旦转薄便成狼心狗肺。”二姑娘喝一口茶,并不正视他,“这种事,世上原是常见的。”

  曹洪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二姑娘自觉失言,放下茶杯,拱拱手:“曹先生见谅,我说话有时刻薄而不自觉,并非有意对先生无礼。”

  曹洪摇摇头:“骂得好。”

  一时间都有些尴尬,二姑娘想到自己原本未答应过红姑什么,也就不一定要来这里,心中有点后悔便想早些了结,于是从包裹中取出细瓷小坛一个,说道:“红姑在这里。”曹洪闻言浑身一震,眼神直钩钩地盯着小坛,身板整个地都冻住。“你应该知道我回来必然是为这件事,心中当已有些准备,”二姑娘说,将细瓷小坛递过去。曹洪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举起,缓缓将那小坛接过去捧在手心。二姑娘舒口气,说:“我的事到这儿也就完了。”曹洪木然点点头。

  包裹里还有一个小坛,粗陶制的,二姑娘也拿出来,正欲开口,看看曹洪,见他仍神不守舍,二姑娘犹豫了一下。

  案上檀香一线,堂外雪堕竹伸腰,家人从门口轻手轻脚的走过,只有衣袂沙沙响动。

  二姑娘掂了掂手中的女儿红,问那坐回椅中沉思冥想的曹家主人:“恕我多事,请问曹先生将如何办红姑的后事?”

  曹洪回过神,眼神仍不离手中的灰坛:“她最想的便是与沈光拜堂罢?我虽不能成全她生前的愿望,让他们合葬总还是做得到。”

  “你知道沈光葬在哪里?”

  “明白过去发生过什么,也就明白为何先父先母每年必要为一个孤坟祭扫,”曹洪沮丧万分,“是我不孝,这些年来竟完全不知。”

  “那总不是光彩的事。令尊靠你养老,当然不想告诉你后再生枝节,至于令堂,手心手背都是肉,已失去一子,自然会想保护剩下的一个。”

  曹洪轻轻把灰坛放到桌上,低声道:“我记得那时老爷子说过红姑身上的毒并未根除,十年便是大限,算算大概是这个月的事,故而前些日子已将沈光的墓重新修葺一番,留出合葬之地。”

  二姑娘将手中的小坛放回包裹里去,说道:“要我说,还是开春再做盘算。”

  “二姑娘的意思是?”

  “仓促之间做些安排,说不准日后会有改主意的时候。十年都等过了,不在乎再等一两个月吧?”

  曹洪对此说法不甚以为然,二姑娘想那主意还是要当事者自己来拿,也不多言,想想又说:“来时的路上见到沈光的侍女深雪,哪日你若有心对她做点什么,不妨在附近找找。”

  “可是那疯女?听红姑说她最近杀气颇重。”曹洪脸色一变,“那时,若不是她偷偷追来下毒,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二姑娘眼光扫到厅堂的左下角,记起十年前那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侍女是就是站在那个地方,手中捧着奉给新人的酒。那时年少,什么都不上心,也就记不得太清太真,只依稀忆起还未拜堂的两位新人木然地站在自己现在坐着的大堂上,看着那满脸恭敬颜色的女子端酒上来。新妇撩起了盖头,脸色十分难看,新郎上前一步,似要拦阻,耳中却听得傧相曹洪的招呼:“正说兄长怎么没带你来,原来是备酒去了。”

  那时的曹洪,是否已知道酒里有红鹞了呢?当他半年前有意无意将漂亮的红鹞送到沈园种赏时,是否已经想过那个喜欢附庸风雅的兄长会在某日习惯性的摘一朵花泡茶?假如他从喜堂郁郁溜出到朝天庄后园的红鹞花前没有遇到偷偷追来的深雪,是否就仅仅只是看似无意地告诉那一心带走情郎的女子这花儿只会迷人心智?

  这些,十年前的曹洪从没给过答案,十年后的曹洪也永远不会给。

  二姑娘放下包裹,端起茶杯,丝丝热气从茶水中溢出,裹着桂花香。

  红鹞花也有清甜的香气,泡出来的汁儿调得淡淡,再对上几味药,原是上好的去火毒的方子,老爷子几年前从绯馆药圃中移去朝天庄一枝时也不过是为了救人,被火毁了身子的曹公子几年按方子喝下来,也不曾有过什么不适。

  但红鹞总是有毒的,老爷子其实也知道,所以他才说:不怕人知道,就怕人惦记。

  所以老爷子每次去朝天庄复诊都要小心地看看花,要曹家的主人知晓这花儿的性子,要他们小心对待它。只是当时大家都忘了很多东西,老爷子忘了他这辈子最懂的一直是花性而不是人心,沈光忘了深雪性子里的烈火能让他心潮澎湃可玩得不小心也会焚身,而深雪,她忘记了本地婚俗新人喝到半杯是要换盏的。

  现在回想,深雪其实冰雪聪明,也许她从没真正相信过和自己有太多相似之处的曹洪,大概也只有她轻易地看出这个外表平静的男人心中的暗涌洪波,所以浓浓的红鹞汁是一定要奉上去的,但一定不能让沈光喝。尔虞,我诈,害人之心大家都有,防人之心也不能少。所以她还是一巴掌打掉了沈光刚到嘴边的酒杯,让一切阴谋显露出来,也所以观礼的贵客绯老爷子能及时从杯中闻出红鹞的味儿为红姑施救,免了片刻之后洞房中毒发身亡的惨剧。

  “将一切过失,推到一位被人负心在前,不顾在后的女子身上是否公平?”二姑娘问,“且不说沈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否恶劣,红姑若是记起当年的全部也不见得就无愧于心。”

  男人三妻四妾,世人说那是本事,世道本如此,所以对男人的专情大可不必指望,但女人终究只能守着一个,虽不冀望永做新人,哪怕是短的,至少希望有一段时间所守之人为已独有,而对于红姑这样个性很强的女子,那一份所爱之人对自己情份负责的尊重就显得弥足珍贵。是什么促使红姑突然要求沈光做出个决断匆忙与已成亲?答案在红姑自己都已经忘记后不得而知。不管真相如何,它一定有一部分矛头指向深雪,否则一向被沈公子带在身边的小侍女不会被排除在这个喜典之外。据说在此之前红姑一向视深雪如妹,两人至少在表面上是相处极佳的,很多年后,已经成人的二姑娘在回味这件事的时候常常对此说法抱以怀疑。

  红姑当然是个好女人,漂亮、大气,草根的出身和赤手打下天下的经历令她超脱了寻常女子的娇俗,她管着一帮男人,所以懂男人的心,让他们与她相处十分舒服,但对于沈光,这些是不是就够了呢?在后来的十年里,二姑娘不止一次的见过红姑苦读诗书,对那个血腥夜晚记忆全无的红姑究竟是怎样看待那场她印象中没有进行的喜典的呢?她怎样解释沈光的毁约?对于没有见过的事,二姑娘只能用想的,她偶尔会想象十年前的红姑是以什么样的眼光和心情去看为沈光研墨倒茶的深雪,每一次,想象的结果都不会太愉快。

  世间事,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浑浑噩噩也能这么过下去,哪一天突然两只眼都睁开了,结果是鱼死、网破。

  “听红姑说深雪也曾向二姑娘出手,二姑娘毫不介意?”曹洪问。

  “我只是遭池鱼之灾。”

  “那疯女怕不会就此罢休?”

  “这个你倒可放心,今后十年,深雪也和过去十年一样,除了找沈公子,没什么上心的,人不犯她,她不会犯人。”

  “莫非二姑娘……”

  “卷入江湖是非丧命是愚,不想卷入是非白白丧命是迂,”二姑娘说,“我虽不才,倒是不愚也不迂。”

  “十年之后呢?”

  “我反正是开门做生意的,那时若曹先生愿拿钱来再为深雪找个清静,我也不会不接诊。”

  “十年又十年?”

  二姑娘微微一笑:“曹先生,人一辈子,并没有几个十年。”

  话说到这里,就要告辞了,曹洪言道:“二姑娘要赶路,我也不便多留,何不用过午饭,待我替二姑娘雇辆大车来再走?”

  “多谢好意,午饭不必了,大车还真是要麻烦曹先生帮着雇上一辆,让车夫到沈公子坟上接我便是。”二姑娘拱手作谢。

  曹洪闻言一楞:“二姑娘要去坟上?”

  “曹先生不必同行,想我这次离开,若无接诊之事大概不会再来此地,当年的事我也算个旁观者,走之前去看看也算是对过去的了结。”二姑娘起身告辞。

  曹洪送到门口,忽想起一事:“既然当年庄上种红鹞原是为了解我身上火毒,为何自那以后却不需要再食了呢?”

  二姑娘眉尖一挑:“曹先生对过往之事还有疑虑么?要不要我替先生拨出脑后银针?”

  “可拨出来?”

  “以磁石加内力,方法得当的话是可以拔出来的。”

  曹洪沉呤片刻,又问道:“那末不拔出来又如何?”

  “老爷子手法精妙,不拔出来也不会对身子有何影响。”二姑娘答道,“至于十年后银针的影响会不会完全失效嘛,这个我也不知道。”

  “就是说也有可能有些事是永远不会想起来了?”

  “大概。”

  “是否完全失效开春后差不多就知道了吗?”

  “应该。”

  “那末不拔也罢。”

  “先生不想知道全部?”

  “现时记起的已让我无比难堪,现下我只想过好眼前的生活,若想不起的不是好事,不如让它成谜。”

  “你知道那不一定就会成谜。”

  “若躲不过,也就只有既来之则安之。”曹洪脸色阴沉,“不管世人怎么想,但如今斯人都已去,我再愧也无用,便是以死相谢也不能有所补偿,倒不如活下去承受这些罪孽。”

  “世人应该也没什么可说,死去一了白了,一个人孤独而清醒地活着,难说比起逝者是件幸运的事。”二姑娘看着曹洪的眼光之中同情要多些。

  “二姑娘既知曹某过去的恶行,何以并无指摘之辞?”

  二姑娘道:“比起一遇要决断之事就只会逃开的沈光,当年曹公子的举动虽然恶劣,但至少对人对已诚实。今日我等都能体谅深雪的失心疯而不与之计较,那么也就没有理由过于计较当年疯子曹洪的所作所为。”

  曹洪说不出话来。

  “我家老爷子说了:治人不治心,那么长时间他什么都没注意到,做为医者是他的错。”二姑娘抱着包裹向曹洪深躬行礼,“绯馆在这件事上对当年的众人都有亏欠,这个礼,十年前就该赔。”

  朝天庄主人说的那座孤坟在曹家祖坟不远处,雪盖了土,看上去和新立的碑一样洁净,碑文上的名字刻得偏左,留出右边一块,恰好能容下另一个名字,一眼看去便知这是一个修葺甚好、正等待另一个灵柩的合葬墓。

  二姑娘在墓前拿出女儿红,完完全全洒到坟上。

  “开春后,那个人还会不会想把红姑葬过来可说不定。”二姑娘对坟里的人说,“把这个给你,也不算违了红姑的想法,反正她想的是叫曹洪的人。”

  临走前,朝天庄主人给了坚持独行的二姑娘一些上坟的香烛,对于死者二姑娘向来是尊重的,于是把香烛点着,烧给坟里的人,“以后不会来了,若红姑将葬于此地,也算是事先烧给她。”二姑娘自言自语。

  就着烛点香的时候,烛火腾的一跳,二姑娘笑道:“你是不是知道这香烛是沈光给的,所以不想受他的好处?算了罢,他无心地抢了你的一切,也把后半辈子赔给你了,两下算扯平。”

  二姑娘拨开坟前烧纸处的雪,见土焦黑,是历年烧钱所致,由此可知这坟不缺香火。二姑娘不知道曹老夫人每年到这里扫墓时是个什么样子,若在曹老爷心中这墓里所葬的是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的继子,老夫人又是怎样把他拖来的?她总会有法子,那应该是个很有手段的老夫人,二姑娘想。

  过去的事过去了,留下了太多谜,就象二姑娘至今也不明白绯老爷子为什么就不能拒绝曹老夫人的要求,为当事人抹去那一夜的全部记忆。

  老爷子身上有太多的谜,他在驾鹤西去的时候顺手携去了大半,在绯老爷子的一生中,有太多无法拒绝的人,这使他在与江湖向来关系划得泾渭分明的百年绯馆人中算得上是个异数。大多数时候,二姑娘并不想知道老爷子不能拒绝的原因,那或许牵扯到另外的一些故事而二姑娘并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没有那些故事,生活已经够复杂。

  又或者,老爷子无法不介入这场恩怨是对曹洪最后发狂的负疚,做为治疗朝天庄那场无妄火灾伤害的医者,他治好了被烧的身,却忽略了被烧的心。绯老爷子一直都说他很悔,他说其实曹洪的病之前是有兆头的,可是那孩子掩饰得太好,而他也根本没注意到,所以直到带着二姑娘在内堂为红姑解毒,听到外面厅堂上的狂笑时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二姑娘尊重老爷子的医者父母心,可是,她想那是就算注意到也无能为力的事,那场火烧去的东西,对于曹洪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

  他也曾是江湖上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家境富裕,与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做着朋友,突然间一切都被一场莫明其妙的火毁掉,人们看他是用看丑八怪的眼光,家也烧成了焦土,虽则如此,日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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