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票的疯人院 作者: 许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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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导演仰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下巴，胡子很短，陈鱼低着头看着光头反射的光，陈鱼突然感到这有一点滑稽，她甚至差一点笑出声来。

“我并不害怕面试不能通过，我只是不能接受，在你还没有真正了解我之前就把我排除掉。”其实这个时候，陈鱼已经不想再争论这个了。可既然已经和光头四目相对了，就干脆说点什么吧。

“我知道你叫陈鱼，十九岁，而且无论在多少年之后，在什么地方，我都能够一眼认出你，大声地叫出你的名字，告诉你，你曾经十九岁。”光头导演恳切说。这是一个出乎陈鱼意料之外的回答。

因为在光头导演问了那么多常规问题之后，陈鱼以为导演只会给她一个冠冕堂皇的官方答复。

所以，陈鱼一时语塞。

“其实这个面试是从一进大门就开始了的，而从你一进入大门，我们的工作人员，包括我，就开始注意到你了，中午，也是我叫人给你送的开水。”

“谢谢！”陈鱼打断了光头的话，她又想到了那杯水的温暖。

“不客气。”光头导演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事实上，一整天我都在关注着你。都在不停地考虑，当你进到屋子之后，我该说些什么，该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个结果是最好的。因为，在这一天里，我看到了你的冷静，你的执着，以及从未遇见的只属于你的非凡气质，或许你还不了解这些东西，或许你还不了解自己，但这些东西必将在不久的将来，将你带到一个我们无法预料的高度上去。而我的建议是，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做演员。”光头导演一口气讲完这一大段话之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好像一个害羞的少年，终于鼓足勇气向自己爱慕的姑娘表白之后一样的放松。
第三部分：　第19节：男人们崇拜地围绕着她
“谢谢！”陈鱼苦笑着回答。并边说边离开了那间屋子，那幢楼。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总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让别人以为自己是在谋财害命吧！

陈鱼走出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大晴了，七月的天，都是说变就变，没道理可讲。

此时已经邻近傍晚，太阳火红。陈鱼走出了大门，一眼看见不远处拉车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也一眼看见了陈鱼，马上快乐地把车拉过来，一脸的笑，却不说什么，只是会意陈鱼上车。

陈鱼上车之后，看到坐位上有一个包好的烤红薯，已经凉了。但陈鱼还是开心地大吃起来。

事实上，这并不是个十分悲伤的一天。

所以后来，陈鱼看上去理所当然的昏睡，理所当然的昏迷，理所当然的发烧，都不是悲伤，而是寒冷劳累所致。

一周之后，在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轮番照料下，陈鱼终于康复了。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她能够以一个健全的身体来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些注定无法逃避的事情，再次蜂拥而至。

说来都是一些因为贫穷而无法避免而又微不足道的小事，尽管陈鱼对它们不屑于顾，但它们仍然阴魂不散，只要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就永远也无法逃脱。

吃饭欠下钱，住店欠下钱，看病欠下钱，许多有着崇高理想的人，最终都因为这些事情，而丧失了真正的自己。

所以陈鱼对导演的一番好意，只能苦笑。所以，陈鱼必须面对现实的生活，当崇高的理想成为空中楼阁之后，活下去成了理想的底线。

好心的女人把陈鱼介绍到自己的店里，对于陈鱼来讲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保证她留在这个城市当中——她距离自己理想最近的一个地方。

最后成为洗衣店的女工，是不成想的事。

不过这并不影响陈鱼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梦想，陈鱼才会每天在洗好衣服之后，挑一件最顺眼的衣服穿在身上，想像着衣服的真正主人每天的生活。好像在电影中扮演衣服主人的角色。

也算是殊途同归。

陈鱼第一次穿的是一件中学生的校服，白衬衫，蓝裙子，不过却不是白老先生看到的那件，陈鱼喜欢把自己打扮成那个样子，因为美丽，更因为这个城市的所有女中学生都穿成这个样子，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被认出。

那一天，那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陈鱼穿着那身校服，来到久违的操场上，坐在一颗一万二千年的石头上，发了一个下午的呆。在这样一个下午，陈鱼很自然地就想起，在离开家的前一天，和阿定说下的那些话，已经发生的这一切到底值得不值得。

期间，下课铃声响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男生，坐到陈鱼身边。

“你是哪个班的？”男生问陈鱼。

陈鱼笑了笑，不回答。

十分钟之后，上课的铃声响的时候男生又说：

“走吧！回去上课吧！”

陈鱼还是同样的笑，不说话。

男生已经站了起来，见陈鱼不动，又坐了下来，安静的陪着陈鱼，一直到整个下午都过了，男生再没说，陈鱼再没笑。

人生总是有许多这样的不期而遇，和永远的擦肩而过。

或许那个男生在毕业之前和毕业之后的很多年里，都会一直在寻找那个和他坐了一个下午的美丽姑娘。或许在他找遍了每个班级都没找到陈鱼之后，会形成的一种假想——在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自己在海边的礁石上，看到了忧伤的美人鱼，他们一起发了一个下午的呆，之后，美人鱼一跃回到了海底，事情到此终结。毕竟不是每一次王子和人鱼的相遇，都会演变成一段凄美而又悲壮的传说，千古流传。

因为，人鱼毕竟也不会每次都刚好遇到王子。

然而这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下午，在他们的记忆中如彩虹般绚烂。

第二次，陈鱼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晚礼服，开始的时候，她只想穿给自己看，然而当她穿上衣服之后，她被自己的美丽给惊呆了，在屋子里不断地对着镜子旋转，翩翩起舞。从白天忍到晚上，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走出屋子，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美丽。

鬼使神差，或者是阴差阳错，陈鱼来到了一个上流社会的酒会，陈鱼轻而易举的就穿过了大厅，在门口守卫的人甚至不敢用正眼面对她的美丽，更不用说请她出示请柬。

那一晚，尽管陈鱼没有化妆，尽管没有高贵的项链来点缀自己的美丽，但她仍然成了那次酒会的焦点，成了绝对的主角，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王。

整个晚上，男人们崇拜地围绕着她，以乞求的方式希望能与陈鱼跳一只舞。

整个晚上，陈鱼都在旋转，地转天旋。尽管陈鱼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但她依然迷恋这种感觉。

这也是她希望做一个演员的原因，永远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经历着不同的故事和人生，生命永远在新奇当中。

一辈子短短的几十年，可以过得像一万年那么长。

整个晚上唯一有一点不和谐之处是，陈鱼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尽管陈鱼不知道目光来自哪里，但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目光不同于满场男人们千篇一律的眼光。

一直到凌晨的时候，陈鱼终于看到，那目光来自一个穿红色晚礼服的女人。陈鱼一见到那女人，立刻变得惊慌失措，诚惶诚恐。并且随即在那曲舞结束之前，逃似的离开了酒会。
第三部分：　第20节：没有过去　就是一无所有
陈鱼不知道那女人是否认出了自己，但陈鱼一眼就认出了，那女人就是在上周送礼服去洗衣店的女人。或许女人根本没有认出，陈鱼就是洗衣店中那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她一直注视着陈鱼，只是在惊讶，世上怎么这么巧，偏偏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件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晚装，并且光彩夺目，倾国倾城。

第二天，陈鱼工作的时候一直担心那红衣女子来取衣服的时候看到自己。好在那女子那天没有来，以后也没有来。

女人甚至会因为嫉妒而抛弃一段爱情，一个男人，一生的幸福，何况区区一件衣服。

尽管女人没来，但陈鱼却再也不敢穿着别人好看的衣服招摇过市了。

但她依然难以抗拒展示自己美丽的诱惑，所以她一般会找一个人少的时候，来到玫瑰大街的长椅上，坐上一个下午。也正是这种坚持，才最终导致遇到了白老先生，才能最终来到疯人院中扮演一个天才。

一个能够扮演任何女人的天才。

尽管目前为止她的观众只有一个人。但是，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给数以万计的人看，和给一个人看，那其实不应该是一个好的演员该在乎的东西。

陈鱼相信那句话：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戏，命运是被事先写好的剧本，自己是自己的主角，所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的人都是他的配角，帮助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所以陈鱼一直是快乐和充满着热情的，因为她是主角。

第四部分院长之死

院长的死，有一些贼喊抓贼的残酷。

一件事情与另一件事情的衔接，展现出最荒唐的错位。

第一章没有过去的人

——真正属于自己只有过去。所以，没有过去，就是一无所有！

“该你了？”陈鱼对庄梓说。

“什么？哦，我几乎没有过去。”庄梓说。

“怎么会？看来你才真的适合做天才。”陈鱼在开着玩笑。

“天才？”庄梓不懂陈鱼在说什么。

“是啊！我问白老先生，做天才要有什么代价。他说，所有的天才都是没有过去的人。”

“你快说啊。”陈鱼在催促着庄梓。

“真没有。”庄梓也有些急。

“那你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陈鱼问。

“被大人一巴掌一巴掌打过来的。”庄梓一句话带过。

陈鱼听完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对于一个青年来说，如果童年是不幸的，毋宁没有童年，没有过去。

“哎！”陈鱼叹了口气。

“我明天就走吧！”庄梓平静的说。他知道陈鱼叹气的原因。

“再想想吧。看看有没有其它的方法吧。”陈鱼想了想说。

庄梓不说话。过了一会陈鱼又自言自语地说：

“你要是有过去就好了。”

“什么？”

“你要是有过去的话，就可以跨过这件事情回到过去啊。”

“哎！又不是翻过一道墙，看墙那边不好，轻易地就再翻回来。”庄梓笑着说，他被陈鱼逗乐了。

“也是。”陈鱼也被自己的天真逗乐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陈鱼和庄梓各想出了一个主意。

陈鱼说：去自首吧！

庄梓说：还是跑吧！

陈鱼说：事情总要了结的！何况我们都清楚你什么也没做。

庄梓笑笑。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陈鱼都是为了他好。可好心却不代表一定能办好事。

和陈鱼相比，庄梓虽然年纪小，却更了解这个世界。因为他是被大人一巴掌一巴掌打大的，所以他清楚并不一定是做错事才要被打。许多的事情都是白的被说成了黑的，还让你百口莫辩。

“我可以给你做证啊！我可以证明是我把那个小偷带走了，之后的一切就都与你无关啊。”

庄梓有些心动，这是第一次有人想要替他出头。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庄梓问，他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后来我就被围住了，就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陈鱼说。

深夜，陈鱼以为庄梓已经睡着了，偷偷地起床，敲响了白老先生的门。

人到老了就会容易变得失眠，尤其是在冬天的晚上。

几乎每个晚上，白老先生都是关上灯，在劈里啪啦响的壁炉旁眯着眼，偶尔也会倒上一杯红葡萄酒，品酒听风看熊熊烈火。偶尔会想一些事情，但大多数时间是干坐着。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衰弱，甚至连回忆和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夜也是这样的，直到陈鱼敲响了门。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在瞒着您。”陈鱼开门见山的说，然后大致的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你想怎么办？”白老先生眯着眼问。

“我想让他去警局说清楚，因为我知道他是无辜的；但是他想逃跑，他不相信警察。所以我来问问您，看看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陈鱼声音小小的。

“还是听他自己的吧！”白老先生无奈地说。

“可是万一被抓住了，似乎就是畏罪潜逃啊。”陈鱼争辩着。

如果这不能解释为陈鱼是爱着庄梓的，那么至少可以解释为陈鱼是疼着庄梓的。所以她想让他必须摆脱目前的麻烦，然后光明正大的做人。

“自己知道自己没有罪，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白老先生充满禅机的说。人一到老也都变得不愿意把事情直接说清楚了。

“我再想想。”陈鱼说。

这是陈鱼的否定。庄梓才仅仅十七岁，如果他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就会永远被定格在“逃犯”这个恶名上，一辈子都不能翻身，而且注定一辈子都要浪迹天涯，终日惴惴不安。
第三部分：　第21节：天才不能求凡人
第二天的下午，那个穿黑衣的男子来了。

就在那样一个平常的几乎可以忽略掉的午后，陈鱼做了有生以来最错的一件事情。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陈鱼对黑衣人说，这是黑衣人第一次听到陈鱼说话，声音很好听，可终究是常人发出的声音。

黑衣人不说话，朝陈鱼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示意陈鱼继续说。

“我弟弟被误认为是杀人犯。我清楚他是无辜的，我要还他的清白。”

陈鱼很激动地还要再继续说下去，男子却上前很暧昧的把两根手指轻轻柔柔的放在了陈鱼的嘴唇上。

安静。除了陈鱼的喘息声。

这个时候，庄梓藏在陈鱼的床下。或者说他没有藏，那原本就是他的地方，只不过他和陈鱼都没告诉那个男人他在那里罢了。

或许，可以形容庄梓是躲在床下的。但他还只有十七岁，还是个男孩。所以可以原谅他的懦弱。

紧接着，男人走到窗前拉上窗帘，但没有拉严。那窗帘是拉不严的，陈鱼喜欢在深夜里，有一道月光照到床上，照到她裸露着的光滑身躯上。这个时候，陈鱼就变成了一条在月光中畅游的鱼儿。虽然大部分的夜里都是月凉如水，但并不能阻挡陈鱼的裸露，为了不错过某一夜的月光如华。

可是在这样的下午，月光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只有浑浊的阳光拼命地挤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