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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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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敢说是心超埃垢之外!本使因你薄有时名,肯据实供招,或可将功折罪,要在元君前竭力保救;怎反说元君为荒唐,指本使为诬捏,不把罪情一一首出,岂谓吾剑不利耶?”说罢,一剑劈下,把一张桌子,劈分两半。素臣笑道:“那十五妾,姓随,因我曾救他性命,百计周旋。我和他虽同宿一床,但有感恩服德之心,并无苟合私通之事;此心惟天可表,亦不必求白于人!我文素臣一生守正,不信邪言,若说元君不是荒唐,仙使不是诬捏,虽斩头沥血,不能改易其辞!欲杀即杀,何以怒为?”那女子收剑入鞘,伏地谢罪道:“文爷真天人也!”素臣慌忙拜伏于地道:“难弟蒙恩姊救援,该拜谢活命之恩,何敢反受恩姊之礼?”
大家平拜起来,分宾坐下,丫鬟送上香茗。那女子道:“奴家姓熊,小字飞娘,幼慕红线、聂隐之风,略知掷剑跳丸之术。久仰文爷大名,因受方兄重托,故不避嫌疑,黑夜相救。只因遇见李家之丧,路人皆知棺中系一玉面狐狸,与星士交合泄精而死;又见文爷深居内院,与那十五妾恩情眷恋,心中深以为耻。故特假称仙使,装威作势,追问真情。岂知文爷心事光明,神识坚定如此!怪不的六雄感德,三叛倾心,说是从古来第一英雄也!”素臣忙问:“方兄何人?何为六雄、三叛?”飞娘道:“六雄即六义,是福建省中豪杰。
奴这里青、登、莱三府出名的,有五忠,三叛;五忠是掖县李又全、即墨蔡子公、莱阳郝三风、乐安洪子兴,合着舍妹文登赛要离。三叛是莱阳白玉麟、海宁方有信,合着舍弟文登赛麦铁。奴所说方兄,即方有信也。”素臣暗忖:六雄是金面等六人,方有信想即施存义?因道:“我与方君未谋一面,如何知我被难,托恩姊来救拔?令弟令妹,怎又一列于忠?一列于叛?天津有女冠赛要离,与令妹是一是二?乞道其详。”飞娘道:“方兄因有好友札来,知文爷驾临登、莱,着人迎探,知道陷在李府,故恳奴家相救。天津之赛要离,即是舍妹立娘。奴与弟妹同胞三人,各有些小本事。舍弟勇力善走,故浑名赛麦铁;舍妹喜为报仇行刺,故浑名赛要离,奴家略知剑术,外人也起有浑名,唤做赛隐娘。姊妹三人,志趣不同,贞淫各别。奴家自行己意,不肯依傍他人。舍弟交结英雄,要为朝廷出力。舍妹行刺妙化和尚被擒,就在天津做了女冠,与妙化誓为夫妇,同事普王。奴因父母双亡,守贞不字,独住此山。与舍弟常时厮会,音信相通;舍妹断绝往来,已三年矣。这五忠,是景王之忠,三叛,是景王之叛;是那班逆党编造。其实忠乃是叛,叛乃是忠。”素臣方才明白。那黑丫鬟已换过桌子,摆上酒饭来,又是一大碗心肺肝血鲜汤。飞娘笑道:“方才撩出来试文爷胆量者,即此物也!”飞娘略不避嫌,陪着素臣同桌饮啖。素臣道:“恩姊贵庚?怎不与令弟同居?如此英雄,何以出于忠叛之外?”飞娘道:“奴年二十八,性厌风尘,独居此山,以草木禽兽为生,无求于世。”指着那黑丫鬟道:“此名黑儿,颇有膂力,日常叫他上山打柴捉兽;有利害的,奴便亲去擒拿,吃不尽了,叫黑儿上市易换酒米。除朔望二日,到白兄处听解讲外,平时杜门不出。这两扇门,人都唤作铁门,没一人敢来敲打,只有舍弟及方、白两家人来,才敢敲击。以此与世事相隔;因不入忠,亦不入叛了。”素臣饮啖毕,正色拱手说道:“难弟受恩姊救命之恩,无可报德,窃以一言相劝。天地之德,莫大乎生;祖宗之气,不可使绝。故天地定位,必有配偶;阴阳通气,始成化育。若徒逞英豪之见,废夫妇之伦,在天地为弃物,在父母为逆子,窃为恩姊不取!”飞娘道:“人生贵适意耳!这口剑,便是奴的丈夫,日夜厮守,坐卧不离;无事时,在深山空谷,拂试舞掷,便是颠鸾倒凤;有事时,在深闺密室,探囊取物,便是夫倡妇随。这黑儿,便是奴的子女,生前奉养,死后葬埋。若一入尘缘之累,便为拘缚,夫妻情欲,儿女牵缠,有如苦海,奴今生誓不堕落其中,受那尘缘之累的了!”
素臣道:“难弟前日,与那随姓女子,讲解廉耻二字,把一个淫女化为贞女。如今合恩姊讲天性二字,要把一个侠女化为孝女,伏惟垂听!请问,恩姊之身,从何而来?必由母腹而出。子在母腹,十月胎生;这十月内,始则吞酸呕吐,饮食不思;继则腹重腰疼,坐卧不适;后则临盆坐蓐,痛苦难当;祸福判于须臾,生死悬于呼吸。幸得生了下来,三年之内,推干受湿,乳哺抱持,风吹肉痛,魂梦惊心,若有疾病缠绵,跌扑伤损,恨不得将身替代,千般疼惜,百种忧煎。如此劬劳,如此困苦,方得长成,岂不愿恩姊嫁个丈夫,室家和顺,生男育女,承接宗支,反愿恩姊无夫无子,茕独终身么?惟大英雄,大豪杰,天性最深;恩姊如此英豪,岂无天性?若把父母所愿望之念,丢在脑后,不勉强去体贴,便是逆女;虽有侠气,岂为英雄?孝为百行之原,人若尽不得孝字,便与禽兽无异!羔羊尚知跪乳,慈乌尚能反哺,人若不以父母之心为心,便并禽兽不如!诗经上说的:‘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恩姊父母早亡,劬劳之恩,无从报答;只有把父母之心,时时提起,不忍违背着他,便是报恩!若但行己意,舞剑行乐,从井救人,把亲恩全不提念,良心何在?天性何存?人身如树木一般,子女皆其枝叶,若把枝叶伐去,树木必然枯槁;生气一断,父母之魂魄无依;生理一息,两间之人类俱绝!佛教所以得罪于圣人,正为把这生理灭,使天地之气化不行,祖宗之血脉断绝,不仁不孝,万恶之魁!故难弟一生以辟除佛教为心。恩姊不体贴父母之心,衍续天地之化,便与佛氏邪教无异,为天地父母之罪人矣!况且血气有盛衰,人命有修短,世事有变更;恩姊此时正在壮年,黑儿足供驱使;倘年衰力惫,黑儿或有他故,孤身一人,独卧荒山,饮食谁来供养?疾病谁来看问?肤痒骨疼,何人摩抚?凄风苦雨,独自伤心!临终无殡葬之人,死后无祭祀之主,到得那时,悔已无及!孰若曲体父母之心,早遂室家之愿,使先人不怨恫于地下,子女得承奉于生前,疾病有关切痛痒之亲人,死后有料理棺衾之骨肉,孝道无亏,生理不绝,不得罪于天地父母之为得乎?”素臣这席话,说得飞娘面赤鼻酸,心惊肉跳,额汗津津,眼泪簌簌,大叫一声,蓦然倒地。正是:
苟合固如交兽类,守贞终亦碍人伦。
总评:
忽然想起,想起何事?读者贪看热闹,将锦囊丢至脑后,非作者想起,更无一人想起也。妙在亦是夜里逃走,可为经营匠心。
又全因压死妖狐,已疑素臣为仙,故一经随氏辩白、丫鬟声说,即呆在椅上,强半疑仙,欲为随氏开脱。更有锦囊一逃,不先不后,凑成咄咄怪事,虽无题壁,亦不至亏苦随氏矣!曰意。疑惑者,愈疑素臣之为仙人也。及见题壁失惊曰:“原来真是个仙人”,可见满肚仙人疑胎已久,至此始豁然天开,实实落落,信为真仙。万才还象是墨。怎这会子只顾变了颜色,及头里怎没瞧见,俱是信到极处,方始疑神疑鬼也。不可不知。
说彭籛即是彭祖,使整整作活八百岁,想又欲仗仙爷仙姨升上一级,做个天仙。写痴人痴想,真是发笑!世人不学仙则已,一学仙,其痴未有不如此者,切勿但笑又全。
过仙气即可成仙,而以白牡丹、弄玉为证;吃仙粪即可成仙,而以升仙桥为证。前世痴人说下痴谎,为后世痴人引证。一部《大平厂记》,那一句那一页不是此类?而痴者十一、信者十九,何也?
仙人各有等级,以宰相知府知县例之,痴人乃有此意智,亦是痴想所到耳。大桃因仙缘之说,遂极形尿之香美,令太太、各姨俱不自在,写出一屋之人淫痴之想,真是妙手空空。
又全姬妾除焦姨外无不邪淫,独空一太太,故于此处补之:只恨妾身没福,是恨不得过仙气也。又全之势必求他和太太同睡一夜,方回过意来,大家欢喜,是喜后来终得过气也。与《金瓶梅》吴月娘上泰山一色,而彼写其事,此写其意,正复不同。
武士何来,巳思之不得,乃更有灵报司一幻,武士撩心肝,仙使劈桌子,俱令读者瞠目变色,莫知其故。奇事奇文。
若说元君不是荒唐,仙使不是诬捏,虽斩头沥血,不能改易其辞,如此方是不信邪。方可避邪,安得不伏地谢罪,以天人目之?
素臣刚得性命,即苦口于救命之人,非与造化小儿一鼻孔出气者不能。而劝淫女是禁其苟合,劝侠女是导使好合。劈真反对,则又文法之变。
身从何来一段,足使石人下泪,真有功名教之人。
第七十二回 以血验气大阐阴阳之化 因熊及虎广推禽兽之恩
素臣与黑儿慌忙喊救。醒来,哭道:“奴平日每以英雄自负,今被文爷提醒,真个禽兽不如!先母生奴,因是头胎,兼有产厄,百般困苦,死而复苏。奴自幼顽皮,屡屡跌伤,先母千般疼惜,百种忧煎,与文爷说的一毫不错。到得奴家长成,为奴择配,高低不凑,日夜焦心。至临终时,还是千叮万嘱,吩咐舍弟。奴生性拗拙,一味想做英雄豪杰,把夫妻婚配,看做腌龌龊之事,要跳出火坑,竟把老母心念,一撇丢开。今蒙文爷唤醒,追想老母深恩,及自己忤逆之处,真肝肠寸断矣!”素臣道:“人事不外趋吉避凶,其机分于悔吝两念。吝则自吉向凶,悔则由凶趋吉。故有过贵于知悔,改过欲其勿吝。恩姊既有悔心,便是趋吉之道;只消与令弟说知,便可早遂家室,以慰母心。但恐吝心一起,把悔心梗住,迁延耽搁,则此过无日能改,亲心即无时能慰,终为不孝之女矣!”飞娘叹口气道:“奴欲适人,亦无可适;除是文爷天人,奴才甘心居妾媵之列,其余必须正配。庸夫俗子,奴既看不入眼;英雄豪杰,自必早有妻室。若要守定悔心,不萌吝念,也只得对舍弟说知,由着他去拣择,是好是歹,听之于天罢了!”素臣赞道:“恩姊怎见明识定若此?夫妻原是天定,讲不得贤愚好歹,听之于天,才是婚姻正理!难弟受恩深重,妾媵之说,不特口不敢言,即耳亦不敢闻,当留心为恩姊执柯便了。”
飞娘俯首无言。素臣知已心允,因探一句道:“青、登、莱三府,固以三叛为英雄;难弟却又闻得海岛内,有红须、铁丐二人,亦甚英雄,不识恩姊曾识其人否?”飞娘道:“此二人久闻其名,未识其面。”素臣道:“红须客相貌魁伟,雄杰不凡,只一嘴红须,生得怕人。铁丐面如锅底,精神奕奕,俨然尉迟敬德。恩姊既闻其名,必知其本领,若与三叛相较,不识优劣何如?”飞娘道:“此二人本领,虽不能深知;而江湖口号,豪杰评论,大约介乎白兄、舍弟之间。”素臣拱手道:“难弟受姊深恩,不敢自嫌唐突;此二人皆一时之杰,平日信我最深,知其俱未受室;若于此二人中,择一为恩姊执柯,不识应在何人?”飞娘默然不答。素臣道:“此系终身大事,恩姊又女中豪侠,何尚作儿女之态,不出一言以定之乎?”飞娘慨然道:“既文爷如此说,奴亦不肯以庸俗女子自居。铁丐虽亦英雄,而出入游戏,夭娇如龙,究逊红须一筹;奴家本性,亦与红须相合,文爷若肯执柯,奴即同去与舍弟一决便了。”素臣大喜欲行,飞娘道:“且慢。”踅身进去。
素臣走出院中,望着参天的石壁,罅缝中尚有斑斑残雪,青白红紫,五色俱备,喝采一回。把身子摆动,手足伸缩,觉着有些力量。暗想:我的食量颇大,性喜运动,连日被那参粥汤药,淘坏脾胃,又终日睡卧,所见所闻,可厌可恶,所以困乏异常;今日吃下这些酒饭肉食,又遇着这等豪侠女子,言听计从,有如圜转,心中畅快,故不觉精神顿长起来!正是:
神龙岂爱听箫鼓,猛虎何堪受絷维?素臣正是快活,飞娘已装而出,头上扎着一幅天蓝绢儿,深青衣衫,白布裙子,腰束一条月白绸汗巾。向素臣道:“文爷精神未复,这山路崎岖,还得奴背负下去,到平地上再扶着走罢。”素臣道:“这断不敢劳!方才运动手足,俱觉有些力量,只求恩姊把脚步放慢些,不似夜来的飞速,便可追随而行了。”飞娘应诺,领着素臣,在原石罅树丛中穿插而下,到山脚边一家饭店。那店里男妇,一齐接出店来,向飞娘厮叫。隔壁几家,也有男妇过来问候。素臣问及,方知这店中男女,俱是赛麦铁家仆;隔壁几家店铺,便是白玉麟家仆人开张,带做买卖,带做飞娘往为照应、传寄音信之人。素臣已觉腿酸,在一张板凳上坐着歇力。飞娘吩咐备船,店家慌叫两人上船,整理篷索,一面送茶上来。一个半老女人,向飞娘报新闻道:“大姑娘可知道,府里李锦衣家,死了一个姨娘,是狐狸精,被算命的……”飞娘连忙接口道:“是知道的,不必说了。”那女人顿住嘴,看了素臣一眼,就不再说。又一个老女人道:“咱们这洋面上,不是金龙大王管,另换了香烈娘娘来管了,大姑娘可知道吗?”
飞娘道:“这阴空的事儿,有甚考较?”那女人道:“自天津直到咱们这里,一带沿海的行宫,合海船上的香火堂,都换上了香烈娘娘的圣像,这是假得来的吗?那娘娘姓黄,被他婆婆合丈夫打死的,才死不多几年,他父亲现在还替娘娘看守祠堂哩。这香烈娘圣号听说是玉帝亲口敕封,好不显应,常在海里救人,恼着他,便一阵风,把你船翻个身,比金龙大王灵圣多着哩!”飞娘笑道:“是你们偏有这些冬瓜葫芦,打墙缝里直滚出来的瞎话!”那两个整理篷索的人走来,说道:“他这话却是真。好顺风。大姑娘请下船罢。”
飞娘立起身,领着素臣走出那村,就见一片大海,白茫茫的接上天去,素臣慌道:“我从没飘过洋,这使不得!”那船家道:“不向中间去,是沿着岸走的,比内海还稳着哩。”素臣道:“比渡海到台湾何如?”船家道:“差别多着哩!那边是常常翻船的,这边连耳朵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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