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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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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还不知爱惜,一味耗损精神?别人会献勤,撮鬼脚,你说他是功臣,可知道暗里伤了你的阴骘,折了你的寿算,你还漫在鼓儿中哩!明日我差人家去请了两个哥哥,齐集了你连氏门中族分公亲,告诉一番,看是你行的事理长,还是我说的话理短。我身子不好,动便发寒发热,时常还要与你淘这些闲气,少不得这条性命要送在你手里。春红,你摸我手看,就像死人一般,冰得这个样儿,真个要气死人也!”
公子面呆心急,无奈强辩道:“你休要瞎疑心,我并没有甚邪念,不是也到丹房里去了,因听见外边狗咬,恐有小人藏在里面,故此出来瞧看,谁知撞着你这班夜不收,拿巡更的当做犯夜了。无过是墙门里面数得出几家子人家,我平日可曾戳一个脚尖儿去,怎么也冤屈起人来呢?”大奶奶笑道:“你这话只好哄那三五岁的孩子,他敢也信了,倒说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从丹房里蹑着脚摸着墙出来的,怎说还没到丹房里去?墙门里面无过只这几家人家,可知道月亮里掉下嫦娥来哩!你说只有做贼的耳朵快,可知当捕快的眼睛也快着哩!你听着春红一句话儿,你那魂灵儿已同猪鬃麻线穿进那皮囗子去了。你和人家商议得甜甜的,还要拜他做军师,千叮万嘱,只要瞒着我一个。可知那日游神、夜游神都恼着你,倒合毒药,施暗箭,来飞报我听了。我家的房子,年年加瓦,有啥仔漏水去处的?今年三月里,这样大风大雨,西湖里淹死了多少人,可曾有一间屋里漏下一点子水影儿?四五月里,又是前前后后收拾了一遍,还说是看漏哩!妆神做鬼的里应外合,还叫他啥仔张老实、李老实哩!这老乌龟也懒得住这房子了,你看我明日一棒儿打得他离门离户!你家人小厮还不够使,要自己黑暗里去瞧门户哩。偏你耳朵亮,听见狗叫,我们在廊下空屋里怎没听见?就是你一个人在黑地里想要做那爬墙头、撬门槛、掘壁洞的罢了,倒说是怕有小人藏着,怪道许多狗子都不叫唤,可知家贼狗不吠哩!”
这一席话说得公子闭口无言,只是靠着床栏杆上呆立。春红道:“大奶奶也不要气了,气坏了身子倒值得多哩!大爷也不要想了,今夜是不能够去会那美人儿了,这时候也没啥仔客拜,把这天字第一号的冠冕衣服脱下去,替大奶奶揾一揾胸脯,陪个礼儿,消消他的气。”春红口里说着,随手把公子衣袖一扯,只听豁琅一响,早落出一大封银子来。春红手快,一把先捞在手里,格格地笑道:“这才是真赃实犯哩!或是怕小人进来,掮门掮户的费力,带这银子去丢给他哩!若说是还钱,却不消这许多。”大姨、三姨和这些丫鬟都笑起来,说道:“我们连影子也不知,大奶奶叫了来,心里还疑影影的,怕未必有这事。那知大爷可可的凑了来,就也不敢替大爷叫屈,如今连银子都滚了出来,就有包龙图来审,也要冤着大爷这一遭儿的了。”急得公子双足乱跳道:“现是大奶奶生气,春红这张嘴又是必必剥剥的只顾爆将起来,还要你们来帮着咬哩!”大奶奶道:“他们帮着谁咬?难道我是畜生,要咬人的么!我还没有说你一句重话,你是这样放屁拉杂起来了,你看他那样儿,自家犯拙了事,可象我们干下不是来了。你就少跳几跳儿,也不算是矮子了。还说我会生气,你们看,我要生气不要生气?”春红道:“我这嘴是必必剥剥惯的,看着这样儿又要爆出两句来了,好好的叫大爷陪个礼儿,替大奶奶下下气,偏不依,倒说出不中听的话,跳起来了。真个到明日请了许多亲眷来,在大厅上摆着酒席,对大奶奶陪礼,可没趣呢!”
公子没奈何,只得唱了一个大喏,挨到床沿上坐下,一手去揾着大奶奶的胸脯,一面说道:“总是我不是了,你休要气坏了身子。我也只是一时之见,如今既不许我去,我再不去便了,你可要我赌个誓儿?”大奶奶道:“你休和我说话,你只去问你心上的人,说可要去了。他说一句抵我一千句还多着哩!谁要你揾揾摸摸的,越搅得人心里不自在。你自到后边谢媒人去,休要在我房里缠帐。”说罢将公子的手推过一边,公子道:“你休把人埋在地狱里去,怕就是到他房里轻易不与他说甚话儿,你是甚人,他是甚人,怎么和他比起来呢?你不要气坏了身子,我也懊悔嫌迟了,你要我赌誓,我就赌一千个誓与你听,你可也信我一遭儿。”大奶奶道:“我也没力气来听你说这些没影儿的话。我身边实是着落你不下,省得人说我是醋瓶子,把你好事打脱了,要你在房里睡觉哩!玉梅,小莲,把大爷拉出房去,由他去筑台拜将也罢,偷营劫寨也罢。大姨,三姨,你们也收拾去睡,我这屋里是再不许他住的了,就是日里也休进房,省得见面就要生气。”众人便齐至床前道:“大奶奶不要气坏了身子,大爷也着意儿劝劝,我们明日一早来看大奶奶罢。”却被公子跳起来,把两手拦住道:“你们休去,快替我求一求大奶奶,我今日是要在这房里宿的。”于是众人一齐向大奶奶恳求,大奶奶只是不许。春红在玉梅背上一手把贵哥儿抱将下来,说道:“大爷被大奶奶赶出房去,明日就没有汤圆儿吃了,还不去求着大奶奶,要爷在这屋里睡觉哩。”那贵哥儿真个跑到床沿边,扳着大奶奶的腿尽摇,道:“我要爹在这屋里睡觉哩。”叫了几声,见大奶奶不理他,呱的哭将起来。春红道:“这是大爷不是,倒教两位姨娘合姐儿们作难。大奶奶可看贵哥儿面上,容着大爷这一次罢。”大奶奶忙把贵哥儿抱在怀里去窝盘着他,一面发放众人道:“也罢,看你们面上,容他在这房里,叫他到小阁里独自去睡。”众人都谢了,作别自去。
小莲便去闩上房门,玉梅便拿铺盖到小阁里去,被公子喝住说:“我自在这床上睡。”大奶奶道:“快些到小阁里睡去,休惹我性儿,再不我叫春红来陪你罢。”贵哥儿哭着道:“我不要爹到小阁里去,我要爹在这床上睡哩。”春红道:“大奶奶,你容着他这一遭儿罢,再不你叫大爷和衣在脚边睡,夜里不许他翻一个身儿。”公子道:“还是春红说的是,我只和衣睡着,你明日一早来看,我还是这样睡法,真个动也不动一动儿。”大奶奶更不言语,春红笑了一声,抱起贵哥儿,拿着那封银子哄着他道:“不要哭了,爹在这床上睡了,这银子和你明日买一大碗汤圆儿吃也。”春红领着贵哥自向厢房安歇,玉梅、小莲伏侍大奶奶探头裹足,脱衣解手已毕,公子除了大衣、头巾,真个和衣在足边睡下。玉梅、小莲伺候大奶奶上了床,放下帐儿,养好蜡烛,闭上房门,自到后房去了。公子慌忙脱去衣裤,转过头边,钻进夹纱被来。大奶奶乱推乱搡,浑头抓掐,不许近身。公子费了许多气力,陪下许多小心,然后腾身而上,把生平的本事都放出来,足足绸缪了两个更次,才把大奶奶的气平了下去。
次日起来,公子看着大奶奶梳头洗脸,同着吃茶点粥饭,抱抱贵哥儿,拿些果品斗着他顽耍,生些炭火在炉子里,把绢儿细细的摩擦,烧些沉香黄熟,磕些榛松瓜子,和大奶奶随意而食,不知不觉的哄过了一日。到晚来大奶奶把公子抵死的送至春红房里,这一夜更是利害。明日又在大奶奶床上宿了一夜。次日晚来,大奶奶主张公子到大姨房中去,第五日又送去三姨房里。大姨、三姨感激大奶奶的鸿恩,把公子尽力管束,非同小可。直至第六日,公于更忍不得,赶早起来,敲开凤姨房门,揭起帐来,只见凤姨蛾眉不展,莲脸疑愁,一个头儿侧在绣枕之旁,满眼珠泪,口中叹气。公子慌忙睡下,抱向怀中,百般摩抚,说道:“都是我累了你,你休怨我。”凤姨叹着冷气道:“奴也只是疼着大爷没个知心着意的人,那知深犯了大奶奶之忌,结下海样冤仇,他独空下奴,把你做情往各房分送,还日日叫应着奴的名儿,百般咒骂,除非一索子吊死了,才解得这个结儿。”说罢眼泪如雨,呜咽不已。
公子本要商议璇姑之事,见他如此悲伤,难于启齿,因一面将软语温存,一面去跷他粉腿。凤姨推住道:“丫头进来看见。”公子便道:“和你到后房去。”将凤姨抱至后房,放在一张醉翁椅上,去做那老汉推车的故事。凤姨正在怨慕之时,公子更极感怜之意,两人如粽拌糖霜,针粘磁石,难分难拆,不死不生。正到那双眼朦胧,四肢瘫痪的时候,猛听得外边一片声唤着“大爷”,吓得凤姨浑身抖战,公子满腹惊疑,只得放下车杠,溜出房来,倒走入东边屋里,等人寻到,然后从外面抄进厅来。只见许多人挤满一厅,却为广东潮州府海夷作乱,被镇守福建漳州府参将林士豪剿平,靳太监与连兵部张大其辞,献俘告庙,说是司礼定谋、本兵指示,把边功都掠在二人身上。林土豪止加了军功二级,靳司礼赐了蟒玉,连兵部加了太子少保,都是赏备无算,又荫靳直之侄靳仁为锦衣千户,连世之子连城为内阁中书。这些京报、省塘又各衙门人役,俱来提单讨赏。公子暗忖:靳仁之言果是不谬。吩咐家人打发报钱,自己走进大奶奶房中点个卯儿,已是贺客填门,应接不暇。到晚来,先祭吕祖,设席东宅,请道士们吃喜酒,推说大醉,睡在东边,悄悄的溜在凤姨房中。亏得大奶奶与春红正在发放银钱去买三牲果品各项,又要料估绸缎,打发裁缝赶做公服,一边寻出一顶凤冠,连夜收拾点翠穿珠,一面咐咐厨下蒸裹糕馒团粽,忙忙碌碌,竟没有工夫来查察,任那公子去做偷营劫寨之事。
公子与凤姨重整旗枪,大施战斗,直杀到城开不闭,马倒难骑,然后撤转红衣,掩旗息鼓。搂着凤姨粉颈酣睡一会,方才与他计议。凤姨道:“前日已经过这般风浪,把奴的胆儿吓破,肠儿气穿了,那里还敢与闻。”公子道:“我的乖心肝儿,我睡在他们房里不过打个到字,了了世情,谁肯拚着性命博他们的受用。我在你身边真是连心都挖出来的,你也须自明白,若不替我打算,教我更靠何人?”凤姨被公子央及不过,然后问道:“前日到他屋里光景如何?”公子把那日之事述了一遍,凤姨沉吟道:“若说他初时面壁流泪,竟是无情,若说他后来绝不根问,又似有请。如今不管有情无情,且去约会了张老实,撞他一网看,或者他不爱头巾,却爱纱帽。见大爷新得了官,正在热闹之时,心里不情愿的也要翻了转来,心里尚在商量便可欣然相就。明日且穿起圆领,戴起纱帽,假作先拜邻合,走去耀他一耀,晚间再去,庶为妥当。只要见机而作,不至决撒就是了。”公子道:“我也是这样想头,但大奶奶尚不打紧,这春红眼尖耳快,如何瞒得?怎生弄个圈儿套住了他才好。”凤姨与春红是赤紧对头,听着公子要设计弄他,满心欢喜说道:“大爷的主意,可必要弄上这女子,若是无可不可,便照着方才计较谨密而行,再遇风波便割断肚肠,大家歇手。若一意必要成交,奴便有个法儿,只恐大爷护着春红,不肯依哩!”
公子道:“好小油嘴儿,怎见我护着春红,不肯依你的话?快些说来,看我依也不依。”凤姨道:“春红虽是大爷心爱,却没有上头,还在姐儿数内。你若肯把他做个鼎器,便不要像别的丫头明明派去,只要叫他去看炉监火,等他私下与道土们上手,他便小心听你指使,不敢穿着大奶奶鼻儿,寻你事非了。”公子道:“这个休题,怎叫我做起乌龟来?春红这丫头好性子儿,他肯结识汉子吗?”凤姨笑道:“你还说不护着他,各房的丫头合我的大怜,也是你收用过的,怎就肯送与道士做鼎器呢?你说春红是正经正传的人吗?只看那双多花眼儿,见人便掩着嘴格格地笑,那班道士又是枉死城中的饿鬼,他见着豆腐青菜还没命的抢哩,有这一块肥羊肉掉下来,他不七手八脚抓得你稀泥粉烂么?”公子不觉失笑道:“你这小肉儿,把春红说坏了,怎连道士也说得这样。他不过抽添炉火,采阴补阳,要成那不坏金丹,也像在家人,只讲色欲的么?你须替我另设个法儿。”凤姨说:“此外更无别法。”公子再四央及,凤姨沉吟良久道:“法是还有一法,但远不如矣。今日外边忙。容你假醉,明日还假得么?你便再有推头,他总收守住那点子咽喉要路,怕你使隐身法不成?我猜明日他要合大爷睡觉,后日便轮着春红,他再睡了两夜便仍送到大姨、三姨房里睡一遭儿。他安心与奴打斗,连他两个作兴起来,只不许到奴门里,教奴眼睁睁看着人吃饭,不敢咽个唾沫儿。你便安心守他的规矩,轮到春红这一夜,便用些利害药儿,使出你采战的本事,把他弄个瘫化,你自去做你的勾当。像从前摆布三姨偷玉琴的法儿,回来再发放春红,也算是一条计策,却不能够彻夜欢娱,春红也不肯做你的心腹。这事情也易破,久后也终须决撒,不如前一条的长久稳当。”公子道:“这计也忒利害,如今情极,也只得用他了。”
次日天未明时,悄悄钻过东边,洗过手面,吃过茶点,慢腾腾的踱进大奶奶房里来。大奶奶道:“你如今做了官了,也该放些正经出来,以后要吃酒却在这边吃,不许你掉铁嘴、弄空头,背地里干那偷天换日的事。”公子呆了一呆道:“难道正经坐功调气、下炉活火之事,不要整夜在那边修炼的么?”大奶奶道:“那是朔后三日、望前三日,有定期的,别的日子却不许宿在那边。”正是说着,玉梅拿着一个毡包说公服做完了,裁缝们一夜没睡,赏钱要重些哩。大奶奶打开看过,叫春红封了二两银子赏了。公子提起霞帔来替大奶奶妆束,大奶奶一手夺下,说道:“啥仔罕物,从小儿在奶娘怀中哺着奶头,把眼睛就看熟了,家中婶娘、嫂子、姑娘、姐妹,那一个不穿件儿,到年下挂起神子来,祖宗三代都是紫袍玉带,胸前露出仙雀锦鸡的补服,可没有这个小鸟儿。凤冠还没打来,团祆没穿,就叫人披着霞帔,不把人的门牙都笑掉了!”公子嘻着嘴儿道:“谁不知道我家大奶奶是大来头,动口就卖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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