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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霓小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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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一十八,嫁到独流老曹家。。”
我若有空,写一个影视剧本,就写独流曹步云家这段大冤案,也许能获
什么奖吧?——你看,我扯到哪儿去了。
还说天津吧,想看老城“面目”,似乎有那部日本奇书《唐土名胜图会》,
那里头就有天津城的木刻版面佳图。
对了,还有麟庆的《鸿雪因缘图记》,那也有天津的妙图和文字。等找
出来,请本刊影印在报上,能飨读者——应云“看者”才是。诗文的,更多
了,且听下回分解可也。
芹庙·丕兴·竞病
不知哪世前缘,我弄上了“红学”,一失足而再难拔脚。弄了快五十年,
近来忽然有一种说法,大贬曹雪芹,于是我犯了“左性”——左性一词在《红
楼梦》里就使用过,意思是本来的执拗性因受刺激而越发厉害起来,要走极
端了。我这回的左性表现在哪儿呢?如今透露一下“天机”,谅也不妨:第
一是我找着了一位力量雄厚的女企业家,她慨出巨资,修盖一座雪芹庙。这
是我平生一大梦想,想不到今年实现。第二,由于有了庙,人们就可以有个
地方寄托追思景慕的情怀,可以进去瞻仰礼敬,那么,我很想到庙里去当一
名侍者,做点事,服点务呀什么的,而我就给自己又起一个新别号,叫“芹
祠侍者”。
以上两点,就是我犯左性的“表现”了。
说起这座庙,大概有把握向世界宣称:我们修盖了普天下的第一座雪芹
庙!
此庙坐落京南大兴县境,其地据云是清代的一个旗营村,现时正在工程
进展中,听说一切顺利,有希望在本年八月落成。
这也使我想起,辛亥推翻帝制,民国刚刚建立,就有一位学者陈蜕庵撰
文提出,雪芹的书,不是小说,而应归于“四部”(经史子集)中的子部—
—也就是他认识到《石头记》原是一位中华大思想家的著作。此一认识,堪
称有过人的眼光思力,可谓石破天惊之论。
不但如此,陈先生还提出说,雪芹是一位“创教”者!
自从人类文化渐进,兴起了宗教,几千年来,谁创过教呢?释迦牟尼、
穆罕默德、耶稣。。很少的几个,而且皆非吾华之人——我们的老子、孔子,
人家根本没有创教之意,都不过是后人信奉,尊为教主,那是另当别论,不
可拉扯。由此可见,咱中华若有当得起“创教”二字的,则非雪芹莫属!
这样说来,一位创教的伟人,难道还不该有他的一座庙出现于中华大地
之上?
实在是太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
至于雪芹毕竟创了一个什么“教”?这倒确是一个崭新的研讨课题。也
许,庙成之后,在那儿会有人为此召开举办一个研讨会,未尝无此可能,只
看时机迟早罢了。
由于这么一推想,又不禁思绪纷来。我记得有一次在文里谈过“吴带曹
衣”,以为那曹画家也是雪芹先世才人,后来,忽然悟及史载那曹衣画家乃
“曹国人也”,曹国是指古代西域的一处国名,实“老外”也,我大约是弄
错了。但是,我因此也又想起,“曹”之得姓,原本由于封地是古之曹国—
—后来才成曹州者是也。所以这事儿很妙:曹姓也是我们周家初封诸侯中的
一个。盖史言周初封叔振铎于曹,在山东兖州济水之阳,其地晋曰济阳,隋
曰济阴,后周曰曹州。宋代的有名文学家王禹偁有碑文专记此一源流,十分
清楚。
振铎生太伯脾,脾生仲君平,平生宫伯侯,侯生二子,。。世系详明,
一直传到汉初丞相曹参,大名鼎鼎,十八功臣第二名,又传到宋初枢密曹彬,
开国元勋。彬封为济阳王,为什么?正是溯其封地得姓之始也。
曹彬籍贯是今河北省灵寿县人,古属真定(后之正定)。彬之三子名玮,
就是雪芹在宋代的祖宗了。
永乐二年的一次大移民,玮之后裔有一支从江西北迁,又回到了河北,
卜居在京东丰润。所以从明代起,雪芹家的老根儿就是丰润。
这个曹氏宗族是了不起的,世代出生大文学家、大艺术家、大英雄、大
天才、文相武将,当中有一名画家叫曹不兴——或作“丕”兴,不知谁是?
又出了一个曹景宗,虽是名将却在诗坛上留下了一则出奇的佳话。
至于女流,作史的曹大家(音姑)、大孝的曹娥(王右军为她写碑记),
还有八仙里的曹国舅,也都是他们一家同宗之人,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是流芳
千古的名宗望族。
曹不(丕)兴,名兴,他居于吴地,据传他有一回经过青溪时,见一条
赤龙飞行水上,就笔摹其形成为画幅,献于吴之孙皓(孙权之子)收入秘府;
至刘宋时,遇上大旱,乃取不兴之所画赤龙图,张之于水上,顿时风起云涌,
大雨滂沱!
曹景宗是六朝时人,既以勇略闻于世,又深喜书史。梁武帝赏识他。后
来战胜凯旋,皇帝宴于光华殿,命大诗家沈约作诗为贺,沈约乃作五言仄韵
长诗,将全部韵脚字都押了,只剩下“竞”、“病”二字,可就给难住了!
景宗说这有何难?接笔立时续道:
“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他押了这两个极难押的韵,却十分自如地写出了他身为大将,出战收功,
悲喜交加的心境,并自比于汉代名将霍去病的收功于抗匈卫国。无怪乎那文
化水平高的皇帝也大为击赏了。(去病,古人取名的一例,略如宋代词人辛
弃疾是同一取义。)
这都说明了,曹氏一门,世世出文武全材,直到清朝,仍然是如此:曹
玺、曹寅、曹颙。。以至雪芹,皆不坠祖风。
既然这样,我这自称“芹祠侍者”的,便有其理由了,并非盲目迷信,
岂不然哉?
中华需要人才,也需要爱才、惜才、护才、拔才、用才、重才的思想感
情。
不幸的是什么?是有一种人还不如梁武帝,一味妒才、忌才、贬才、挤
才、害才。。,因为他怕别人“妨害”了他个人的“利益”。这种人,是没
有资格进我们新盖的雪芹庙的,因为雪芹正是为了人才的命运才作出了一部
《红楼梦》。
相反相成
梨园行有一种说法,叫做“武戏文唱”,比如名武生杨小楼,所演之戏
自然都“武”得很,可他偏能“文唱”。又有“紧打慢唱”,比如你听鼓点
儿明明像快板儿,但唱的却从从容容,慢条斯理,无急促之音,有涵咏之致
——原来那是“散板”。文章家有“小题大作”,技艺家有“歪打正着”,
医学家有“急脉缓灸”,水产家有“活鱼(摔)死卖”,水利家有“南水北
调”,说话家有“好话歹说”,饭馆家有“中菜西吃”,腐败家有“公财私
发”,黄色家有“××××”,如此等等。倘加搜辑,定有奇观。我从这儿,
悟出一条“真理”来:时下风气,把事情翻一个过儿,就妙不可言。或许古
来“相反相成”那句话,预言的就是这个吧?
既然如此,那就连带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美文大可丑作,雅事最好俗
办。谓余不信,请看下文。
诗,是最高级的文学表现(包括体、性两者而言),但是偏有“打油诗”。
一位对家务不负责任的男士,写过一首七言绝句,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开门七件不离它。我也管它娘不得——后门溜出看梅花!”你看这位先生多
么高雅过人,“不食人间烟火气”,但诗是“油化”的先进代表之作。然而,
这种油诗“魅力”也不容轻视!怎么加小心,别受它的“影响”也不行,还
是要受的。不瞒您说,我本人就很不长进,常常诗带油调。
不久前,看见一条广告,说是要举办国际书法大赛。这可谓风雅之盛事,
翰墨之崇坛,欢喜无量。可是看下去,却使我想起去年所作一首七言诗。那
诗写道:“王氏羲之手抱杯,杜家子美挂金牌。西施抱恨生何早,不及高跟
烫发来!”
我不想隐瞒自己的落后于时代。我作那诗时,还未想到“国际”书法大
赛,那名目就叫做什么什么“杯”全国书法赛。我很奇怪,中国人比赛中国
独特的艺业,却非是“杯”不可,这为什么?!难道极善于创造的中华民族,
就没有一种可用的“发奖形态”?而非是“杯”不能成其“洋相”!?
我夜里作梦了:中华书圣王右军,站在一个洋台上,手里抱着挺洋气的
一个什么杯。
中华的诗圣杜甫,也站在一个挺高的洋台上,老头儿吃力地弯下腰来“接
受”那一挂往他脖上套的“金牌”!大家鼓掌呢,右军和子美连连挥手,四
周致意,口中高喊“哈罗”。
多么荣耀呀!他们居然也“走向世界”了。“中国人也懂什么叫杯了,
牌了,到底不那么落后了,有点希望。。”
以上都是我的梦境。恍惚之间,古代第一美女西施姗姗而来。她确实太
“土”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何消灭东方女性美的天赋特长,不知道采用西
方最现代的“系列化妆品”,不知道求助于××美容师。
她黯然失色,她对自己的漆黑润悦的东方长发,暗自怀恨;特别是,还
没有机会烫上一个“菜花头”。。
我的梦实在作不下去了,只好向梦境告别,那首七绝,就是此次的纪梦
之作。于是乎,我才明白为什么我那诗,怎么就成了一篇“美文丑作”的好
例子,这原不怪我文才太低劣,谁让那些“杯”呀“牌”的,都甘愿“雅事
俗办”,以至到了迷其国度、罔知祖宗的地步呢?
此为何种心理状态耶?有人说“无以名之”,有人说“殖民地意识”,
有人说“炎黄不肖子孙”,有人说这才叫时代进化了。毕竟何者为是,且听
大家分解。
“虎门”称幸
从《北京晚报》上得知,一度濒于危难的右翼宗学,已然修葺一新。此
讯如果属实,可真是一件值得称幸之事。我们当然要感谢有关部门的大力扶
持,也要感谢晚报副刊的关注与支援。因为自从传出了右翼宗学将被拆除的
消息后,未闻文化部门“红学”机构讲过一句话,倒是民间的关怀者与几个
研究者先后呼吁要求保护这一处北京城内唯一的与曹雪芹有过确切关系的文
物古迹。如今若果已由拆除变为修葺,那自然是我们额手称庆的喜讯和幸事。
有读者来问:或言雪芹曾在此处任职,此说可靠与否?要我讲一讲看法。
拙著《曹雪芹小传》第172 页,已经对此作了简要的说明,我彼时写道:
有人推断雪芹宗学任职是根据敦诚“当时虎门数晨夕”这句诗而立论的,“仅
据敦诚诗,实不能断言雪芹必为宗学人员,盖‘数晨夕’出陶诗,本移居喜
得佳邻,日夕过从,交游甚密的意思。雪芹也可能当时居住西城,离右翼宗
学很近,故而能和敦诚在学中晤谈。这些,还无法即作结论。”
这是实情实话,早年还有过一种传说,称言雪芹的宗学职务是“瑟夫”
等等,那其实是附会,因为经不起严密的历史考订。再者,“数晨夕”的数,
在此是入声字,其音如“朔”,是屡次、时常的意思。所以根本不像即在一
处的口吻。依陶诗原义,那是雪芹与敦诚为邻,早早晚晚,前来“串门儿”
的话。
近来,我听周崇森同志说,他考出当时马武(马齐之弟)即住石虎胡同。
按:马齐马武,权位甚重,正是雪芹交游的明琳、明义等的长辈。敦敏诗中
说,他有一次到明琳家,无意中碰见了刚刚由南京返来的雪芹。再有早年《立
言画刊》上有文记载,雪芹曾在“明相国府”做西宾(师爷),那么明相国
正指明亮(马武之侄孙)。须知:清代相沿,明相国府与明太傅是不同的,
后者才指明珠(纳兰成德之父),这在《啸亭杂录》中也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的。
合起来看,雪芹很可能是在石虎胡同马府上作西宾,这也正是敦诚作诗
给雪芹:“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的本来所指。一切无不吻合。
我认为周崇森这一考证是一大贡献。
北京城的石虎胡同一共有四个。台湾的红研者高阳,因不知其详,遂对
雪芹与宗学一事作出了不正确的推考。周崇森纠正了高阳之误说。但听说后
来周君的创见,也被别人剽窃去了。学术界的不正之风,有如是者!闻之令
人惊诧。
雪芹不一定曾是宗学的任职之人,但丝毫不等于说他与石虎胡同学的确
凿的历史关系有所减弱。“虎门”仍然是北京城内唯一的一处可以凭吊雪芹
的文化胜地,值得我们特别珍视。
艳雪楼·残梦楼·一层楼
甲辰年冬十一月,作《金缕曲》一词寄与南开老同窗黄裳,是感谢他不
时以珍本清代诗文集惠借,鼓舞我不要废弃研红的大业——因我也曾一度由
于种种挫折伤害而心灰意懒。此词写寄之后,便记不全了,有时想起来,还
很思念,自觉那首词可读,也有史迹意义。一次便写信去问黄裳,请他录一
份给我重温旧梦。讵料回信使我大失所望:他说不知道有过寄词之事!
这已奇了。更奇的是,今夏无意翻捡破书,忽于满清宗室名诗人画家弘
旿的《瑶华诗钞》中发现一张敝纸,打开看时,正是那首迷失了三十年(今
年甲戌呀)的《金缕曲》!
我平生诗词很少有什么“底草”、“副本”,大抵即兴信笔,口占随录,
只此一份,匆匆写与友好,稍过即不复记忆——其数量惊人,单以津沽一地
而言,我写与家兄祜昌、词友寇梦碧、燕大同窗许政扬(南大教授)。。的
就不少,可是因为抄家运动、“文革”。。祜兄许兄处的都化为云烟了,寇
兄记忆最好,偶于来信中录示我之旧句,我简直像“读别人的作品”那样惊
奇——连一字也不记得了!这些诗词中,当然很有关系津沽桑梓掌故的题咏
记叙。如今恐怕“片纸难寻”了,当时不觉珍贵,此刻却真有了可惜的感叹
之情。
说来也巧,在同一纸包中,我又捡得两种书,都是旧年黄裳寄赠的:一
是水西庄查莲坡夫人金至元(字含英)的《芸窗阁诗存》,一是汪沆的《津
门杂事诗》。两书皆是清初原刊精本,钤有极美的细朱文的黄裳藏书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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