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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霓小集-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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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声音,竟能体会它的艺术力量能把画梁上的栖尘惊动和飞扬,竟使湖上
的轻云高翔而不敢贴近奏乐擫笛的游船画肪,这是何等的心灵智慧才能够领
略到而且说得出的?怎么可以事事习惯于用一个现成的名目和庸常的概念去
对待文学艺术?

上举许梿先生因评《月赋》,说了两句话,他由谢庄这等高手而悟到“写
神则生,写貌则死”。回到梅尧臣“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上来,就恍然
于他这“如在目前”,也就是那事物的神采韵致,这是难写的,然而竟能使
读者如见其人,呼之欲出。我们的汉语文又是一种高级先进的语文,它最能
“状难写之景”,也最能“含不尽之意”。

'七'

这篇序文中引及古人不多,而司空表圣和温飞卿,都是山西的地灵人杰。
这部鉴赏大辞典的编印,出在山西,也非偶然之事,使我倍觉欣喜。我因此
才不揣浅陋,为之弁言。虽然都还是老生之常谈,但因各篇赏会的文字都是
分散的,不大可能就这些问题为之评介,我在此总括地申说梗概,无非抛引
之诚,扪叩之见,涓滴之微,亦溟澥所不弃,则不胜幸甚。


刘彦和之论楚辞,说是“故木高者苑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艶辞,吟讽者
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你看这还不是我们的最古的“接受美学”的
评论者吗?鸿裁诚不易言,但只要不仅仅满足于猎艳辞,拾香草,也就是鉴
赏的高流了。我这拙序,只能就自己所能达到的限度内粗陈所会,童蒙之讥,
识愧而已。

末后,我还想提一下音律鉴赏的问题。这在从前,只要是“知识分子”,
起码知道四声平仄,也不会在使用时弄出大错。今天却成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报章杂志,各类文章报道,又很爱用个七字句作题目形成风气;可是一读之
下,一百例中大约幸运可遇一二合律的,其余者都一点儿也不懂得自己语文
中的这个关系韵文美(其实也包括散文美)的重要的道理,弄得颠三倒四,
读起来真使具有“音乐耳”的人别扭万分。这现象十分严重,也莫知其所以
致此之故。平仄都不通晓,而来讲韵文的鉴赏,这是个很大的文化异象,甚
至可以说是一种可忧的异象。揆其原因,中青年语文教师不懂了,怎么让他
教下一代?况且现行语文教育也根本无人重视这样的异象问题。谨在此呼
吁,这并不是“无关宏旨”的“薄物细故”,这反映了当代语文教学上的一
个缺陷面,是要逐步匡救才行的。因此我深盼像本辞典这样的型巨而价重的
鸿编,也能在这方面起到一些有益的作用。

戊辰中秋写记于北京东城之茂庭


《中国历代短篇小说选萃丛书》序

本丛书的定名中,择取了“选萃”与“奇观”二词。这两个用语,已经
显示了它的旨趣与规格。其实这也就是这套丛书的特色之所在。承委撰序,
我姑且将个人的一些零碎的感想片断,缀述于此,聊为阅读赏析时的一点辅
引之资。

人人都爱听故事,爱看小说。在中华的文化传统上,故事与小说,其实

一也。因为“故事”一词的本义就是“昔时的事迹”,而“小说”者,本是

民间讲述的历史故事。所以两者原是一回事。这是我们民族文化对小说的观

念,认为它是史的一个支流,讲述的本是以往发生过的人物和事情,只不过

它是老百姓的传述(包涵着咏叹与评议),与官家修撰的“正史”有所区分

——故别称“野史”、“稗史”、“外史”、“异史”。。等等。而“小说”

之小,则又是相对于“治国安民”、“经邦济世”的“大事记”而言的。这

种本质根源,若能有所理解,就不会硬拿西方的、现代的“小说”概念与“标

准”来看待(和“要求”)我们自己祖先所写的小说了。(例如,外文的称

呼小说的novel 与fiction,前者义为“新奇”,后者义为“虚构”,这就

与中国的“野史”观念不是同一文化背景的产物了。)

当然,小说总比史书“有意思”——对一般文化水平的读者来说,史书
总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总在“教训人”,而小说那就大有情趣
有味道得多,令人喜读,引人入胜,而无枯寂沉闷之“恨”。按目下报刊文
章常用语,那就叫“形象鲜明”、“性格突出”、“语言生动”。。吧?这
种套言套语说的只是具有了更多的“文学性”而已。

有学者指出:在中国古代,小说与历史二者“实亦难分”。举的例证是
《燕丹子》与《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传。前者被列为小说类,后者自
然是历史书的典范。但比较之下,简直难以列出什么“大不了”的“本质区
别”,只不过是《燕丹子》里多出了几句“乌白头”、“马生角”之类的“违
反科学”的异象,因此认为这乃是“虚构”了呀,一虚构就是小说了呀,那
理论又只不过如此而已①。说句不揣冒昧的话:从古至今,异事不可胜数,且
其中有不少是科学(即迄今为止的最高认识限度)所不能解释的,很难都用
“虚构”来一了百了。我举此例,无非是来说明,我们自己的小说,本源是
史,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

还有,一般文章论述中对“虚构”一词用得往往是意义宽泛,含混不清,

也给人以一种错觉或文学创作上的“副作用”。这是个很麻烦的问题,应从

多层次去剖析区辨。譬如以“按《鉴》”编写为号召的《三国志演义》,可

说是最有历史记载依据的小说了,可是清人也指责它是“七实三虚”。这虚,

应当主要是指那些与史籍记载不相符合之处,或生编臆造的情节事迹,而不

应包括一些对人物口角、神情、心理的揣摹,一些细节的增饰——若那样认

为,恐怕连太史公的不朽之名著也要被指为“虚构”了吧?《史记》的兼具

文学性,并不因为它是包有“虚构的成分”之故。然而受西方理论影响甚深

的论者,却误把“虚构”认为是文学的“本质”,误认为只能“编造”才是

小说;倘若忠于事实,就好像“伤害”了“文学的品位”,甚至是犯了“错

① 其实清儒孙星衍已然指出:《史记》正文虽无此语,而《赞》中却也有“天雨粟,马生角”的话,这又
当如何解释呢?

误”似的。幸而,近年来纪实、报告、传记三类文学大兴日盛,人们的观念
稍稍有些变化了,“虚构”的价值并没有过去一个时期所想像的那么高不可
议、神圣几欲凌驾一切了。这在我们中华来说,其实是一种文学的“返祖”
现象,是耐人寻味而启人深思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本丛书的作用将会显示
得更为显豁,即:应多看看我们自己的小说原来都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再与
西方的“同步”(同历史年代)作品来比较,再来说短道长,那才会更为科
学。

我国小说原来也没有西方观念中的“短篇”、“中篇”、“长篇”之分。
只能说,古代都是“单篇”,那“长”“短”也很不一定。公认的说法大约
是宋代“说话(说书)”行业盛起来之后,才有了“长篇”,而这“长”特
指“章回”体。为什么叫“回”?这应是军中用语,即战斗中的“一个回合”
的意思。如果你看过那些武将“遭遇”相战,都说是二人“杀了多少回合”,
“杀得难分难解”云云。这就可以明白:章回小说每回回末的套语必然要说
一次“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分解”也就是“难分难解”
的同一用语了,此乃显证。所以明人记载,说书是从宋仁宗时起,后有“得
胜头回”之语,当即是“回”的起因(清代八角鼓单弦唱曲兴于军营闲暇“文
娱”,仿佛似是同理)。

那么,章回小说是很晚的事了,而且真正成形也是后来文人定稿的写作
形态了。而单篇的“话本”与更早的“传奇”、“志怪”,则并未因有了“章
回体”而日趋衰落,相反,这仍然是中华小说的一条主脉,——后来称之为
“笔记小说”者,大抵指此而言,直贯到清代盛行的《聊斋志异》与其众多
的仿作书。

“单篇”小说以唐代传奇体为主体,也才是略与现代人的小说概念相合
的文学作品。鲁迅先生指明:“唐人始有意为小说。”此语至为精辟。在唐
文士作传奇以前,那些作者并不自知所撰是后世所谓的“小说”,他们只是
在纪人纪事,即作“史”。自唐人为始,这才有意自觉地写作“传奇”,用
今天的语式讲:“这才有意识地进行小说文学的创作。”

因此,本丛书的定名取“短篇”一词,仍是从俗之义,倘求真实,应曰
“单篇”小说。

然后,可以再看这套书的分类编排体例,也自有特点。

第一就是它分为四大类,每类又各分文言、白语两项,二者仍以本项年
代先后编次入选的作品。

这四大类是:言情、侠义、公案、怪异。我体会编者的用心,是综合传
奇体、话本体、章回体三者从古以来的分类法而定此四类为最有代表意义的。
大体堪称允当。

前三类都是“人间言动”,即社会情状;后一类是不经见的异人异事与
假托的鬼狐灵异的故事,有些非“人事”,有些似非人事而实寓“人理”。

“言情”属于小说,几乎与“言志”属于诗词是一定的“范畴”了。这
个“情”,本来涵义丰厚,但是试看六朝人编《文选》,在赋体的分类中已
经有了“情”类了——入选的是《洛神》、《神女》、《登徒子好色》等名
篇了,可见陶渊明的《闲情赋》被道学先生评为“白璧微瑕”,其误以“情”
为男女间狭义之词,由来尚矣。鲁迅先生著《中国小说史略》,于第二十四
篇(红楼梦专章)独标“清之人情小说”,而不用“言情”旧语,其故可思。
盖曹雪芹虽自言“大旨谈情”,却又特标“悲欢离合,世态炎凉”八个字,


也正可合参互证。所以我希望读者能在这一分类中,将眼光和识地放得稍宽
阔些,而不为俗义所限。

再者即使是“男女之间”,也要看我们如何(以什么样的目光和精神境
界)去理会去识解,比如汉之卓文君,隋之红拂伎,俗眼腐论评之为“淫奔”,
而李卓吾则以为能识材能择人,是为女流豪杰。一提“情”,就只想什么“哥
哥妹妹”、“卿卿我我”、“鸳鸯蝴蝶”。。那未免“水流就下”,不识中
华汉语的这个情字的真谛到底何在了。

侠义与公案,貌似不同,实质却是一个:人心要辨是非善恶,人群需要
正义真理。我们同情于善良弱小而被害而无告者,愤恨凶恶霸横,歌颂廉明,
讽刺昏愦。“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谁有不平事,同上酒家楼!”
古来真有这等满腔热血、一身绝技的义侠之士,专门锄恶济良,抱打不平。
这种豪客奇人,舍己抗暴,救困扶危,极受人们的崇敬爱慕。清官明察秋毫,
判断昭雪无数的冤狱错案,他们不但要有智慧,更要有勇毅刚正之气,方能
与权贵、恶霸、昏官、上司。。种种压力阻力抗争,一出《十五贯》,是个
典型。难道这不就是当得起“可骇可愕,可歌可泣”八个大字的吗?这就是
人民最爱听——其实也就最关心的人和事的写照。(然而一度有人硬说义侠
与清官的故事都是统治阶级用来“麻醉”人民的东西,让人们发生错觉,以
为只有义侠与清官才是他们的救星,而忘了革命云云。倘如此逻辑而推论,
势必得出一个“结论”:义侠之士与清正之官都是“妨害革命”的罪人,只
有恶霸匪人与贪官黠吏才是“促进革命”的功臣了。这种理论,不知人民认
可与否?)

本丛书在分类名称中,各系以“奇观”二字,我看也是可以的。第一,
它有传统依据,即采自明人所编小说集《今古奇观》,而非自造杜撰。第二,
它似乎有一点儿夸张色彩,但若想到我们曾有的“第一奇书”(《金瓶梅》)
和“新大奇书”(《红楼梦》)等名目,便觉这个奇,是“有来历”的——
是一种民族小说文化意识的表述方式,未可厚非。人总得有点儿情趣与风趣,
道貌岸然并不是“小说王国”的神情特色,又何妨旧词新用?当然不一定就
“化腐臭为神奇”,但还是有“换新耳目”之妙用吧。我是支持这个书名字
的。

观本书体例,每类中兼收文、白两种文体而又分成两“栏”,不相厕杂。
这种编排法也自成特点。今日之读者,分看合看,可领悟我们的汉文汉语的
历史发展与相互关联。“文言”、“白话”是个异常复杂的文化问题,二者
的关系是千丝万缕的,并非像有人想像的那么泾渭分明,冰炭敌对。那样看
我们中华的语文,是非科学的机械观点。漫说古代,即在今时,人们的“口
语”、“白话”中,还涵有很多的“文言成分”,不过是不细思,不自觉罢
了。广东“白话”里那“文言”可以吓倒一些小儒!中华语文似乎“天生”
地就具有“文言性”,——你如不相信,请把广东人赞赏女郎之美的“靓”,
请柬上通用的“敬请光临”的“光临”,讣告消息中的“遗体火化”的“遗
体”。。都请你说说这究属文?还是属白?如属文,你将如何把它们“译”
成白?这不是笑谈,这是科学的重大课题——我提这些“闲话”,意在提醒
读者,当你披阅本书时,从文、白两方的并举中,你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文化、
文艺、语言、历史、社会。。诸多方面的学识与教益。并不是“看小说等于
消闲解闷”。

正因如此,我深感这套丛书的意义是多层面的。它的出版,将对教学、


科研、阅览、赏析、创作借鉴等不同领域均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它的涵盖广,
遴选精,不但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扩展眼界的方便机会,而且还能让读者获得
一个中国本土小说的史的概貌,史的脉络。这将大大医治某些“言必称希腊”
病症。中华文化之弘扬,虽然仪态万方,气象万千,然而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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