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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女-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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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双枝:“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是无影的。
众声齐答:“鬼!”
金双枝:“不,是女人肚里的胎儿!”
众女子表情呆然。
金双枝:“秦梅雨!”
梅子抬起苍白的脸,在看着立镜,她身子一颤,回过脸来。金双枝:“几个月了?”梅子的声音在发颤:“梅子……听不懂金妈的话。”金双枝:“我问的是你肚里的胎儿几个月了?”“不,不!”梅子抱住肚子,后退着,“我肚里没有胎儿……我肚里没有胎儿……”
金双枝的声音从黑布底下传出:“抓住她!”两个收影女出列,抓住梅子的手臂。
金双枝:“族长的手令到了,要打下你肚里的胎儿!”梅子挣扎着:“不!不!我肚里没有胎!没有胎!”金双枝:“族长还说了,打下的若是活胎,处死;打下的若是死胎,喂鱼!”
“卟咚”一声,梅子对着金妈跪了下去,哭着喊道:“金妈!留住我肚里孩子吧!让我留住吧!我秦梅雨已经是无影女子了,还指望什么呢?只指望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给自己留条人影在世上啊!……金妈,你就成全我吧!成全我吧!我给你叩头了!”她在地板上咚咚地叩起了重头。地板上出现了一团湿血。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8)
金双枝:“把她拎起来!”两个女子将梅子拎起,紧紧挟住。梅子的脸上都是血。
金双枝:“宝凤!”
老妪宝凤走了出来。金双枝:“你是打过胎的,还记得怎么打么?”宝凤:“记得。怎么给女人打胎,是有歌的。”
金双枝:“唱给秦梅雨听听。”
宝凤揪了下发皱的喉皮,沙声唱:
“不用郎中不用药,
只用一根夺命棍,
三月胎儿打三棍,
五月胎儿打五棍,
要是胎儿足八月,
八棍打完加一棍!”
金双枝:“秦梅雨,听明白了么?”秦梅雨哭喊:“金妈,留下我的孩子吧!积个大恩大德,来世图个好报吧!金妈,梅子求你了……”金双枝:“把她带回房去,三天之后,我亲手打下她肚里的胎!”
梅子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一身青布长衫的秋洗月朝泊船的埠头走来。
他望见了埠下泊着的“族船”,撩着衣角走了下来。
几个船丁在船上忙碌着。秋洗月踏着跳板上了船,给船丁发着卷烟,笑着问:“听说,你们刚去过无影小楼?”
船丁警觉地看着秋洗月,不作声。秋洗月为他们划火点烟。“我是秋家少爷,你们都认得吧?”他道。
船丁点头。秋洗月笑着:“认得就好!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就是前不久收影到那儿去的秦梅雨,你们有没有见到她?”
船丁看着秋洗月,不作声。秋洗月急忙掏出一把银元放在锚架上,笑道:“这点钱给各位喝酒!你们给无影小楼送米送菜去,定是见到了秦梅雨?”
船丁仍不作声。
秋洗月笑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她要是缺点什么东西,也好托各位捎去。”
一个扁平脸的船丁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秋少爷要是想送东西给秦梅雨,有一样东西倒是可以送。”
秋洗月忙问:“什么东西?”
扁平脸道:“砒霜!”
秋洗月怔住了。
小酒店里。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酒壶和盘子大跳。拍桌的是秋洗月。
秋洗月抓过酒碗,往口里倒去,倒得满脖子都是酒。
他显然喝醉了。“良心……”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手指虚点着,“良心……谁还有……良心?”
酒客们纷纷避让。有个族丁在店外探了下头,匆匆跑了。
秋洗月跌跌冲冲地走出店门,手指四下里点着:“说!说……谁还有良心?……谁……谁还有良心?……”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9)
廊街上。秋洗月醉跌过来,路人纷避,一群孩子跟在后面看着热闹。秋洗月问着路人:“你们……告诉我,人心……是不是肉长的……说!是不是肉长的?……玲珑镇……这名字多好听!……可是……人心玲珑么?啊?人心玲珑么?……谁来告诉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把银元,满街撒了起来:“谁有良心……我就买下……买下良心……给没有良心的人看看!……谁有良心,快告诉我啊!……你们是怎么了,像看出丧似的……板着脸!……我手里撒的……是纸钱么?……是纸钱么?……”
银元满地乱滚。一群孩子在地上拼命拾着银元。秋洗月笑起来,将银元撒得更多了。
“秋先生!”白凤音跑来,拨开人丛,一把抱住秋洗月的手,大声道,“秋先生!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秋洗月推着白凤音的手:“你是谁?……你是白凤衣!……你……你不是当上扇面美人了么?……你怎么逃出来了?……”
白凤音回头喊,“有车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白凤音大声喊:“来两个人!帮帮手!”
两个小伙子跑了过来,帮着白凤音将秋洗月用力抬进了马车。
白凤音坐进马车,大声道:“去小学堂!”
马车驶动。围看的众人默默地望着,好久未散。
秋莲篷摘下老花眼镜,抓过拐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他发酒疯了?”
前来报告的族丁站在秋氏扇行店铺的门外,抹着汗:“发得厉害哩!满街喊着,要买一样东西。” 秋莲篷:“什么东西?”
族丁:“良心。”
秋莲篷:“他要买良心?”
族丁:“还在说,玲珑镇是个好镇名,可人心不玲珑!”
“滚!”秋莲篷重重一跺拐杖,“这种事,下回别来禀报我!”
族丁退出门去。“回来!”秋莲篷又喊。族丁回进店门。秋莲篷:“你刚才说,他要买什么?”族丁:“买良心。”
“良心?”秋莲篷嘿然一笑,狠声,“好!我卖给他!”他扔下拐杖,回身走到账桌前,把一只布满老筋的手放在桌上,抓起砚台,对着拇指重重地砸了下去!
指缝里涌出黑血。
账房和族丁都看呆了。秋莲篷取过一把素面团扇,提起手,往扇上淋起了血。
丝绢上滴血斑斑。
秋莲篷见扇上都红了,嘿嘿笑着,拾起血扇,重重扔给族丁:“给秋少爷送去!替我传一句话:这就是玲珑镇的良心!为天下人有一把好扇子,舍得流血,这就是良心!”
扇上,血如梅花。
血扇在一只手上慢慢转动着。秋洗月坐在河边草坡上,看着手里的血扇。
秋莲篷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回响:“这就是玲珑镇的良心!为天下人有一把好扇子,舍得流血,这就是良心!”
秋洗月深深吸了口带草味的河风,自语:“伯父这句话,是从他心底里说出来的话,……扇上的血,也是从他心底里流出来的血,……可是,他却打动不了我……”
他身边默默坐下了白凤音。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10)
“昨天,你醉酒的样子真可怕。”凤音说。
秋洗月看着爬在鞋上的一只蚂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白凤音:“下次别喝了。”秋洗月:“不会有下次了。一个男人,一辈子能醉一回,真正地醉一回,已经够了。”白凤音:“你是气那船丁说的话才喝酒的?”秋洗月:“这只是一个导火索吧。”白凤音:“你心里,不仅想着柳诗,还在想着梅子?”秋洗月:“还有你姐姐,还有刘玉指。”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凤音问道。
“什么怎么办?”
“什么都没想好,是么?”
秋洗月点点头:“是的,我心里很茫然。有时候,我真恨不得立即放一把火,烧了扇业公馆,烧了秋氏祠堂,烧了无影小楼,可有时候,我又胆怯了,没有信心了,缺乏勇气了,感到了自己是那么无助,那么渺小,那么懦弱。”
白凤音看着河面上飘浮的云影:“其实,我心里也很茫然。可能你不知道吧,我姐姐之所以会当上扇面美人,是我逼成的。在选美的前一天,我姐姐已经雇了一条船,准备逃离玲珑镇了,那天,父亲带着宋管家到上海给扇商送帖子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家,当时,要是我能放行的话,姐姐会逃的。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拿着父亲的火铳,逼着姐姐从船里爬回了岸上……”
秋洗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凤音:“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今后,我会告诉你。我说的茫然,是现在。送走了姐姐后,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惧,我突然怕自己也会像姐姐一样当上扇面美人,在那会馆里度过六年与世隔绝的日子……秋先生,说心里话,我真的是怕了……”她靠在了秋洗月的肩头,眼里晃起了泪光。
“看来,我和你一样,都不是坚强的人。”
“秋先生,你能成全我么?”
“还是那件事?”
“我怀上你的孩子后,就住到庙里去,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就像船娘一样背着孩子,在镇里到处走啊走,让每个人都看见,我白凤音是个母亲了,是个有孩子的女人了,是个……不再漂亮的废女人了……”
两行泪水从白凤音的眼里涌流出来。
无影小楼秦梅雨房内。
一只细细的手指在一碗清水里划动着,指尖上的沾着的红红的血在水面上留下了一张人脸的轮廓。
脸色苍白的梅子坐在桌前,在碗里画着自己的面容。
水碗里的“面容”在晃动、变形。梅子吹去“面容”,用牙尖咬咬指尖,挤出血来,又画了起来。
碗里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孩子脸的轮廓。她喃声:“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孩子脸在晃动、变形。梅子久久地看着。
外头有女人在喊:“梅子!金妈来了!”梅子一震,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房门。
桌上,水碗里的“孩子脸”化成了一缕缕血丝。
两个女人进来,挟着梅子走出了屋子,跟着金双枝往楼梯上走去。
梅子哭喊:“我要留住孩子!我要留住孩子啊!……”
一块布塞进了梅子的嘴里。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11)
楼下石房子。两个女人把梅子仰按到一条长凳上,用绳子捆住手脚。一根捣衣棍放在了凳边。 两个女人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仰面朝天的梅子挣扎着,眼里泪水汹涌。
金双枝背着身站在窗口,从小小的窗眼朝外望着。“今天晚上,湖面上很静。”金双枝在蒙脸的黑布里说,“每天夜里,我都要在这里站一会,听一听湖风。”
梅子的口里发出挣扎的声音。
金双枝:“在这间房里,打下过五个胎儿。有两个胎儿是活的,三个是死的。五个打胎的女人,活着从这间房里出去的,只有一个。后来,这个女人还是死了,跳到湖里死了。这是一百年里发生在这间房里的事。要是再过一百年,这房里还会有五个怀胎的女人活着进来,然后再抬出尸体去。”她回过身,走到梅子身边,透过黑布看着,伸出手,拔下梅子嘴上的脏布。
梅子大口喘息,满嘴是血:“金妈,你能饶了我么?”
金双枝脸上的黑布拂动着:“你说呢?”
梅子:“我看得出,你不忍心打下我肚里的胎儿!你不忍心让我死!”
金双枝:“你以为我还有心么?”
梅子:“有!一个有男人喜欢的女人,就有心!”
金双枝笑起来:“男人喜欢?……是的,是有男人喜欢过我,而且是许许多多男人,多得数不清……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自从我在脸上蒙上了这块黑布,就没有男人喜欢我了……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梅子:“不!有!有男人喜欢你!”
金双枝:“是么?他是谁?”
梅子泪眼看着金妈,嘴唇动了下,没说出声来。
金双枝:“我已经说过,没有男人再会喜欢我了。”
梅子:“金妈,你一定要让我说出来么?”
金双枝:“你说!如果你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你就说出来!”梅子欲言又止。
金双枝冷声:“如果真有男人喜欢我,你也不会知道!”
“不!”梅子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金双枝:“是谁?”
“我父亲!”梅子颤声道。
金双枝沉默了。好一会,她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我父亲和你……”
“说下去!”
“在雷雨天……镜房的镜子后头……”
“别说了!”金双枝的声音像玻璃似的尖尖地划过屋子里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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