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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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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奔出房去,不一会,秋莲篷跌跌冲冲跑了进来。
“老爷您看!”男仆指着屋梁,“这么大一条蛇!”
秋莲篷仰脸看着那蛇,那蛇也看着他。
男仆:“老爷,打是不打?”
秋莲篷一脸惊色,刚想喊打,又停住,道:“家中有蛇,难说凶吉,莫鲁莽,我一会就来!”
他匆匆走了出去。
后楼香房供着满满一案祖宗牌位。
秋莲篷进来,关上门,给炉里添上香,在供案前跪下,对着牌位问道:“祖上!秋家房里有蛇盘梁,莲篷不知主凶还是主吉,请祖上告之!”
他取过签筒,摇了起来。
一根竹签跳出,他拾起,对着烛火看了看,失声:“火光冲天?”他的脸痉挛起来。
楼上朝南空房里,那蛇在梁上盘着不动。
秋莲篷脸色铁硬地走了进来,看了看蛇,重重地跺了下手杖,吐出一个字:“打!”
仆人们执着杆子、棒子齐上,房里响起一片打声。
秋莲篷狠声:“火光冲天!我让你火光冲天!给我狠狠打!打成肉酱!”
上海黄浦码头汽笛声声,刚泊岸的邮轮舷梯上,旅客纷纷下船。接客的人群在趸船上挥着手,叫喊着,一片嘈杂。
秋洗月拎着大箱小箱走下舷梯,他的妻子柳诗拎着个小手包,风姿绰约地走在后面。
“柳诗!”秋洗月回头,大声道,“你决定了么?是跟我去玲珑镇,还是你自己先留在上海?”
柳诗:“你不是要我去见见玲珑镇的美人吗?”
破旧的雷诺小车行驶在通往玲珑镇的泥路上,颠得厉害。窗外,是江南乡镇的田野春景。后座上坐着秋洗月和柳诗。
秋三爷坐在司机身边,回头笑道:“秋少爷,您这趟回来,不走了吧?”
秋洗月:“你是问,我和柳诗还回不回法国?”
秋三爷:“是你伯父让我问的。”
柳诗抬起脸,问秋洗月:“你伯父是谁?”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9)
秋洗月:“伯父就是伯父。”
秋三爷看着柳诗,笑着:“怎么,秋少爷没把他伯父是谁,告诉过太太?”
柳诗:“他只告诉过我一座桥、一条河和一座塔,别的,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秋三爷显然要讨柳诗的好:“这就是秋少爷的不对了。秋少爷的伯父,可是在玲垅镇里坐头一把太师椅的!”
柳诗:“坐头一把太师椅的?在玲珑镇,坐椅子也有坐法吗?”
秋洗月插话:“在巴黎,坐椅子不是也有坐法么?”
柳诗生气了:“我又没说你们玲珑镇不好,你急什么?”
秋洗月一笑:“是你问得滑稽。”
“停车!”柳诗对着司机喊,“停车!让我下去!”
“别别别!”秋三爷急起来,摆着手,“都怪我嘴不好,没话找话!该打!该打!”他佯装着打起了自己的脸,眼角却是暗暗在偷窥着柳诗。不用说,柳诗的非凡美貌和丰满迷人的身材,让他吃惊。
玲珑镇廊街上有人在洒水压尘。
一身洋服的秋洗月和柳诗跟着秋三爷走在这条临河的像老铜般发着紫光的街面上,显得格外招眼。路人纷纷探着脸观看,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柳诗显然被古镇的美丽景致迷住了,惊奇地东张西望。
秋洗月笑道:“三爷刚才问,伯父想知道我和柳诗还回不回法国,既然回来了,当然是不回法国了。再说,杭州国立美术学校已经给我下了聘书,请我去学校教书,我这次回来,休息几天,就去杭州应聘。”
秋三爷:“秋少爷还要去杭州?”
柳诗看到了满廊街晾着的素面团扇,惊奇地叫起来:“洗月,快看,白扇子!这么多白扇子!”
秋三爷笑道:“给扇面绘上了美人儿,就不是白扇子了。”
秋氏跑马楼正堂张灯结彩,挂着一长溜祖宗画像。
秋洗月和柳诗跪在祠堂的蒲团上,对着画像深深弯腰叩头。
柳诗暗声问秋洗月:“这画上穿官袍的人,都是你祖宗?”
秋洗月:“现在也是你的祖宗。”
柳诗:“我可没有这样的祖宗。”
秋洗月压低声音:“柳诗,你给我记住,这里可不是在巴黎的意大利广场上坐旋转木马,这里是秋氏家族的族长办正事的正堂。你说话小心点,别给自己惹祸了!”
柳诗低声:“你要是讨厌我,天一亮,我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跑马楼客厅外的红灯笼好久没挂了,今晚灯笼挂起,显出了一派喜气。为秋洗月接风的酒宴已在厅里排开,宾客挤挤。
穿着一身新缎袍的秋莲篷满面春风地从锦屏后走了出来。众人抱拳向秋莲篷行礼。秋洗月推了一把柳诗,两人也学着众人的样,抱拳过顶,行礼。
秋莲篷走到正桌的上首,在太师椅上坐下,扫视着众人一会,大声道:“诸位都认出来了吧?这位是我的侄儿秋洗月!我记得,八年前,也在这厅堂之上,也是你们这些人,我置办了给秋洗月出洋送行的家宴,当时,各位都对他留下了八个字:学成归来,大展宏图!时光如流水呀,这八年一转眼就过去了,今日,我侄儿已经学成归来!大展宏图已是指日可待了!”
厅堂上响起掌声。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10)
一身白色西服的秋洗月站在高阔的中式大屋内,更显得气宇轩昂。他对着众人拱拱拳,笑道:“秋洗月游学海外已有八年,今日携妻回归故里,一来是探望伯父,感谢伯父的养育之恩,二来是看望众位乡邻,会会旧日的朋友。”举起酒盅,对着秋莲篷一照,道,“我与太太柳诗,敬伯父一杯!”
秋洗月和柳诗举杯敬酒。
秋莲篷执杯喝了一口,脸上有了感慨之色,道:“八年等来的一杯酒,容易么?啊?”
坐在秋莲篷一旁的镇长白立斋道:“八年等一酒,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好在还是等到了,这酒,该叫它八年陈酿!”
众人附声:“对对!该叫八年陈酿!八年陈酿!”
秋洗月又举杯,对着众人一照,道:“那我就借这八年陈酿,敬家乡各位长者、各位朋友一杯!”
众人举杯齐饮。
坐在白立斋身边的白凤衣没有举杯。妹妹悄悄推了姐姐一下:“姐姐,你怎么不喝秋少爷敬的酒?”
白凤衣如梦方醒,急忙取杯。
“这不是凤衣么?”传来秋洗月的声音。
白凤衣见秋洗月朝她走了过来,便脸一红,站了起来,道:“秋少爷一走八年,变得认不出来了。” 秋洗月看着白凤衣:“凤衣,你也差点让我认不出来了。听说,你在省城女子学校读书?怎么,毕业了?”白凤衣笑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这次回来,是来……对了,秋少爷还不知道镇里要补选扇面美人的事吧?”
秋洗月笑起来:“是么?要补选扇面美人?这么好的事,让我给撞上了!你从省城回来,就是参加选美的?”
“这还用问么?”白凤音坐着,仰着脸道,“我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她不参加选美,谁参加?”
秋洗月:“你就是那个……又黑又瘦的白家丫头白凤音?”
白凤音:“那是八年前的我,秋少爷你再好好看看,我还是又黑又瘦的丫头么?”
众人皆笑。秋洗月道:“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太太柳诗。”柳诗向白凤衣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
白凤衣看着柳诗的手,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了握。
柳诗笑道:“洗月说的不错,玲珑镇的女子果然美丽非凡。”
白凤衣也笑笑,没说话。
秋洗月:“其实,这也靠的是这方水土滋养。”柳诗看了眼丈夫,对身边的客人道:“怪不得洗月忘不了家乡的河啊,桥啊,原来,他心里忘不了的,还有镇里的美人。”
秋洗月悄悄踩了柳诗一脚。柳诗夸张地叫起来:“你踩我干什么?”秋洗月脸色一红,对白凤衣道:“对不起,我与柳诗给各位敬敬酒,失陪了!”说罢,他拉着柳诗,端起酒杯向邻桌走去。
白凤衣默默地看着这对远洋归来的夫妻。好一会,她收回目光,对妹妹说:“等会酒宴散了,你陪姐姐去见一个人,好吗?”“姐姐要见谁?”
“梅子姑娘。”
铮铮的琴声从会馆花园临池的假山上那间八角凉亭里传了出来。操琴的是秦梅雨,她的手指在柘丝琴弦上滑动着,柔若无骨。月在云间时隐时显。秦梅雨仰起脸,对月幽幽地拨弹着,眼里充满了泪水。
琴前案几上,赫然摆着两双绣花鞋。
不用说,这是巧姑和玉娟的绣花鞋。
跑马楼客厅里,坐在边桌旁的袁小照和师父秦无心也在暗暗打量秋洗月。袁小照小声地问:“师父,你说,秋少爷还会认得出你我么?”
秦无心的声音冰冷:“他若是长着眼睛,会认得,他若是没长着眼睛,就不会认得。别忘了,今晚上你还有活要干。”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11)
袁小照:“记着哩!梅子说,她今晚要去凉亭操琴,我说,这正好让我画她一幅《月下操琴图》。”
酒席散后,秋洗月站在廊下送着客,一片寒暄。
“小照!”秋洗月见到了出来的袁小照,高兴地喊,“刚才你和你师父在一起,怎么一转眼,你师父就不见了?”
袁小照憨厚地笑笑:“刚才人多,我和师父都没好意思与你打招呼。师父怕是酒多了些,先走一步了。”
秋洗月:“告诉你师父,明日有空,我登门造访。对了,刚才见你的时候,真不敢相认了哩。”
袁小照:“我也不敢认你了。”忽想起什么,道,“听说,秋少爷在国外学的是绘画?”
秋洗月:“对,在法国学西洋画,也就是油画。”袁小照眼里闪起光彩:“秋少爷,西洋画很难画么?”
秋洗月:“只要是画,都不难画。怎么,你想学西洋画?”
袁小照摇头:“不不,不敢学。我只是想……”
秋洗月:“小照,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别见外。你忘了么,当年,还是你在流花河里教会我游水的哩。有一回,我差点淹死,要不是你潜到水底把我拖上来,我怕是不会有今日的。”
袁小照摸摸头,笑着:“秋少爷记性真好!……秋少爷,您要是不见怪的话,我想请您看我作画,也好请秋少爷多指点指点。”
“看你画画?这好啊!”秋洗月高兴地道,“什么时候?”
“开笔的时候,我来请秋少爷。”
袁小照:“对了,你来会馆内院看我画画,别忘了拿着族长的亲笔手谕。”“手谕?”秋洗月诧异,“进会馆还要我伯父的亲笔手谕?”袁小照道:“我说的是内院。”
“内院?”秋洗月更不懂了,“内院是禁地么?”
“不错,是禁地!”秋三爷走了过来,道,“可禁的不是地,禁的是人!”
“禁的是人?”秋洗月一怔。
第二部分第4章 玲珑女(1)
秋莲篷族长躺在烟榻上吸着鸦片,腮帮在烟灯前一鼓一瘪的,不作声。秋洗月恭立于榻前已好一会了,又说了一遍:“伯父,我来了。”
秋莲篷合着眼:“抽过烟土么?”
秋洗月:“没有抽过。”
“想抽一口么?”
“不想。”
“不想就好。”白烟在秋莲篷脸上翻腾着,“烟土不是好东西。都说色乃刮骨钢刀,依我说,烟土才是刮骨钢刀。伯父抽了四十年大烟,这些年已是觉得从骨头里往外痛,像是有把刀在刮着。记住,宁可在色字上见鬼,不可在烟字上见刀。你坐吧。给伯父讲讲你在法国的新鲜事儿。”
秋洗月坐下,道:“就说鸦片吧,法国人一提起中国人,问的就是你抽不抽鸦片。我说不抽,有些洋人还不信,说,你不抽鸦片,脸色为什么像烟草一样发黄?他们不知道东方人都是黄皮肤,以为黄皮肤都是被鸦片薰黄的。为此事,我还跟洋人争执过。”
秋莲篷抽足了鸦片,放下烟枪,坐了起来:“争得好。脸面上的事,不争不行。要是我,定会这么问洋杂碎,你们的眼睛是绿的,鬼的眼睛才绿呢,莫非你们都是鬼?”秋洗月笑了笑:“国人不是称洋人是洋鬼子么?出处恐怕就是在眼睛上。”秋莲篷:“提起洋人,我就有气。当年,镇里来过几个买扇子的洋人,往廊街上一走,满街都腥。那上好的美人团扇,到了他们手里,就不是扇了,是春宫图了,那洋嘴拼命拱那扇上的美人,拱得像猪吃食似的叭叭响。说洋人我来气,说说你自己。”
白凤音一边穿着夹袄,一边在花园曲廊上等着姐姐跑来,道:“姐姐,这么晚了,你真的要去见梅子?”
白凤衣:“凤音,姐姐想问梅子妹妹一件事。”
妹妹:“什么事?”
姐姐:“你记得么,去年选美的前一天,父亲喝醉了酒,说是祠堂的老青鱼和荷花池里的老红鱼,选中的会是三个人,这事你还记得么?”
妹妹想了想,点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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