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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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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所长,再不管就不合乎在实践中改造的精神了。我佩服他的聪明,他还能给自己的目的找到借口。可是下面的话却激怒了我。他说知识分子的最大毛病就是心中只有自己,而没有劳苦大众。他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了头,于是笑了笑,赶紧往回拉,解释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而且这只是就一般情况而言,并非专指哪个人。他还向我保证,不要担心参与多了会给连队带来不利的影响。即使出了问题也由他兜着。
我斜睨了他一眼,大概眼光里流露出了过多的愠怒,他带着不自然的笑,操着山东口音问我:
“你瞅啥?”
“我在寻思你方才说的话,知识分子心中是不是只有自己?”我的态度第一次充满了强硬。
“哎……,别往心里去,那不过是随便说说。”他开始撤退。
他不是随便说说,他的话表达了一个时代对知识分子的偏见。在农场接受再教育时,那个几近两米高的指导员天天用这话敲打我们。这个指导员叫蒋立敏,入伍前是哈尔市的一个小店员。可能因为长期卖货,练就了一副好口才。他讲话从不用稿,一口气能说上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中间,他能涛涛不绝讲下去,连贯得天衣无缝。来自全国几十座院校的一百多个大学生,能说会道的不在少数。可是不佩服他那张嘴的几乎没有。他的那张嘴特别损。也许还不只是嘴损,而是愿意捉弄知识分子。他次次讲话都显示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次次在微笑中充满了挖苦和嘲弄。听了他的演说,你会觉得知识分子不但满身污浊,而且已经成为历史的罪人,正在接受末日的审判。他们无异于流浪在荒原的乞丐,堆积在城市阴暗角落中的垃圾。悲凉爬上你的心头,你会感到自己的存在是人类的多余,他早就应该在熙熙攘攘的世界中消逝。而指导员的挖苦和嘲笑又不仅仅是自己的杜撰,它们串联着时代流行的语言,让你无可辩驳。当然在挖苦和嘲笑时,他不忘记加上好心的劝诫。从他的微笑里你感到他不是要吃眼前的家雀,而是摆弄他。里面既有阴险,亦有些许的伪善。
一次,他一边指责知识分子的个人主义,一边给我们讲述工农兵“忘我”的神话。他说,他最佩服那些站在边境线上给祖国把大门的战士,在机器旁边专心生产齿轮和镙丝钉的工人,在田间不怕风吹雨淋、一心为革命种田的农民。他们从不想自己,从不像知识分子那样斤斤计较个人的得失。一个学生的父亲病故,要求他给假、回去奔丧。他在全连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说:“谁都不是石头喀儿蹦出来的,都有父母。那么多战士谁没情况,大家都没来请假,怎么就你特殊?你回去就能把你父亲救活吗?”说的冷酷无情,但在那时又让人无法还口。
当他喜滋滋地陶醉在自己的演讲中、欣赏自己的口才时,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仇恨的情绪。盲目反对人的自我意识是愚昧,鼓吹人在自顾不暇之时树立崇高的人类观念是制造神话。他所说的工人、农民、海防哨兵一个也不存在,那是用禁欲主义风干出来的人,他们是理论木乃伊。在**市召开的那次大学生毛著学习讲用会上我看到了一个奇景。负责安排这次讲用会的大军区郭干事和眼镜政委一见如故。随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讨论起一个共同话题,就是执行完再教育任务后他们的升迁问题。两个人全是将近四十的老营级,升到副团是他们急不可耐的事情。但他们并无必升的把握,所以都颇为苦恼。惟一企盼的只能是把再教育搞得有声有色,让上面看得见。那个高大的指导员个人欲望更强烈。再教育进入中后期他同样产生了厌倦情绪,还创造了一个罗曼司,把一个女兵搞出了孩子。这些冠冕堂皇、视知识分子为仇敌并专门对其个人主义进行穷追猛打的人,其实都是最低层次的个人主义者。透过浮华的革命口号的外表,我们看到,支配时代方向的正是少数个人野心家的自我。他们所以还要呼喊着消灭自我,一方面是要掩饰自己独裁的用心,另一方面是可以方便地制止他人人性的觉醒。大概时代统治思想的制造者明白,昏睡的奴隶一旦醒悟,便会凶猛地冲破一切禁锢和范篱,要求个人欲望的满足。到那时少数人的自我就会受到威胁。避免这种危险性的惟一办法就是当着全社会的面把自我、把所有正当的欲望和要求,比如想吃点、想穿点、想爱点,一律宣布为资产阶级思想,让人们不敢想不敢动,进而安于麻木的奴隶状态,在全国形成一呼百应的服从局面……
我承认,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做不了那个伟大的诗人普罗美米斯、那个英雄丹柯。但我绝不能接受时代判定给我的“自私自利”的恶名。中学时代学历史,我每每为民族、为祖国所受的屈辱拍案而起。满腔的愤怒激起我的报复欲望,我要把那些侵略者、污辱者连同他们的国家踏碎。一个商高定理整整让我半个多月睡不好觉、吃不好饭,就因为我们是这个定理的最早发明者,可是世界历史上却写着英国人的名字。不知有多少次,压抑和悲愤使我幻想我发现了一个新定理,弥补祖国在荣誉上受到的损失。牛氓是那样地激动过我,以至我不但要做中国的牛氓,而且要写出和伏尼契一样的书。一首诗记载着我青少年时代的心绪:
我忧愁,
当我望着故乡的小路,
破破烂烂,被风撕卷着的茅屋,
孩子们赤身裸体,沾满泥污,
母亲们依着门框,含着泪珠,
我的心就有说不出的痛苦。
我曾立誓:等我长大了,等我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翁,我一定要给故乡修一条又长又宽的大马路,盖一栋高楼,然后写上我的名字,算作我献给父老乡亲的礼物。
人们可以指责我的追求中浸染着浓厚的个人色采,可我还是要为自己辩护。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以个体的血肉之躯存在着,维护他特有的存在方式是他与生俱来的的权力。一个没有生命的个体,一个动物和植物可以不必追求这份权力,可是一个有自我意识、自我尊严的人却须臾也缺少不了它。要消灭人的自我意识,是将人木化和石化,其本身就是对自己信奉的唯物主义的背叛!
……忽然,在我的眼前,在高空中出现一个紧张的场面:一个鹞鹰凶狠地追赶一个小鸟。那鸟慌忙而又迅疾地向下飞窜。可鹞鹰的速度比它还快。我着急那小鸟,他应多转几个弯子。可恐怖使他失去了智慧,他只知直线地往下狂奔,鹞鹰迅速地抓获了他。
望着这幅场景,我忽有感悟:那小鸟的悲剧固然因为鹞鹰的存在,但他的死多半还怨他自己,干么飞得那么高、到鹞鹰的眼皮底下玩耍?这岂不是自找送死吗?
由小鸟我想到自己。这时代的凶险我早已看透。从我的本愿来说,我既不想当官,又不想与这个时代合作。从中学到大学,我一直蔑视那些有着强烈当官欲望的小班长、小支书。在我的眼里,他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家伙。他们除了会钻营、会整人,没有任何本事。我耻于与他们为伍。父亲对我的影响也很大。他凭着从《资治通鉴》里得来的知识,曾不止一次地告诫我“宦海浮沉”的危险,不要我走“宦官仕途”的道路。确确实实,我从来没有当官的欲望。小学六年级时,有人提名让我当少先队中队长,我大骂谁选我我“操他妈”,随后走到黑板前把划杠最多的我的名字擦掉。至今我仍然佩服我少年时代的壮举,那真有点举世混浊我独醒的意识和勇气。我的愿望是当一名作家、教授,做一个最有学问的人。今天,我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初衷,挤到当官从政的道路上来?仔细琢磨,除了社会原因——它堵死了其他一切可能的道路,还有我自身的原因。我经受不住时代的也是世俗的诱惑。我怕被分配到最底层当贱民,怕没有进身城市、进身高层文化领域的机会。此外,我怀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以为要改变这个时代必须首先获得它的信任、谋得一定的权力,然后等待时机、扭转乾坤。但是不管哪种原因,想要沾上这个时代的恩惠是最根本的。坦白地说,连我自己都怀疑,真有那么一天,我成为时代的权贵,还能否以天下为己任。翻检一下过去,刚刚分配的时候,当我得知我将进入省革委会核心办当秘书之后,我不也曾在感激中耐心地学过毛选四卷吗?一句话,在我隐密的灵魂深处藏有“爬”的欲念。现在所受的苦,完全属于自找。否则当初我为什么不找个借口,要求改变分配呢?“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今后不要争强好胜,不要企望谁的重视,更不要存在晋升的想法。一佚回到省城,便想法转到地方,找个安稳的职业。“伴君如伴虎”,这个时代从本质上说是知识分子的敌人,不可与它共舞,不可与狼共舞。在激动于新的人生体验中我写下一首诗来自勉:
劝欲飞之鸟
按捺住你的欲望吧,
莫苦思冥想。
剪断你的翅膀吧,
勿凌空飞翔。
稀薄的空气令人窒息,
突来的枪弹会将你暗伤。
越高的地方越不保险,
干么对虚妄的声誉那么向往?
告诉你,好鸟不见得飞的高,
暂时的显赫难能牢靠。
用后代的眼光看现在,
也许,伟大正是渺小。
回到低凹的平地上吧,
这里虽然平常,但极安详,
它有你需要的一切:
爱情、空气、水和阳光。
1970年6月10日手记
可是这一天的夜里,我却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梦中我自己变成了小鸟。张弓打我的是哥哥。我万分恐惧哥哥的射击,从他手下逃命的机会几乎没有。我想喊“哥哥是我!”但我发不出声音来。就在我的意识刚刚掠过头脑时,我已翻身落地。哥哥把我拣起来,好像发现是我——他的弟弟,他放声大哭。我的身上流着血,但我觉得还没死。我安慰哥哥,说我不是死在他的手里,我早就被别人打死了。哥哥好像听见了什么,哭得更加厉害。我被哭声吵醒,发现是自己在哭。
十 二、 登山历险
高大密集的白杨树泛着翠绿,各色各样鸟雀的啁啾声叫得我和哥哥的心里发痒。我们顾不得母亲吃饭的催促,一起跳过门前的小沟,到树林里打鸟。尾随到沟边的小侄儿伸着两支胳膊,一个劲儿地叫着“爸抱、爸抱”。可是看到母亲追来,我们身子回也没回,便钻到林子里去了。我张开弓,可说什么也抻不起来,再一使劲儿,皮筋断了。看看哥哥那边,他正瞄着一支红靛壳,张开了弓。忽听“嗖” 的一声,子弹奔向它的脑壳。小鸟一低头,子弹穿空而过。转眼再看哥哥,他站在参天的大树上,手拎着弹弓,从一个枝条跳到另一个枝条,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我担心他跌落,欲喊不能、欲罢不得。而他,安闲地走着、跳着,如履平地。我也想像哥哥那般腾空而起,可是跃了几跃,身子都一动不动。我急的喊哥哥拉我一把,不知怎的,却喊不出声来。焦急中又见对面窜出一条恶犬,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转身逃跑,鞋子却被刮掉一只。眼前的树林变得无限漫长,我跑不出去,腿还像赘了铅块一样,怎么也跑不动。我回头张望,恶犬张着血盆大口向我咬来,我吓得猛的喊叫起来……睁眼看时,原来是梦。但我的心依然突突地跳,浑身出着大汗。
我的喊声几乎把全帐篷里的人都吵醒了。有的人还很不满,叽哩咕鲁地骂了几句。天色虽已大亮,可离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加上今天是星期日,都想多睡一会儿,所以不大一会儿又都鼾声如雷了。我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待到只剩下鼻息声,才寻思起方才所做的梦。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隐隐约约感到这梦不是一个好兆头,但又不相信有什么坏事发生。我的梦多,最近的梦特别稀奇古怪。我好像是个大编撰家,什么不相干的事情都能被我在梦中捏到一起,什么不可能的现象都能被我的梦变为现实。我愿意以这为理由把我的梦全都当成幻觉,是和现实没有任何联系的下意识活动。可是每次梦后,我的心里都留下一片阴影,至少要在一两个小时内,我郁郁不畅。因为在最近的梦中我多半要陷入难堪的局面:不是光着身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就是掉到毛厕里、沾上满身臭屎,再不就是被人追杀,而自己腿软得站不起来、胳膊提不动利器。晦气和压抑是我醒后常有的情绪。今天依然。为了拂去心头的不快,我索性爬起来,到外面走走。
山沟里的空气浸着几分寒凉,但也更加显得清新。沐浴在晨光里,我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亮和爽快。漫步在茸茸的细草间,环顾周围的群山,出奇的寂静让我对这儿忽然产生一种特大的好感。真的,要是没有眼前的这个身分,要是能够像自由人、像隐士那样生活,这里是个理想的地方。只可惜我没有陶渊明那样的福分,更没有他那样的勇气,我只能在心里默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怅惘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愿望和追求。
从沉思中抬起头,再度展望群山环抱的雄伟景象,我的心头萌生起愧疚的感觉,因为人生的境域不佳,竟把大自然的美也给抹掉了。为了弥补这感觉上的缺憾和损失,我决定饭后游游附近的几座山峰。
星期日两顿饭,早饭开过已有八点多钟。我穿好球鞋、绑好裤腿(防备蛇咬),向南山进发。东边的山已经爬过,西边的山伐木时已深入过,北边的山离营地太远,只身不敢前往。南山近些,峰顶突兀,从各方面看是我探胜的最好对象。
我所在的连队暂时驻扎在东西北三面山脉环绕而形成的狭谷中间,一条铁路切断了同南山的联系。我从谷口走出,越过铁路还有傍着它身旁的公路。立在南山前面。这时往日视觉上的误差才被发现:从遮蔽处看山总是很近,一旦真的走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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