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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3-我的心在乌云的上面-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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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是人祸超过天灾,导致三年大饥馑。
回顾这个大跃进,〃大放卫星〃,〃大炼钢铁〃,跟人民公社化标榜的〃一大二公〃相后先,都是突出一个大字,好大喜功,求多求快,深层心理与历来造成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心理相同,至少是近似;况且这本身也是一次阶级斗争,不用说反对大跃进,有所消极抵制,都属于阶级斗争新动向,要承担相应后果的。
把一点灵感式的思维扩大为全面的结论,把对一只两只〃麻雀〃的解剖结果扩大为对全局形势的估计,把政敌个人扩大为集团,把党内的矛盾扩大到党外,等等;贯串在文化大革命始终的也是诸如此类的〃扩大化〃思维,因嫌历次政治运动解决问题不够彻底,这回要把积累十几年以至几十年的社会矛盾,一揽子加以彻底的解决,把毛泽东思想的权威大树特树,立竿见影地实现大地山河〃一片红〃。〃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这样的战略目标,倘非〃扩大化〃地甩开膀子大干,是难以竟其全功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把所有能发现的,能〃预见〃的,能够超前防范的敌对势力、敌对个人、敌对思想、敌对情绪、敌对态度,能打倒的打倒,能消灭的消灭,能搞臭的搞臭,使之全无立足之地,才有暂时的国泰民安。说暂时,因为旧的矛盾解决了,还会产生新的矛盾;原有的主要矛盾解决了,就会有次要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而旧的、已经打倒的力量,人还在,心不死,还会时时企图复辟。各种矛盾,各种敌人,纠缠往复,无有已时。
卷入这样〃扩大化〃潮流的人们,被晓喻以相应的雄心壮志。然而无论干部或群众,除了少数纯粹或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外,都是自发地为一条唯物论的规律所支配,用一句流行的话,就是逃不脱〃利益驱动〃。随梆唱影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求不至被视为〃异己〃而失掉原来一点小小的利益,这是群众中的大多数;积极投身,追赶潮流,争当先进,不肯后人的,意在夺取红旗奖状和红旗奖状后面的东西,在作为干部所获的既得利益之上,尽可能再增铢加两。最大的悖论就是,文革中争相讲用〃斗私〃,却只是为争取〃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的称号。公耶?私耶?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时移势易,事随境迁。利益驱动可以使各色人等参与〃扩大化〃;利益驱动也会使若干人在另一种境遇里力促〃缩小化〃。
放眼四望,〃扩大化〃的阴影并没有完全隐去,而〃缩小化〃却已经层出不穷。各地各级〃反腐败斗争〃中,千夫所指的,落网和漏网的案犯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事所在多有,就是所谓〃腐而不败〃了。
还需要举例么?还需要论证么?还需要分析这种现象的来龙去脉么?我想,那将贻笑于搞腐败的诸公,也会被不搞腐败但对腐败看得一清二楚的朋友讥为书呆子了。
前文关于〃扩大化〃的缕述,其实也是说了些尽人皆知的话。既已写出,不再删去;一个人一生能说几句未经人道的新鲜话呢?不过,人所尽知的事实,有时也还被人否认,人所尽知的真理,有时也还被人歪曲;谎话既然可以重复千百遍,上述一些大实话也就还不妨一说再说,不算废话。
1997年8月21日
下篇:品事(下)读《牛棚杂忆》
读《牛棚杂忆》(四则录二)
季羡林先生书中说:此时我们早已成了空中飞鸟,任何人皆可得而打之。
空中飞鸟,已经不是自由的象征了。
南山有网,北山有罗:公刘有诗及此。
鹰击长空,但也有猎鹰者时时窥伺狙击呢。
筱敏用里尔克意写〃风中行走〃,至此可引申为〃飞在空中〃,一方面状羽毛类之自由,同时又有不测的对自由的射击也。
我1981年写萨格勒布等地鸟儿忘机,与人盘旋上下,作《野鸽子》一诗,末段言及有网罟箭矢子弹之虞;这一段原指保护野生和珍稀动物,防止破坏环境和生态平衡,却被编者独具慧眼地删去了。
慧眼之外,更有慧心,即政治敏感。然则他们心目中,自有对人实行非正义的猎捕者在,且被他们认为是不可涉及的吧。
舒婷为玉渊潭被射杀的白天鹅鸣不平的诗,自亦难逃政治嫌疑。
其实,再一想也就想开了:为禽鸟说话之成为政治问题,不全在借鸟喻人,影射政治。列〃麻雀〃为四害之一,在反右之后的1958年大搞群众运动以消灭之,即是按〃敌我矛盾〃处理。即此一端,拙作《麻雀篇》也必是〃毒草〃无疑了。
季羡林先生在书中写其本欲自尽,却因红卫兵突然闯入揪斗,后遂泯灭了自杀的念头之后说:
我还得到了一个结论,一条人生经验:对待坏人有时候还是态度坏一点好。我因为态度坏,才拣了一条命。
寥寥数语,大有值得深味者在焉。
1998年11月下旬
下篇:品事(下)豆选情结
也算怀旧吧,我想起我读的第一本毛泽东著作,是《论联合政府》,那是在1946年初,旧政协在重庆召开,一时好像有成立联合政府的一线希望。刚刚结束八年抗战,中国人多么盼望能够建设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富强的中国啊。正在这时,看到毛泽东在抗战胜利前夕就说:〃没有人民的自由,就没有真正民选的国民大会,就没有真正民选的政府。〃他强调说:〃人民的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思想、信仰和身体这几项自由,是最重要的自由。在中国境内,只有解放区是彻底实现了。〃
于是,解放区成为我们心向往之的自由的圣地。国共两党的谈判破裂了,内战的烽火燃起了,交通阻隔了,音讯断绝了。《晋察冀日报》、《群众》杂志都成了禁书禁报,只有半公开的文艺作品如赵树理的小说、韩起祥的唱词、吴伯箫的散文、周而复的报告、古元的版画,让我们读后编织着有关解放区的想象。
还有彦涵的版画《豆选》。我设身处地想象那些朴实的农民,是如何珍重小小豆粒体现为一张选票的民主权利。直到三十多年后,80年代初期,我还写了一首儿童诗,歌唱《豆选》这幅木刻;却不止是为了怀旧。
这个〃豆选情结〃,凝聚着当年美好的梦想,到了八九十年代之交,被一位历经血与火历程的将军的回忆给击碎了。1947年9月,土改的狂潮正席卷冀东大地,他在一个小屯里亲眼看到,〃一位曾为共产党效力但人缘很差的老村长,五花大绑悬吊在木杆上,他乱蹬乱踹,口嚼血沫,高喊'冤枉啊冤枉啊!'乡亲们毫不动容。他们依照古老家族的遗风,将黄豆粒扔进土台上的大瓷碗。当唱票人用异样的嗓音宣布'票'数超过一半时,行刑手举起装满火药的铳枪,老村长在凄嚎中流出五颜六色的肠子。〃(《新华文摘》1990年第一期《大势》)
这使我想起,80年代在我国中部的一个乡村里,也曾经发生过由村里干部组织村民,经过〃表决〃(似乎没有投票,而是举手)的程序,处死一个村民的事。
这一切,距离《论联合政府》里给我们描绘的自由公民的民主选举,是多么遥远!自由,民主,法治,这是一个完整的现代政治结构,一幅完整的现代社会蓝图,它不会那么轻巧地实现在有悠久东方专制主义传统的土地上。
但〃豆选情结〃顽固地充塞在我心里。多年不下乡了,我知道沿海地区农村大大改观,至少经济生活不复糠菜半年粮的光景了。时有农民负担太重和流氓村霸逞凶的消息,我总是寄希望于基层民主建设。农民若是没处说话,一点主也做不得,只能在上面派的干部面前当顺民,就没法改变受愚弄受压榨以至受欺凌的处境。最近看到海外归客赞扬我们村委会实行民选的文章,我也很受鼓舞。不管这一工作还存在多少缺点和不足,走出第一步就有第二步,这是对于那种认为中国人素质差、文化低,不能搞民主政治的滥调的有力回答。
可是事情永远不会像我当年想象的那么简单。前两天报载沈阳一个村委会的选举就出了怪事。沈阳东陵长白乡下夹河村这一次是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有选民资格的村民有五百多人,但是主任、委员选票共发了六百多张;〃户在人不在〃的七十多人,名字都在选民榜和发选票的登记表上,而十几名有选民资格的村民却没得到选票。这里有什么内幕,不能凭空猜想,3月20日,村民已经告到法院,迟早会弄个明白吧。
昨天的《报刊文摘》又披露,浙江丽水地区也出了两起选举事件。一件是缙云县云壶镇第十选区,选出一个全国性汽车诈骗团伙成员当县人大代表,据镇人大主席解释,曾与〃有关部门〃联系,此人已结案,不再追究,〃再说具体犯罪情况也不了解〃;另一件是青田县鹤城镇一个牟取暴利的〃土地贩子〃当选县人大代表,因对他的查处还没执行完毕,引起土地管理部门震惊,据镇委副书记解释,此人未被剥夺政治权利,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下面推荐,群众选举,程序合法〃。
这两个例子,从村民委员会到县人大代表的选举,都带给我们一些值得思考的新问题。民主,在中国每迈出一步,都不可能不遇到权力和金钱的干扰,习惯势力和愚昧惰性的阻挠,这里有举世难免的老例,也有我们固有特色的国情。记得有一次基层选举中发生贿选的丑闻出来,还有人欢呼,中国农民知道选票能卖钱了,应视为一大进步!
举步维艰的民主进程,不限于农村。武汉市民政局所属一家福利工厂,曾经换过七八任厂长,把厂子弄得负债累累,后来一位女厂长做了四年,扭转局面,工人平均工资从一百多元上升到六百元。但因为上级机关认为她不听话,硬给派来新厂长,工人不接受,拒之门外;职工代表会自己选举,原来的女厂长差一票就是满票当选,上级机关却不承认。至今尚在僵持中。当地一位法律界人士一针见血指出,《企业法》规定这类工厂的厂长由职代会选举产生,但又规定上级机关有权指派厂长,自相矛盾,这就是工人权益和职代会权限虽云有法却不能兑现的症结,而归根结底,是政企不分的积弊造成的恶果之一。
我的〃豆选〃情结,转化成了选票情结,不过看来还是化解无日。
1998年4月10日
下篇:品事(下)过?摇关
〃过关〃和〃下楼〃都曾经是政治术语。
在泛政治的年代,在我们这里,有许多政治术语流行,不是抽象的,而是形象的,比如〃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这也许是因为领袖人物喜好诗词歌赋,出口成章;也许是因为普遍的文化水平不高,形象的比喻较之抽象的概念易于接受,就像直观教学收效更快更好。
〃下楼〃指的是在一个政治运动里,让有问题受审查或受批判的人得以解脱。所谓问题,因运动性质而不同,在〃三反〃、〃五反〃就是经济问题,在四清运动,因为要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还要清什么来着(次日按:还有一清是清组织,这么重要的一项差点让我忘记了!),几乎想〃清〃谁都能找到题目。此所谓〃楼〃,多半也不是实有的楼。〃三反〃、〃五反〃前夕我在兰州,那里最高的建筑叫西北大厦,只有三层高;至于农村里搞〃四清〃的时候,大都还是茅茨土阶,顶多大队部是土改分得的砖瓦房罢了。那时候宣传社会主义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遥想彼时楼上该已没有背负悬案等待下楼的人了。在文革前,像〃三反〃、〃四清〃以至年年要搞一次的整风整社,还是有个时限的,到一定的火候,〃见好就收〃了,于是有问题没问题的都要结案〃下楼〃,其实,楼上的人,也许本就并无任何问题。有时说〃搭个楼梯让他下来〃,往往是搞运动的自找台阶也。
杨绛小说《洗澡》,说运动中所谓〃洗澡〃甚详。〃下楼〃是〃正常〃情况下〃洗澡〃的最后一步。如果强调〃洗澡〃是自己人性质,则曰〃温水洗澡〃,犹如整风时标榜〃和风细雨〃一样;得到这一待遇的,〃下楼〃以后就径直〃轻装上阵〃,〃帮助〃别人〃洗澡〃去了。直到文革当中,有些工厂的干部,一朝从冲击下解脱,就让他们参加工宣队(全称是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搞〃斗批改〃,也就是历来〃扩大团结面,缩小打击面〃策略下的习惯做法。
如果说〃下楼〃云云只是政治运动中一个步骤,属于工作方法的范畴;那末〃过关〃的意义却严重得多。从战略上说,在1949年以后,首先对跟着共产党反对过蒋介石的各党派和工商界人士,郑重提出了〃过土改关〃、〃过战争关〃直到〃过社会主义关〃的问题,对全体知识分子提出了〃过生活关〃、〃过劳动关〃、〃过思想关〃的问题。然后是在化整为零的各次运动里,还有一个战术性的〃过关〃问题。拿50年代初期高等学校里教师的思想改造运动来说,每个人都根据其〃问题〃大小、影响大小,分别在不同规模的会议上作检查、作交代,由到会的学生、同事以至不相干的职工依照党委领导的意图来〃审查〃、〃评议〃,决定通过还是否决:通过了就是〃过关〃了,没通过的还要再检讨、再交代,以争取〃过关〃。凡是没有抓起来的都要经过这样的程序,这大约就是后来提出的〃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方式吧。
当时《人民日报》和《新华月报》上揭载的知名学者自贬自责的长篇文字,所谓自我批评之类,就是这样产生的。如果把这些集中起来印行,可以叫做《过关文献》。四五十年后的今天,如果年轻一代读书人在评定职称或晋升职务等活动中亦有〃过关〃之感,尽管可能还夹杂着某种屈辱感,但与老一辈〃过关〃时亲尝的滋味,应不可同日而语了吧。
〃过关〃之说,在毛泽东和周恩来的著作里都可找到。周恩来且不止一次地以自己的切身体会,说明〃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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