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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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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只能等待,希望凯麦隆能平安归来。后来,凯麦隆甚至连极度的痛苦也不以为意,他摇摇摆摆来到办公室,醉眼昏花,谁也不认得。公然喝得酩酊大醉,在他的设计院门前手舞足蹈,以此招摇,这可是地球上他惟一尊重的神圣之地。
洛克学会了面对自己的房东,他平静地告诉房东说,他又连一周的房租也付不起了。房东怕他,也没再坚持。彼得·吉丁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事。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一天晚上,他来到洛克的房间,坐了下来,房间里没有供暖气,他并不脱掉大衣。他掏出钱包,抽出五张十美元的钞票,递给洛克,说:“霍华德,你需要钱,这我知道。别,现在别不情愿。你可以在任何时候还我。”“是的,我需要钱。谢谢你,彼得。”然后,吉丁说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呢?把自己白白地耗在凯麦隆这个老家伙身上?你这样生活着是为了什么?霍华德,辞掉这份工作,到我们公司来干吧。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弗兰肯会很高兴的。我们每周先付你六十美元。”洛克又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还给吉丁。“噢,霍华德!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我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也是。”“可是求求你,霍华德,不管怎样你还是收下它吧。”“晚安,彼得。”
洛克正在回想这件事,突然凯麦隆走进制图室,手里拿着保险信托公司寄来的那封信,递给洛克。然后,一语不发,又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洛克读完信后也跟了进去。洛克知道,无论哪一次丢掉生意,凯麦隆总想在办公室见他。不是与他谈论此事,只是为了看到他。谈谈别的事情,只是为了明确一下他还存在。在凯麦隆的办公桌上,洛克看到一份《纽约旗帜报》。那是伟大的华纳德的系列报纸中的主要刊物。他本以为在厨房里、理发店里、三流人家的起居室里,或者在地铁里才能见到这种报纸。他以为他可以在任何地方见到这种报纸,除了凯麦隆的办公室。凯麦隆看见洛克看着那份报纸的神情,便咧着嘴笑了。
第三部分赋予了你一个奇怪的使命
“今天早晨来上班时顺便买的。很滑稽不是?没想到今天我们会……收到这封信。不过这种事凑在一块儿似乎很合适——这份报纸以及你手里的那封信。也不知道怎么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就买了这份报纸。我想,这里头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看看吧,霍华德。很有意思。”
洛克粗略地浏览了一下那份报纸。报纸的头版登载的是一位未婚妈妈的照片,肥厚的嘴唇上涂着闪亮的唇膏,她开枪打死了自己心上人。图片上面加了标题,并分期连载她的自传和审讯情况的详细记录,其他各版上分别刊登的是一篇讨伐公用事业股票公司的文章,一幅日常用的算命天宫图,教堂布道辞摘录,为即将出嫁的年轻女子开的处方或食谱,玉腿少女图片,有关如何制服丈夫的灵丹妙药,婴儿大赛,一首宣称洗盘子比创作交响乐更为高贵的歪诗,一篇证明生过一个孩子的妇女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圣徒的文章。
“那就是给我们的答复。是对你和我所做的答复。就是这份报纸——它存在,并受人喜爱。你能斗得过它吗?你有什么妙语能宜人之耳,你有什么奇思妙想需要人家理解呢?他们本来是无须寄这封信的。他们买一份华纳德的《纽约旗帜报》就行了。那样反而更简单明了些。你知道吗?过不了几年,那个不可思议的杂种盖尔·华纳德就将操纵整个世界了。那会是一个美好的世界。而且,或许他是对的。”
凯麦隆手拿报纸,伸直了手臂,将它放在手掌上掂着分量。
“霍华德,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让他们为此崇拜你,因为你舔了他们的脚趾——否则……否则还能怎么办呢?有什么用呢?……不过那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然后,他看着洛克,又说:
“要是我能撑到能扶持你自立的那一天就好了,霍华德……”
“别提这些了。”
“我就是想说这个……真可笑,霍华德,明年春天,你来这儿就整整三年了。似乎不止三年,是不是?那么,我教会了你什么?我来告诉你:我教给了你很多东西,也可以说什么没有教给你。没有人能教你什么,实质和核心的东西是教不会的。你做着的事,那是你的,而不是我的。我只能教你把它做得更好。我只能教给你手段,可是目的——目的是你自己的。你不会只是詹姆士一世初期或者凯麦隆晚期的一名小学徒,一天只会摆弄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儿。你将来会有成就的……要是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就好了。”
“你会活着看到那一天的,而且你现在就明白这一点。”
凯麦隆站在那里,看着办公室光秃秃的四壁,看着办公桌上堆积的账单,看着被煤灰弄脏了的雨水顺着窗玻璃慢慢地流淌下来。
“我没有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霍华德。我打算让你来面对它们。你能回答它们的。回答所有这些问题,回答华纳德的报纸以及所有使他报纸成功的因素,以及这件事背后所隐含的一切问题。它赋予了你一个奇怪的使命。我不知道我们的答案会是怎样的。我知道答案只有一个,而且它就把握在你的手中。霍华德,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描绘它的字眼的。”
第三部分一个民族精神的缩影
埃斯沃斯·托黑撰写的《关于石头的论述》在1925年1月出版。
这本书采用了特别讲究的午夜蓝封套和素雅的银色字体,在书的一角还有一幅银色的金字塔图像。书的副标题是《民众的建筑》,它获得了异常的成功。该书从一个街头行人的角度对整个建筑史做了全面介绍,从土坯小茅屋到摩天大楼,但是作者所采用的字眼很具科学性。作者在前言中作了声明:这是一个尝试,“使建筑回归于它原来的主人——人民”。他进一步说明,希望看到普通民众“理解和评价建筑如同评价棒球一样。”他的文笔明白晓畅,没有“五大决议”里枯燥乏味的专业术语,没有柱、楣、横梁,飞檐和前扶垛,也没有钢筋混凝土。他以满纸温暖的家常语言叙述着埃及管家的日常生活、罗马的补鞋匠、路易十六的情妇,描写他们的饮食起居、购物消遣以及他们的建筑对其生存状态所产生的影响。但是看了他的书,读者会产生这样的印象:他们在学习“五大决议”和钢筋混凝土的必要常识。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除了无名群众的日常工作,并不存在所谓的问题、成就和思想境界。科学一旦超越了它对这种日常规则的影响范畴,就没有了目标。仅仅在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日子的度过中,他的读者便获得了任何文明的一切最高目标。该书论述精辟,逻辑严密,滴水不漏,完美无瑕。他的博学多识令人叹为观止,他关于古巴比伦的炊具以及拜占庭门口擦鞋棕垫的描写无人敢提出异议。他用第一观察者的笔调娓娓道来,对于几个世纪的建筑,并没有作冗长的论述。评论界说,他,作为一个爱说爱笑的人、一个朋友、一个先知,在时代的大道上一路欢舞。
他说建筑的确堪称伟大的艺术之最,因为它像一切伟大的艺术一样,是没有个性特征的。他说世界上有许多赫赫有名的建筑,却鲜有知名的建造者。理当如此,因为没有哪一个人能因此而消除建筑或其他方面的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些名垂史册的极少数人其实不过是冒名顶替的骗子,他们如同别人剥夺人民的财产一样去剥夺人民的荣誉。“当我们凝视着某一古代不朽的壮丽遗迹,把它的成就归功于某某个人时,我们正在犯着盗用别人精神财富的罪行。我们忘了那些千千万万个未被歌颂的无名工匠。在那愚昧的时代里,他们是走在前面的先驱。他们下贱地辛苦劳作着——所有的英雄行为都是卑微的——他们每一个人都为创造那个时代的共同财富而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一座伟大的建筑不是哪一个天才私人的发明创造,它只是一个民族精神的缩影。”
他说当私有财产取代了中世纪的公共精神时,建筑的堕落就已经开始了,还说,那些个体私有者搞建筑的目的不为别的,只为满足他们庸俗的品味。“凡主张个人品味的东西都属于低级品味。” 他们的自私已经把城市有计划的布局破坏了。他证明自由意志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因为像所有别的事物一样,它是由人们所生活的时代的经济结构决定的。他对所有伟大的历史风格表现出无比的敬仰,但是告诫人们注意他们荒唐的混杂。他对现代建筑未做充分的论述,只草草的交代:“迄今为止,它除了表现个人孤立的突发奇想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东西,与自发的群众运动没有产生任何关系,而这是没有丝毫意义的。”他预言了一个更美好时代的到来,到那时,四海之内,普天之下的人们都将成为兄弟,而他们的建筑会与古希腊的传统——“民主之母”相称而且完全相似。他的行文一贯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平静风格,未露出丝毫的破绽。他设法传达给读者这样的思想——现在印在纸上的规规矩矩的字眼,由于作者难以克制的澎湃激情,在他颤抖的手下,文笔有所毁损。他呼吁建筑师们摈弃对于个人荣耀的追求,献身于对人民基调的尊重。“建筑师是仆人,而不是领导者。他们的使命不是去维护渺小的自我,而是去表现国家的灵魂和时代的节奏;不是去追求一己的幻想,而是寻求建筑的普遍特征,这种共性将使他们的作品与民众的心贴得更近。建筑师——啊,我的朋友们,他们的作品无须追问为什么,他们的建筑不是要支配我们,而是要为我们所支配。”
《关于石头的论述》的广告引用了评论家们的原话:“宏大的作品!”“惊人的成就!”“在所有艺术史上是无与伦比的!”“是你结识一位风趣的人物和一位博学多识的深刻思想家的大好机会。”“是任何胸怀抱负、渴望得到知识分子头衔的人士的必读之书。”
看来对这一头衔怀着强烈渴望的人为数众多。读者可以不用学习便能获得渊博的知识;不必付出代价便能获得权力;无须努力即可增长见识。看着身边的建筑物,回想着该书的第439页,里面摆出一种很在行的派头,对它们进行评头论足,这种感觉是令人愉悦的。或者举办艺术讨论会,人们彼此交换着出自同一段落的同一句话的观点。在高雅的起居室里,很快就听到人们谈论起它来:“建筑?噢,对了,埃斯沃斯·托黑。”
根据他的原则,埃斯沃斯·托黑在书中并没指名道姓地列举建筑师:“那种造神的,英雄崇拜式的历史研究方法一直是我所憎恶的。”书中援引的建筑师的名字只是以脚注的形式出现。有好几个脚注中提到了盖伊·弗兰肯“一个过于倾向于华美装饰的人,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对于严格的古典主义的忠诚。”还有一个脚注中提到了亨利·凯麦隆“所谓的现代主义建筑流派的重要创始人之一,随后即被人们忘却,无人问津,真是罪有应得。民众的呼声即天意(拉丁谚语)!”
1925年2月,亨利·凯麦隆从建筑师行业隐退。
整整一年来,他早已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天终归会到来。他并没有向洛克提起过,可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一点,并且继续维持着他们的工作。只要还有可能,除了继续工作之外,他们没有别的期待。在过去一年里,还陆续有几宗设计任务偶尔光顾他们的设计院,乡村小屋,车库,旧楼改造等。有什么活儿,他们就接什么活。但是就连这样的点滴最后也停止了。水管干了——自来水被一个教区居民给关上了,凯麦隆从未支付过他的账单。
第三部分通向能证明地球存在的快乐
辛普森和接待室的那位老人早就被解雇了。只有洛克留了下来。在冬日的傍晚,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凯麦隆萎靡不振地趴在办公桌上,伸出两只胳膊,头枕在上面。电灯下可以看得见一只酒瓶在闪着亮光。
凯麦隆已经有两周滴酒不沾了。后来,在二月里的一天,他伸手去够架子上的一本书,一下子就瘫倒在洛克的脚边,站不起来了。事情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简单。可是他永远地倒下了。洛克把他送回家中,医生说,企图下床会要了他的老命。凯麦隆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静静地躺在枕头上,听话地将两只手垂在身体的两侧,双眼一眨也不眨。然后,他说:
“霍华德,你帮我把设计院关了吧,好吗?”
“好的。”洛克说。
凯麦隆闭上双眼,别的什么也不愿意说了,洛克整夜坐守在病床边,也不知道老人到底睡没睡着。
凯麦隆的一个妹妹从新泽西的某个地方赶来。她是一个温顺的小个子白发老太太,颤抖着双手,一张脸再平常不过,谁看过之后都不会记得,她已经断了任何念头,而且渐渐地绝望。她有一点微薄的收入,便自愿承担起将哥哥接回新泽西的家里去照顾的责任。她从未结过婚,在世界上没有别的亲人了。她既不为这个负担感到高兴,也不为此感到难过。她在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表现强烈情感的能力。
在凯麦隆要离开纽约那天,他把前一天晚上写好的一封信塞到洛克手中,那是他在疼痛中费力地写成的——膝上放着一个旧画板,后背垫着枕头。信是写给一位著名的建筑设计师的:那是为洛克找工作的一封介绍信。洛克看完那封信,注视着凯麦隆,他并不看自己的手,把信从中间撕成两半,对折,然后再撕成碎片,他说:
“不,您不要去求他们任何事。别为我担心。”
凯麦隆点了点头,许久没有作声,然后说:
“霍华德,你把设计院关了。你叫他们留着家具出租吧。不过,你把我办公室墙上的那幅设计图拿下来托运给我,我只要那个。其余的东西你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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