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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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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认为我设计得很出色?”吉丁注视着他,眼睛里似乎仍装着洛克刚才的评说——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是偶尔,并不经常如此。”洛克说。    
    “既然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吉丁太太开口说道。    
    “我……我还得好好想想,妈妈。”    
    “既然一切就这么定了,喝点热巧克力汁怎么样?稍等一下,我立马端出来!”    
    她冲着自己的儿子微微一笑,那率真单纯的一笑表明了她的忠顺与感激。她走出房间,塔夫绸的裙裾簌簌作响。    
    吉丁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停下来,点根香烟,停住脚步,吐出一股短促而猛烈的烟圈,然后看着洛克。    
    “你打算做什么呢,霍华德?”    
    “我吗?”    
    “我这个人没心没肺,这我知道,整天只忙着自己的事。我妈妈的本意是好的,可她都快把我逼疯了……该死,让这些都见鬼去吧。你打算去干什么呢?”    
    “我打算去纽约。”    
    “噢,漂亮。是去找工作吗?”    
    “去找工作。”    
    “是……做建筑吗?”    
    “是做建筑。彼得。”    
    “那太棒了。我很高兴。有明确的雇主了吗?”    
    “我打算去为亨利·凯麦隆工作。”    
    “噢,你不能去,霍华德!”    
    洛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两个嘴角轮廓分明,但他没说什么。    
    “噢,别去,霍华德!”    
    “我要去。”    
    “可他已经是个废物了,已经没什么可取之处!噢,我知道他还空有一点虚名,可是他已经完蛋了!他从来都接不到重要的建筑设计项目,多年来,他什么活儿也没有!有人还说他找了处破陋的房子当办公室呢。你跟着他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你跟他学习什么?”    
    “我要学的东西不多。我只想学习怎样建造房子。”    
    “天呀!你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你那是在故意毁掉自己!我原本以为……算了,是啊,我还以为今天你学到了一些东西呢!”    
    “我的确学到了。”    
    “你瞧,霍华德,如果是因为你觉得再没有别人能要你了,那更好,因为,我会帮你。我去做老弗兰肯的思想工作,而且我还能托托关系……”    
    “谢谢你,彼得。不过这没必要。事情已经决定了。”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谁怎么说?”    
    “凯麦隆。”    
    “我从来没见过他。”    
    这时,门外响起了尖利的汽车喇叭声。吉丁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起身去换衣服,与他的妈妈撞了个满怀,把一只杯子从她手中的托盘中碰了下来。    
    “皮迪!”    
    “没关系,妈妈,”他扶住她的两只胳膊肘说,“我得赶紧,宝贝。与男同学们有个小小的聚会——好啦,好啦,什么也别说了——我不会回来得很晚的,而且,瞧!我们是去庆祝我即将加盟弗兰肯—海耶设计院的!”    
    他一时心血来潮,冲动地亲吻了他的妈妈,带着那种偶尔令他无法招架的激情。然后,飞快地跑出这间屋,上了楼。吉丁太太摇了摇头,满脸通红,她嗔怪地责骂着,却显得很开心。    
    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把衣服扔得七零八散,四下飞舞。突然,他想起要给纽约发一份电报。这份电报他这一天都没想起来,此刻却万分紧急。他现在就得发这个电报,立马发。他草草地在一张纸上草拟出以下内容:    
    “最最亲爱的凯蒂,我将来纽约为弗兰肯工作,永远爱你的彼得。”    
    那一晚,吉丁挤在两个男孩中间,汽车向着波士顿疾驰,窗外道路飞逝而过,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此刻,他觉得世界向他敞开了怀抱,同时,黑暗在急速跳动的车灯前遁逃。他自由了。他做好了准备,再过几年——会非常快,因为在汽车的疾驰中是没有时间感的——他的大名将会像一声响亮的号角,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他准备去干一番大事业,做伟大的有意义的事情……在建筑方面……无比卓越的宏伟事业。    
    


第二部分做一幢大楼的正视图

    彼得·吉丁审视着纽约纵横交错的街道,他发现人们的穿着极其讲究。    
    他在第五大街的这幢大楼前伫立了片刻。在这幢大楼里,弗兰肯…海耶建筑设计院的办公室和他第一天的工作正等待着他。他注视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他觉得他们个个衣冠楚楚,潇洒得要命。他满怀遗憾地瞅了瞅自己的衣服。在纽约,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呢。    
    当他感到不能再耽搁时,便转身来到大楼门前。楼门是淳朴、古老的希腊陶立克式圆柱门廊的缩模,每一处细节都是根据那些身着希腊束腰袍的艺术家们的作品缩小后雕刻而成;在完美的大理石门柱之间是一扇旋转玻璃门,镶嵌在门边上的镀镍金属条闪闪发亮,反射出的光影如同汽车飞驰而过。吉丁走进旋转门,穿过富丽堂皇的大理石门厅,来到一座红漆镀金电梯旁。上到三十层后,他来到一扇橡木门前。他看到一幅细长的黄铜制的牌子,上面以优雅的字体镌刻着:    
    “弗兰肯…海耶建筑设计师院”    
    “弗兰肯…海耶建筑设计院”的接待室看起来像英属殖民地时期的大宅里常有的那间私人舞厅。用单调的壁柱装饰着的银白色墙壁,壁柱上的凹槽展现出爱奥尼亚式的漩涡形的优美曲线。壁柱支撑着几个人字形墙饰,中间空开,另外贴上半个希腊古瓮作为一层的装饰。嵌板装饰着希腊古庙式风格的蚀刻画,画面过小,内容不易辨认,但是却清楚地展现出希腊风格的圆柱、人字形墙饰以及墙角的卵石。    
    非常不协调的是,打从踏进这间接待室的门槛起,吉丁就感觉脚下似乎有个传送带。传送带把他送到坐在佛罗伦萨式露台后面的接待员前,接待员前面是电话交换机,后面是白色扶手。交换台就装在佛罗伦萨式露台的白色扶手后面。它又把他送到一间巨大的设计室门口。他看见里面是一张张长条形的平台,密密麻麻的曲尺从天花板垂下来,在台灯的绿色玻璃罩处停住;还有巨幅的设计图,高耸的带抽屉的黄色橱柜,文件、文具盒、样品砖、胶水瓶,还有建筑公司送来的月历,上面大都有裸体女人的图画。主设计师眼睛闪着愤怒的光,并未完全看清吉丁。此刻他正觉得心烦,弄出劈啪的声响。他的拇指朝一间储物柜上敲打,还对着储物柜的门挺起下巴;他站在那里,身体从脚尖到脚跟不停晃动着;而此时,吉丁正往自己那结实而仍未长成的身体里套一件珍珠灰的罩衫。弗兰肯一贯坚持穿这种工作服。传送带将他送到设计室一角的一张设计台前。吉丁发现台上放着一套等待着他去扩充的计划。吉丁立刻专注于那张等待他去扩充的设计图,主设计师消瘦的身影也在吉丁的忽视下自行离去了。    
    吉丁马上俯案做起自己的工作来。他目光专注,连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他对一切视若无睹,眼前只有闪耀着珍珠一般光辉的设计图纸。他对自己笔下的僵硬的线条感到吃惊,因为他确信,他的手肯定在纸上猛烈地抖动过,前后有一英寸。他只是下意识地顺着这些线条往下划,不知道它们要伸向哪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知道该计划是某某人的不朽之作,那是他既无法匹敌也不容置疑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竞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名有潜质的建筑工程师。    
    许久以后,吉丁注意到一套灰色罩衫的衣褶,那罩衫粘在邻座俯案工作着的一双瘦削的肩胛骨上。他先是谨慎地,继而好奇地,然后是高兴地,再后来是轻蔑地扫视着四周。等到那种轻蔑感觉出现时,吉丁感觉到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而且感受到了自己对人类的爱。他注意到那灰黄面颊上的滑稽鼻子,还有萎缩的下巴上的瘊子,大腹便便的肚皮压在桌边上。他喜欢眼前这幅景象。无论这些人能做什么,他都会比他们做得更出色。他的脸上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彼得·吉丁需要他的同事们。    
    他再度扫视计划时,发现其中的瑕疵正从这幅杰作上怒视着他。那是一座私人住宅的地板,他看到大片的空间被迂回曲折的厅堂过道毫无理由地分隔得支离破碎,而那些矩形的、有如香肠一般细长的房间则注定采光不佳。天哪,他想,我要是做出这样的设计来,他们在第一个试用期就把我炒鱿鱼了。之后,他继续工作。他动作利索,干起来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而且很愉快。    
    还不到午餐时间,吉丁就在制图室交上了朋友。也不是什么很明确的朋友,或许只不过是为友谊的生根发芽铺好一层暧昧的土壤而已。他冲着前后左右的人频频微笑,仿佛彼此理解般地频频点头。利用每一次到冷却器前倒水的机会,他用那透着和善而快活的眼神去善待他所经过的每一个人。那双才气焕发的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是注视着设计室里、甚至是宇宙里最重要的东西;似乎是注视着吉丁最要好的朋友。他如同一股暖流,所到之处,无不洒下暖暖的春意。与这股暖流接踵而来的是一种良好的印象:一个聪明帅气的小伙子,好得一塌糊涂。    
    吉丁注意到,紧挨着他的设计台前,一位金发的高个子青年正在做一幢大楼的正视图。吉丁怀着一种亲密的尊敬倚在小伙子的肩膀上,看着刻有凹槽的三层楼高的圆柱上绘着缠绕的月桂叶形的花饰。    
    “对于老人家来说,很不错。”吉丁满怀敬佩地说。    
    “你说谁?”那个小伙子问他。    
    “怎么?弗兰肯呀。”吉丁说。    
    “弗兰肯见鬼去吧。”那个小伙子平静地说,“八年里,他连个狗窝都没设计出来。”他把大拇指猛地冲肩后一指,指向身后的一扇玻璃门说,“是他设计的。”    
    “你说什么?”吉丁转过头去。    
    “是他,斯登戈尔。”小伙子说,“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第二部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

    隔着那扇玻璃门,吉丁看到露在书桌上方的一副骨瘦如柴的肩膀,一颗小小的三角形的头颅正专注地低垂着,圆形的玻璃镜片反射出两道苍白而漠然的光。    
    已经是午后了,这时紧闭着的门外似乎有一个人影过去了。接着吉丁就听到旁边有人在悄悄地议论,说盖伊·弗兰肯已经到了,现在在他楼上的办公室。半小时后,玻璃门开了,斯登戈尔走了出来,一张巨幅卡纸吊在他的手指间晃来晃去。    
    “嗨,你。”他的镜片在冲吉丁脸的方向驻留下来,“是你在做这个设计的扩充吗?”他说着把那张卡纸往前摆了摆,又说,“把这个拿上去请老板签字,用心听他怎么说,尽量表现得聪明些。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    
    他个子矮,双臂似乎垂到了脚踝处。那双细瘦的胳膊像两根绳子似的在袖管里荡来荡去,但上面却长着两只能干的大手。    
    吉丁的目光凝固了,如同猫盯着猎物一般,暗淡了十分之一秒。他凝神盯着那两只漠然的镜片。然后堆起一脸的微笑快活地说:“好的,先生。”    
    他用指尖提着那张硬纸板爬上深红色的楼梯,来到盖伊·弗兰肯的办公室。板子上展现出一幢灰色花岗岩公馆的水色远景图。宅子设计了三行屋顶窗、五个露台、四个壁洞、十二根圆柱、一根旗杆,还有门口的两只狮子。宅子的一角,端正地立着一张牌子,上面用灵巧的手写体写着“詹姆斯先生暨夫人公馆”和“弗兰肯—海耶设计院”字样。吉丁不禁低低打了个口哨:詹姆斯·S·华托斯可是专门制造各种洗面液的亿万富翁。    
    吉丁感觉盖伊·弗兰肯办公室被打磨得流光溢彩。不对,应该说是上过虫胶清漆才对;也不对,应该是把镜子熔化后,泼洒在上面才贴切。只见反射着自己映像的碎片像释放出来的一群蝴蝶,尾随着他穿过这间屋子。他的影像照在切宾代尔式的博古架上,映照在英国詹姆士一世时代的座椅上,也照在路易十五时期的壁炉架上。他不失时机地仔细端详了一下这间办公室:角落里摆着一座真正的罗马时代的雕像,用乌贼墨颜料绘制的深棕色的巴台农神殿和雷姆斯大教堂栩栩如生的画像,还有凡尔赛宫以及装饰着永恒火炬的弗林克国家银行大厦的画图。    
    他看见那结实的红木写字台侧面的侧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盖伊·弗兰肯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他面色萎黄,两颊深陷,肌肉松垂。在刚与吉丁照面的一刹那,他脸上有一种神情——好像他以前从未见过吉丁,随后又想起来了似的,继而报以奢侈的一笑。    
    “喔,好,好,基特里奇,我的孩子,你来了。准备妥当了,现在有空了!见到你真高兴。坐,孩子,快坐。你拿的是什么?算啦,不着急的。根本不用着急。来,坐下。你感觉这儿怎么样?”    
    “先生,恐怕我高兴得有点过了头了。” 吉丁说话时,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无所适从。    
    “原以为第一个任务我会做得井井有条,但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初来乍到……我想,我是有点挫折感,不过我会克服的,先生。” 他向他保证说。    
    “当然,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有些招架不住。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你别着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    
    “你肯定会的。他们让你送来的是什么?”弗兰肯把手伸向设计图,但他的手指最后却柔弱无力地落在了额头上。“我这头痛,真是令人厌烦……不,不,不要紧的——”他对吉丁当即表现出来的关心报以微笑——“Mal de tete(只是有点头晕),”他用法语说,“人工做得太辛苦了。”    
    “有什么要我帮您去拿吗,先生?”    
    “不,没有,谢谢你。问题不是你能为我拿来什么,要是你能把什么从我这儿拿开就好了。”他眨了眨眼,“那种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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