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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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弦顺从地换上大衣。青杉突然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答应李嘉当我的助理呢？”

　　　　素弦没有马上回答，反问：“重要吗？”

　　　　青杉摇头。素弦静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是个有意思的人，而且我很符合你的条件。”她推开车门下去。

　　　　戏演到洞房花烛，随着宝玉三声凄厉的“我找林妹妹去”，她的眼泪“哗”地流下来，忍住声音，顾不得擦，继续看戏。旁边递来纸巾，散发柠檬香气，她忙转过头，青杉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一双关切的含笑的眼睛分明在说：我让你带手绢没错吧。

　　　　演出结束，演员谢幕，观众纷纷起立鼓掌，还有人大声叫好。青杉也站起来，忽听身边一声兴奋的大叫“单仰萍，我爱你！”青杉吓了一大跳，这声尖叫竟然来自素弦！她激动得整张脸都在放光，手拍得通红，眼睛亮得像启明星，紧盯着舞台。青杉呆看她。这是平素那个拘谨得几乎古板，沉默得几乎无声，庄重得几乎肃穆的饶素弦吗？他心底涌起感动，继而失笑，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

　　　　公司拟为青杉制作写真集。青杉突发奇想，要做两本。一本像其他所有写真集一样，拍得精致而美丽，定名为《阳光下的青杉》。另一本取材于“拍坏”了的照片，比如在海边被浪拍打的瞬间，被海螺扎脚摔倒的刹那，笑容将展未展、刚露出一半门牙的样子，在拍照的树林里发现青虫的照片，拍完雨景后被彻底淋成落汤鸡的狼狈等等，这本定名为《真实青杉之我爱》。李嘉一听就反对，说有损形象，这些照片销毁都来不及，居然还要结集出版！可是青杉坚持，出版社看好，公司支持。

　　　　三个月后，两本写真集同时出版，一经推出就登上了个书店的畅销书排行榜，一周的时间全部脱销。据统计，《阳光下的青杉》再版了五次，受到粉丝的一致喜爱。《真实青杉之我爱》卖得更好，但得到的评价是各种各样的。青杉和李嘉由此展开争论。

　　　　一个说：“你看你看，有人批评了吧，不出我所料。大家喜欢看美好的，不喜欢看砸了的。你做写真就老老实实做，净出幺蛾子！”

　　　　另一个说：“虽然有人不喜欢，但是它受到了更多的关注。你不是老说要有亲和力吗？这本《真实》比《阳光》更有亲和力。”

　　　　“还亲和力呢？我看叫自毁形象！卖得火是不假，可也有人借着它炒作捣乱。以后不能按你的主意办了！”李嘉一边翻一边说，“哎呀，看得我这叫一个心疼。”

　　　　“我还没心疼，你心疼什么？”青杉揶揄。

　　　　两个人各执一词，听见后面“噗哧”一笑。

　　　　李嘉恼怒：“你笑什么？”

　　　　素弦嫣然道：“无论是褒奖还是恶评，你们已经做到了独一无二，还奢求什么呢？”

　　　　李嘉看看青杉，看看写真集，看看素弦，一拍大腿，“对呀！”

　　　　六月的一天，青杉在公司门口与贝贝巧巧相遇。两个人自从上次见面后已经半年多不来往了。青杉与她打招呼。她犹豫，然后说声：“你好。”

　　　　青杉无辜地望着她，带着点儿恳求，温柔地说：“别生我的气了！”

　　　　面对这高大英俊、亲切温和的人，她忍不住笑出来，心结在该刹那解开。这样的人，你怎么和他生气呢？何况，那不是“生气”二字能形容的一种情绪。

　　　　两人并肩走进去。


11　

　　　　李嘉带着厚厚一摞剧本来找青杉。这是个长达一百七十集的武侠剧，戏共分为五部，预计拍摄历时两年。两个人分别看剧本，考虑的事却不同。

　　　　青杉考虑的是剧本的质量和角色的设置，以及下一学年课程的安排。都说大四最轻松，他本着做好学生的态度，不敢掉以轻心。

　　　　李嘉考虑的是片酬、收视率以及该剧的影响力。其他演员的合同都是分部签订，只有两位主演是一签二年，五部一起签。女主角是新人文青青，模特出身，能演戏已经非常开心，很痛快地签了约。青杉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李嘉要考虑他两年内其他的工作，预计他两年后的流行程度和片酬水平，然后作决定。

　　　　青杉读剧本，意外地发现这部戏竟是喜剧，而且与时下夸张荒诞的搞笑风格不同，它是真正的幽默，同时感人肺腑。掩卷沉思，他问正在收拾书桌的素弦：“素弦，你看过很多书，什么样的故事最能打动你？关于亲情的、爱情的，还是友情的？关于人的，动物的，还是具体讲某件事的？”

　　　　“古装爱情悲剧。”素弦的回答永远简洁。

　　　　“为什么要古装的？”

　　　　“漂亮啊，而且含蓄。通讯不发达，导致信息不对称，才有戏剧冲突。另外可以加入武林高手，让本来平淡的故事充满惊喜。”

　　　　“那为什么要悲剧？”

　　　　素弦思索着说：“不要从头悲到尾，过程一定要快乐，但最后男女主角一定要生离死别。”

　　　　青杉惊讶问：“为什么？”

　　　　“因为，”素弦的声音沉闷了些，“因为生活并不轻松。”她顿了顿，声音又恢复平日的淡漠，“但是具备了这几个条件也不一定好看。最重要的是人格魅力。”她宛转蛾眉，“像你说的，剧中人要有鲜明的性格，并让这性格生动有魅力，这部戏就好看了。”

　　　　经与李嘉商议，青杉接下了这部名为《姬晓风》的电视剧。他在剧中饰演身怀超绝武功的江湖大侠姬晓风，文青青饰演女主角，盲女阿娇。剧中其他的人物名字大多抄自古龙的小说，比如轩辕三光，燕南天，公子羽，金老大，乍一看像改编了的古龙剧，但故事是全新的，非常精彩。

　　　　他带着助理于七月中旬进组，不久，发现绮丽作为女配角也在剧组中。

　　　　以前总看武侠片，羡慕武林高手飞来飞去、白衣飘飘，今日置身其中，才知道被吊在半空上下够不着的滋味。他庆幸自己是男演员，因为女演员每天光化妆就要五个小时。

　　　　过了半个月，他渐渐看出端倪。那位文青青在影视界虽是新人，在模特行业却叱咤风云，出行有房车，就算消食遛弯儿，身边也跟着一名化妆师和两个助理。她爱吃鱼，一名助理专在她吃饭时为她挑鱼刺。她犹嫌不足，动辄支使工作人员干这干那，后来又要素弦做事。

　　　　“饶小姐，你去拿饮料时帮我拿一杯。”

　　　　开始是要她顺便做某事，到后来就是随意呼喝，每次都客客气气，但本质还是支使。

　　　　素弦不作声。素弦始终不作声。无论是贝贝巧巧因玫瑰发脾气，还是文大小姐认错了助理，她都默默照做。

　　　　青杉忍无可忍，在一次文青青吩咐素弦后，他对正在采访他的黄静说声抱歉，及时扬声说：“素弦，过来帮我。”

　　　　素弦冲文大小姐笑一下，跑过来，问：“什么事？”

　　　　青杉拉过一把椅子，“坐。”

　　　　素弦坐下，又问：“有什么要我做的？”

　　　　“坐着，休息。”青杉说完继续接受采访。

　　　　从此再无人敢随意支使她。

　　　　绮丽暗对青杉竖大拇指。

　　　　事后，青杉问她为何不拒绝。素弦就那么奇特地笑了一下，仿佛在反问为何要拒绝。“如果是她的助理开口，我理也不会理。但是她是你的同事啊。”她摇摇头，一副“为我得罪她不值得”的样子。

　　　　青杉气得点头，说：“好，以后我自己多长眼睛！”

　　　　素弦看他真生气了，低下头，倒像是她犯了错。

　　　　绮丽对他说：“你总是想方设法维护你身边的女孩儿。”

　　　　青杉故意瞪眼。“什么话！男的我就不关心？我托你给李嘉找女朋友，没十回也有八回了。”

　　　　绮丽忽然正经起来，问：“青杉，假如我犯错了，你会维护我吗？”

　　　　“我会保护你，不是维护。”

　　　　“永远宽容，像以前一样？”

　　　　青杉笑了，说：“天不怕地不怕的绮丽今天怎么软弱起来？”

　　　　绮丽认真追问：“说啊。”

　　　　青杉收敛笑容，眼睛亮晶晶，深不见底，目光却十分温暖。“对。”

　　　　绮丽笑得如春花绽放，异常动人。

　　　　最后她提醒他：“刚才的事黄静都看见了，你小心。”

　　　　说也奇怪，这件事丝毫没有见报。有时他很怀疑黄静到底是不是娱乐记者，因为她好像完全没有新闻敏感度。

　　　　妈妈打来电话：“谁愿意生儿子，从小就不省心，长大了一天到晚见不着人。”

　　　　他赔笑，“母亲大人，有何吩咐？”

　　　　“半个月不见人影，你跑哪儿去了？”

　　　　“我告诉您了，正在拍新戏。”

　　　　“我退休了，整天在家闲着。”妈妈语气渐渐缓和，问，“前两天看报纸，明媚和一个姓方的小子出双入对，是真的吗？”

　　　　方？方颀量？

　　　　老妈还惦记让那漂亮宝贝当儿媳妇呢！

　　　　他啼笑皆非，说：“妈，他们是好朋友。我和明媚也是好朋友。”

　　　　妈妈悻悻地说：“你呀，就是不努力。”挂了电话。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他听了，替明媚开心。

　　　　第一部戏拍完，全剧组去酒吧庆祝。摄影师是个美国人，叫汤姆，举起杯用流利的中文问：“诸位，对911事件有什么看法？”

　　　　就像中国人到外国先问“你赞成一个中国吗”。

　　　　满座都沉了一沉，这时，一把清凌凌的声音说：“请问汤姆，你对1999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炸毁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有什么看法？”

　　　　汤姆一愣。这个平日毫不起眼的小助理用严肃的目光盯着自己，声音似杯中的冰块撞击，冰冷，但十分动听。面对这样的目光，他知道只要自己的回答不合她意，她会马上蹦出一句“你美国挨炸纯属活该！”同时，还有一道更具威胁的眼光射向他后背，他顿觉脊背生寒，竟不敢回头看是谁。他欠欠身，毕恭毕敬地说：“非常遗憾，惭愧。”

　　　　那个叫饶素弦的助理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郑重地说：“反恐是全世界共同的责任。”

　　　　青杉老怀大慰，这人不是贾迎春，她有分寸。

　　　　同时松口气的还有文青青，庆幸自己没得罪这泼辣的角色。

　　　　第一部《姬晓风》制作完毕播出，十分受欢迎，主题歌人人传唱，走在街上，人们叫他姬大侠。第二部紧接着开拍。

　　　　转眼到了四月，这是大四的第二学期。

　　　　一天清早，李嘉来找青杉谈新专辑的事。刚结束第二部的拍摄，青杉前一晚去参加郁明的生日聚会，玩得太迟，早晨起晚了。简单穿上白衬衫和牛仔裤，去给李嘉开门。两个人在卧室刚聊几句，门突然被推开，素弦穿着睡裙焦灼无助地站在门口，额上还挂着冷汗，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停在青杉脸上。三个人都愣了。素弦如梦初醒，神情迅速变为懊恼惭愧，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又跑掉了。

　　　　李嘉醒悟过来，调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好啊你，青杉，平时这儿只有你们两个人，你没欺负小弦吧？”他还要再说，见青杉严肃地沉思，也觉出事情不对。

　　　　青杉推他，“快去看看她出了什么事！”

　　　　李嘉当然知道素弦是个规矩的人，举止失常定有原因，便下楼去。过了一会儿，素弦衣着整洁地走出来，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过了两日，青杉正对着镜子练眼中杀气，接到小荷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小荷，你现在应该在学校写论文啊。”

　　　　“我两天前回来的。杉哥，舒彬……”小荷哽咽。

　　　　受两个女孩的影响，他对舒彬高度关注。“他怎么了？”他警觉声音太大，又一想，最近工作告一段落，素弦一直住在学校写论文。

　　　　“他病得很重，住院了，我不放心，就跟他一起回来了。”

　　　　青杉不由得紧张。会是多严重的病，特地跑回北京来治？他跟着小荷到医院去探望，才知舒彬有严重的肾衰竭。

　　　　走进病房，他见到了舒彬。这原本是一个多么清秀的男孩啊，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黑的长眉，漂亮的眼睛，鼻子高而且挺直，嘴唇薄薄的。连男生见了，都觉得他英俊。

　　　　因为患病，他的脸是灰白色，隐隐笼着一种青黑，眼睛失去了光彩。他靠在床头，床头摇起，他应该算是坐着的。见到青杉，他礼貌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只有这笑容依旧健康灿烂。“你一定是青杉，我常听小荷说起你。”他的音量不高，透着虚弱。

　　　　呵，这就是舒彬，小荷三句话不离的舒彬，素弦刻骨铭心思念的舒彬。

　　　　“对，我就是青杉。今天刚得知你生病，不好意思，没能早来看你。”

　　　　“得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要紧。谢谢你。”

　　　　青杉把果品放在一旁，在椅子上坐下，询问他的病情。舒彬很乐观。小荷眼圈都红了。

　　　　青杉发现舒彬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的言谈举止爽快大方，彬彬有礼，又活泼，又斯文。小荷常常用敬慕的眼神看他。

　　　　从病房出来，青杉嘱咐小荷：“好好照顾他，记得写论文。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或许我能帮上忙。”

　　　　小荷含泪点头，说：“目前只有一件事。”

　　　　青杉苦笑。“你放心吧。”

　　　　小荷回到屋里。舒彬说：“竟会有那么好看的男孩子，眼睛极其和善，聪明敏感，整个人都带着光彩，赏心悦目！我真奇怪我是怎样胜过他赢得了你。”

　　　　“你没有胜。”小荷说，“因为根本不存在比试。他是我哥哥。”

　　　　“那么他呢，难道他是瞎子，看不出我的小荷这么好？”他调皮地说，拉着她的手。

　　　　小荷笑笑。“彼此太熟悉，太亲热，如果要扯上男女恋爱，自己都觉得像乱伦。”说完，她吐吐舌头。

　　　　尽管青杉不说，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没过半个月，这天黄昏，青杉从学校回来，不一会儿，有人敲书房的门。开门看，正是素弦。她的眼眸燃烧般发出夺目的光，神情凄惶，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素弦，你怎么了，进来说。”他拉着她的手。五月的天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