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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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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

    “不是你还不让他走。”

    “是来啦。”

    “来啦也不要,没烧完。”

    “是……”

    是两个人无法沟通的对话。

    后来眉眉不得不把为什么非要叫醒司猗纹的原因告诉了司猗纹。这次的司猗
纹没有以灵活的腿脚带动自己的身体下床,而是一种猛然坐起的不断向后退缩。
这是人的一个受到惊吓的惯有动作。

    司猗纹受了惊吓。

    院里没来送煤的。

    街道主任罗大妈进了院。

    眉眉的手朝南屋对面指。

    南屋对面是北屋。

    司猗纹听见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这是那种解放脚走路的特有声响,脚跟砸
地,起弹力作用的脚趾脚掌是脚的摆设。从x 光片上分析这种脚,跟骨特别发达,
像一个歪着的大榔头。“歪榔头”砸着青砖墁地的院子,声音就特别闷、特别重。

    嗵!嗵!

    司猗纹来到窗前,见肉多身沉的罗大妈正往北屋走,那脚砸着台阶上了廊子。

    罗大妈站在廊下举头望,她望那有着花饰的屋檐;她伸手拍,拍那涂着绿漆
的方柱子;她抬脚跺,跺那廊上的大方砖。她像是对这房子的质量做着鉴定——
屋檐会不会塌下来,柱子会不会歪下来,地会不会陷下去。

    后来罗大妈撕开门上的封条,从腰里拽出钥匙开了屋门,把住门框迈过了门
槛。门槛给罗大妈一个生疏的高度,她的脚抬得很有富余,她就像做了一个广播
操里的提腿动作,那个动作的要领是大腿抬起,小腿自然下垂,大腿和躯干要形
成九十度角。罗大妈以两个连续的提腿动作进了北屋。

    难道这就是司猗纹那个朝思暮想的、她曾在演说词里向社会呼吁过的、觉悟
高于她的、对她的改造有好处的同院?

    是。

    司猗纹作了肯定。罗大妈出了北屋。她站在廊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
南屋说:“豁亮倒是豁亮,就是屋子高得一眼望不到顶,赶到冬天生一个炉子暖
和不?”

    褒贬是买主,说好是闲人。

    罗大妈不是闲人,她想到了冬天。她担心这房子的过于高大。

    司猗纹假定这是房子的新主人对旧主人的提问,她想旧主人有责任走出屋走
向前去作回答。但新主人没有要谁回答的意思,罗大妈很快就背过身摸索窗台去
了,还信手从地上捡起把旧笤帚,扫了扫窗台上的土。

    司猗纹没有出去。

    罗大妈没有给她一个回答问题的空隙。

    她想空隙或许还会到来。

    冒失人总是不管别人的空隙。

    碰钉子的总是冒失人。

    罗大妈始终没给司猗纹设置下回答问题的空隙,她停止了对这房子的鉴定,
锁上门,还是用脚后跟砸着台阶走下廊子,目不斜视地从南屋窗前走了过去。

    她消失了,嘴角有点下撇。
司猗纹从没跟人住过同院。现在院里就要住进新人,你就要把囫囵个儿的你
亮给人家。你亮着自己还要装得欢欣鼓舞、如饥似渴、朝思暮想、幸福无限。因
为她不是别人,是掌管几条胡同的罗主任。眼下谁都明白离你最近的当权者才最
具威慑力量。尽管充其量她才掌管着几条胡同,胡同以外的大人物有得是,可天
高皇帝远,司猗纹对那些反而淡漠得多。

    一支搬家的队伍进了院。

    罗家是大家,除罗大妈和她那被称做“当家的”罗大爷——一位建筑行工匠
师傅外,还有他们的两个闺女三个儿子。大儿子罗大旗,司猗纹并不陌生,交家
具那天作为小将他进过院;二儿子罗二旗,那天也光顾过;他们都属于一个中学
的破旧小将。大旗、二旗都生得膀大腰圆,从背后看去,随娘。罗三旗生得清瘦,
虽然正念小学,却比两位哥哥还高,一双鹞眼很精灵。两个闺女早已出嫁,眼下
是帮娘家搬家。

    罗家人多,搬进的东西却简单,和司猗纹搬出的东西形成了鲜明对照。除全
家被称做铺盖的被褥外,是几副被睡得油亮的铺板,两只烟熏火燎、木质不明的
木箱,一张四角开裂的八仙桌和几把黄漆木椅,大小几口生铁锅,一个万能炉,
两摞粗瓷碗盘,阔大的柳木案板和几张五颜六色做鞋用的袼褙。袼背被罗大妈提
在手里,像抽象派绘画又像古战场上的盾牌。

    罗大妈捷足先登过这院、这屋,对犄里旮旯都有详尽的了解。她站在廊下挥
动着“盾牌”,操起大嗓指挥全家。三杆“旗”不听她的,自作主张按自己的意
愿行事。二旗还不时冲她嚷:“懂什么,你!瞎指挥!”

    罗大妈也不恼,指挥在继续。

    两个女儿对指挥与被指挥很淡漠,她们眼睛不够使似的仰视这房子的高大和
院子的豁亮,夸那枣树上累累的果实。她们手持蚊帐竿子梆枣,枣在地上滚,使
得她们嬉笑着东奔西跑着只顾追枣。

    罗大爷是个干瘦的老头,他早把自己提来的一只帆布躺椅支在廊下,躺上去,
尽量显出一个当家老爷们儿的风度,像要亲身体验一下这院子的温度、湿度、风
凉度。越是在这兴奋时刻,当着大儿大女他就越应表现出应有的沉着和见识。

    罗大妈指挥一阵也有个拿不准的时候,便去请示罗大爷。罗大爷只表现些适
度的哼哼哈哈:不就几只铺板,支哪儿不是个支?支在哪儿也是支在了他的屋里。
为此等琐事争执不下,那应该是娘儿们孩子的事。

    原先罗家住在附近另一条胡同,那是个典型的大杂院,一个白茬儿小门容纳
了上百口人。自从罗大妈由农村老家来北京后,一家人就一直挤在两间八平米的
小厢房里。如今这环境突然变革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罗大妈心灵的激动、
跳动,罗大爷体态的沉稳、安稳,都是一个按捺不住的受宠若惊,一种占有后的
愉悦。

    人多齐下手,布置设计单纯,家具很快就被安置下来,接着就开始了全家人
搬家之后那必不可少的洗涮。于是脏水们便接二连三地泼向了当院,青砖墁地的
院子顿时被浑水和肥皂沫浸泡了起来,好似污水开了闸。

    司猗纹对罗家的进入早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虽然她的宣言距接受还有不小的
距离,但为了让这距离尽快缩短,她的思想也狠斗争过一番。斗争的结果使她还
是准备愉快地接纳这家同院——政策的开放。

    政策的开放,愉快的接纳,比不谙世事要聪明。现在,她识时务地将自己的
心境控制在一个平静的水平线上。当然,有了平静的心境并不等于不再滋生腻歪,
就像思想改造必然会有反复一样。比如眼前这一院子污水,就引起了司猗纹的思
想反复。

    司猗纹本想叫眉眉出去奉告他们一声,这院里有下水道,但犹豫片刻她还是
打消了这种要“奉告”的念头。这就不如做个示范影响他们一下,影响的作用有
时是大于“奉告”的,影响里面有以身作则。

    司猗纹舀满一盆清水,故意趁罗大妈站在当院的时刻端盆走出南屋,来到下
水沟旁,把盆举得高高的,很响地把清水向沟眼儿倒去。这过高的举动过响的声
音果真引起了罗大妈的注意。

    “哟,这院里有沟眼儿?”罗大妈对着司猗纹的背影问。一个调查的疏忽,
她想。

    “有,就是离北屋远点儿。”司猗纹说,也正式和新邻居接上了话。“也不
知那工夫怎么把下水沟修在这儿。这院里就数倒水不方便。”司猗纹不失时机地
说着。和新邻居的对话从沟眼儿开始,活泼自然。没有要求,没有暗示,就像两
个老街坊在聊天,在一片平和中聊天。

    “咳,比俺们那边儿强多咧。俺们那边儿倒水,都是你一盆我一盆乱泼。”
罗大妈和司猗纹站了个脸对脸。“那边儿”是指原先他们住的地方。

    罗大妈的两个女儿也站在罗大妈身后。她们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司猗纹,像看
一个稀罕物儿。她们竭力想从这女人身上看出点什么,就像她们面对着高大的房
子、豁亮的院子、果实累累的枣树。

    司猗纹到底经不住这不加掩饰的眼光,她想赶快提盆回屋,但对面这三位女
人还是横在眼前。她就像一个提着盆的女用人,主人不先离开,她显然是要再站
一会儿的。这场革命开展以来,司猗纹仿佛第一次尝到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她努
力要把这眼前的压迫再变做活泼自然,再说点脏水、说点炉灰、说点茅房什么的,
但不知怎么的她僵在了那里。直到北屋的哪杆旗喊罗大妈快做饭时,她才松了一
口气。罗大妈答应着转身朝北屋走了,两个女儿也抢先似的跑上北屋台阶。司猗
纹目送这母女三人进了北屋,才开始往南屋走。这时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
的第一本教科书《弟子规》中的句子:“骑下马,乘下车,过尤待,百步余。”
她一面恼恨自己把自己比作遇到长者的那个骑马坐车的小人儿,一面踏上了南屋
那两级低下的青石台阶。
    罗大妈却什么也没意识到。什么活泼自然,什么仆主关系,什么骑马坐轿的。
她只发现了这院有司猗纹,还有沟眼儿。现在司猗纹不如沟眼儿新鲜。回到她的
上房来,她甚至连司猗纹带沟眼儿都一块儿给忘记了。在家具们填不满的空房子
里,她开始用她那标准的、膛音很重的虽城腔儿和她的子女们商量做饭的事。最
后是哪个闺女表态说:“做,做什么?都几点了,今儿我中班儿。还不去胡同口
买大火烧,你。”闺女说的“你”当然是指罗大妈,罗家全家说话都大着嗓门儿
用“你”来称谓对方。

    果然,罗大妈提着篮子,摇晃着一头花白短发出了北屋朝大门口走去。当儿
子们又提醒她别忘了再买点猪头肉时,她差不多已出了院门。

    猪头肉,她听见了。

    罗家除老两口外,所有儿女都操一口极标准的京腔。罗大妈却不受这种语调
的传染,多年来一直保持了她那标准的虽城腔。解放初期她带子女从虽城乡下来
北京投奔耍手艺的丈夫时,曾为自己的口音羞惭过。那时她见人不愿张嘴,买东
西光会伸着手指。后来,自从做了街道工作,开会发言,走家串户,不说话也得
说话,也就豁出来了。说话,有练出来的,也有豁出来的。罗大妈说话是豁出来
的。再后来她竟然为她那改不掉的虽城腔而得意起来,因为那口音倒成了一种证
明,它证明着她是从遥远的农村而来。来自农村而又得到时代的信任的,只有贫
下中农。罗大妈慢慢还悟出一个真理:现时贫下中农的名次虽在工人阶级之下,
可贫下中农比工人阶级要纯净得多。你说你是工人,谁知道你爹是干什么的;你
爹要是工人,没准儿你爷爷是个骑过马、坐过轿的反革命,没准儿你还是个被老
妈子喂大的少爷。北京那么大,西城的人哪知道东城的事,东城的人哪知道西城
的事?贫下中农都是打了三辈子保票的,要不为什么动不动就讲“查三代”呢。
现在罗大妈更珍惜什么似的珍惜着她的虽城腔,于是虽城腔便在这幽深曲折的胡
同里尽情地、不加掩饰地响亮起来,她的臣民们不用辨别,都知道那是他们的罗
主任走过来了。

    罗主任买回了二两一个的火烧和猪头肉,全家便以廊下为中心开始用餐。人
们围住篮子,掰开火烧,再捏两块切成厚片的猪头肉夹进去,或坐或站地张嘴就
咬。他们吃得很尽兴,顿时篮子里的火烧、纸包里的猪头肉就被扫光。有人埋怨
罗大妈不准备开水,有人不管这些。吃完,闺女儿子各奔前程。

    北屋这才安静下来。

    司猗纹初步尝到了与人同住一院的滋味。当北屋吃得尽兴时她却提着心吊着
胆:这正是她睡午觉的时刻。可是现在她不敢睡,罗家随时都会有人一步迈进她
的屋子。也许他们有事找她,比如要开水;也许他们什么事也没有,就是为了看
看。看看,这是人的权利。看看,这也许是对你的关照。也许是对你的了解;也
许是关照之下的了解,也许是以了解为目的的关照。总之,你要时刻做好准备。

    了解有什么不好?了解情况,关心群众,你不是自信已经被街道认证了吗?

    司猗纹的提心吊胆自然也影响着眉眉。她让眉眉把宝妹的竹车横在门内摇,
让眉眉在她的大语录本旁边也摆上一本小《语录》。她就在南屋里坐卧不安地走
着,时而找个角度向北方张望一会儿,时而告诉眉眉不要打盹儿。眉眉的“摇”
紧随着婆婆那“走”的节奏,她觉得跟上了婆婆的走才是跟上了婆婆的布置。虽
然她不知这布置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是一种创造。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该你睡大觉时你还是提高警惕为对。领袖只提醒你不要
在敌人面前睡大觉,司猗纹倒觉得在朋友面前大觉更不能轻易睡。终于有人推开
了房门,司猗纹首先看见罗大妈一只解放脚。这次司猗纹抓起了那《语录》。眉
眉抓是抓了,但因为动作不肯定,手下不狠,《语录》没有被她抓起来。若再抓
一次就有些作假,她想。

    婆婆得到了,眉眉失掉了。

    罗大妈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得与失”,她是来找司猗纹要东西的,不是开水
是几张纸,罗大妈要补窗户,她缺纸。

    “有。”司猗纹开始四处翻腾,拉抽屉,找柜顶。

    “我琢磨着你准有,先头俺们在那边儿也有过,都让孩子们抓挠着用了。这
是谁?”罗大妈发现了眉眉,她似乎第一次正式发现眉眉的存在。

    “外孙女,她叫眉眉”。司猗纹说。

    “她爹妈呢?”罗大妈有心无心地打听着。

    “这不是……都在搞运动。本来我手中也有宝妹,还得学习。”司猗纹把大
《语录》贴上胸口,话,尽量显出对于留眉眉的不情愿。

    “也是。”罗大妈有心无心地附和着,“家里多口人,也不易,瞧俺们那一
窝,整天乱了营似的。”

    “他们都大啦。”司猗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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