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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门-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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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还用吃药吗?”小玮在农场发高烧问庄晨。
“吃不吃都行。”庄晨说。
你无法判断这看似心不在焉的“怎么着都行”究竟是一种宽宏一种博大的心
胸,还是一种逃避一种对生活的推脱和躲闪,它特别地软弱又特别地强硬。强硬
到世间许多大的变故都无法真正撼动她。有时候你对这句话感动不已,有时候你
想跟这句话大打出手。
庄晨和苏友宪结婚之前,就用这个准则和司猗纹生活了十七年。这准则的合
理使她们大多时候和谐可亲,使她们甚至不像母女也不像两个年龄悬殊的姐妹,
更不像朝夕相处的女友。像什么,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因为她们对彼此均无要
求,没有要求自然也就免却了由这要求引出的一切不自愿和烦恼。没有要求她们
的相处就出现了那种自由色彩:司猗纹去听戏,只要庄晨也有出去的意识,于是
两个人便平起平坐地出入于哪个京戏或文明戏的上演场所了。司猗纹去走动亲戚,
只要庄晨也产生这走动的意识,于是某位亲戚家便会出现并肩而坐的司猗纹和庄
晨。庄晨想和同学一样买“瓦片”和“果子干”,可以任意到司猗纹钱包里掏钱;
而当庄晨放学回家,司猗纹也可任意到她书包里掏“半空儿花生”吃。庄晨可以
随意把从丁妈房里要来的小葱举上由司猗纹操办的宴席大模大样地嚼,司猗纹也
可随意在庄晨做功课时打开留声机听梅老板的《太真外传》。这一切不是司猗纹
对庄晨的娇惯,庄晨也从未想到她是故意向司猗纹“发贱”、撒娇。这是一个家
庭松散着的自然,这松散和自然给她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使她们减去了许多由
于对方的存在而必然出现的那些思维与行动的繁琐。这种松散的自然一直延续到
今天,也就有了至今她们还可以面对面躺在一张大床上谁也不嫌谁的不分白天黑
夜的睡觉;至今还可以面对面哭上一会儿然后戛然而止。
庄晨每逢想起与司猗纹相处的日子总有几分流连之情。如果说庄绍俭对于她
就像个影子,那么司猗纹便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实在。这个生活中的“实在”不仅
存在于庄家的“盛世景象”之中,即使庄家最为晦气的时刻这个“实在”仍然存
在。当年“犯了事”的庄绍俭给庄家带来的那个难以估量的打击,一度曾使她们
娘儿俩经济拮据得只能用三分钱的韭菜两分钱的虾皮包饺子,就在那时庄晨心目
中的司猗纹仍然是个“实在”。父亲庄绍俭决不会想到世上还会有三分加二分一
共五分钱内容的饺子,司猗纹想到了。虽然在吃时,娘儿俩也许由于对方对那吃
的过分贪婪,曾经生出一瞬间的彼此的敌视,但那个瞬间过后,一种愉快便立刻
笼罩起她们。如果“怎么着都行”是庄晨对人生的起码要求,那么司猗纹在她面
前这创造早已胜过她心中那个“怎么着都行”了。
庄晨就在“怎么着都行”中度过了她的少年又步入了她的青年。上中学时她
原本决心要进人清华学土木,但一个偶然的机会,因为她的一个叫“艾窝窝”的
同学随便说了一声:“别学土木了,咱俩一块儿考北大图书馆学系吧。”庄晨回
答说:“怎么着都行”,于是她报考了北大图书馆学系。毕业前她认识了苏友宪,
苏友宪当时已经在一所农业大学任教了。他们结为伴侣,这伴侣又派生出苏眉和
苏玮,有时庄晨依照自己的逻辑想想,如果她的丈夫不是苏友宪,眉眉和小玮就
一定不姓苏。姓什么……姓什么,当然,怎么着都行,一个姓。
庄晨的“怎么着都行”使她和苏友宪的结合也是一帆风顺,从来没出过关于
爱情方面的波折。虽然当时的青年像每个时期的青年一样,对爱情也有自己非常
独到的见解,这见解有时也会兴奋剂一样把青年人弄得颠三倒四。那见解越是苛
刻,苛刻得如同让你去海底捞月、“女娲补天”,人们就越是为那见解而废寝忘
食而倾倒。那些解放初期的女青年们基于对革命对新中国的热爱,对创造这个国
家的领袖们的热爱,竟然放肆地将自己理想中的爱人拿领袖来作标准。也许她们
觉得这不是幻想,蓝苹、王光美也是普通女子,而她们的丈夫、爱人为什么可以
是伟人?以此类推,普通女子们为什么不能以此为理想、以此为务实的目标呢?
那简直是一场女性思想最豪迈的伟大革命。终于又有人发现普通女子寻找伟人虽
然并不过分,但伟人毕竟总是少于普通人。毛泽东、刘少奇或者能与他们相提并
论的伟人,在当时的四万万五千万人口中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个。她们这才想到怎
样才能将这空洞豪迈的理想变作切实可行的实际。于是在青年女大学生中便流行
开这样一个寻找爱人的准则:“毛主席的才,周恩来的貌,刘少奇的党性。”这
准则使她们的理想不再空洞,它变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行动措施。这就大大开
阔了她们的视野,具备这种才、貌和党性的男子虽然永远不可能泛滥成男人的膨
胀,但这男子毕竟不再是屈指可数了。当然,这种“三具备”的男子也须有先决
条件:他们必得在党内且是有过一定革命经历的老革命,不然他们的党性又从何
体现呢?少了党性,才和貌也就缺乏了必要的阶级性。也许当年曾和司猗纹热恋
过的华致远就具备着这样的条件,然而在庄晨的大学时代,华致远究竟是否还存
在于中国内地尚是件不为她们所知的事。可女孩子们这一标准无疑是扩大到类似
华致远的这个范畴了。
庄晨和她周围的女同学都曾崇尚过这个寻找爱人的准则,也都曾被它纠缠得
天昏地暗。她的朋友们也有如愿以偿的比如“艾窝窝”,“艾窝窝”就是一面做
着大学生,一面开始乘坐一个才、貌和党性都能和领袖相比的人的汽车了。周末
他那辆崭新的“帕别达”一直开到她们的宿舍楼前,同学们站在窗内看着她的离
去。晚上,当她又乘坐那辆“帕别达”回到宿舍楼时,脸上充溢着满足和幸福。
那时同学们想,“艾窝窝”的选择是具时尚的。
庄晨终究没有赶上这种时尚。那位正在步人中年的书生苏友宪不是来自革命
圣地或者解放区,他来自蒋管区的昆明。他步入她的生活圈使她总觉得自己无形
中成了那个时代的落伍者。后来还是那个“怎么着都行”结束了她脑子里这场不
大不小的斗争,这斗争以他们的结合而告终。
苏友宪就像做了漫长的等待,他等待的就是人世间的这个“怎么着都行”,
它永远地巩固了他们的关系。他总是听从着祖国的召唤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她总是跟随他到他被召唤的那个地方,仿佛他和她总是一起默念着“怎么着都行”。
庄晨大学毕业时,当某省需要一位小麦专家了,她便跟着苏友宪来到那个省份的
虽城。当目前虽城只须革命不再需要小麦的研究时,她又跟他来到了现时的农场。
刚刚停止哭泣弟弟的庄晨,一下子就发现眉眉长高了许多,她变得长胳膊长
腿,一个身体发育趋于匀称的女孩子,两根短辫在脑后显得很安静。庄晨还发现,
眉眉胳膊的迅速增长,使里边的衣袖长出外边那件衣服袖子许多,使她看上去很
寒酸。
司猗纹看出庄晨正盯着眉眉的罩衣,那两只袖子的突然变短应该说是司猗纹
的失误。她的缝纫技术不容怀疑,只要坐在老“圣加”跟前,刹那间她就能使袖
子改变形象,改变的办法她一下子可以想出一大堆。但她没有想过,她不用去想。
她用不着害怕庄晨任何时候的到来会对她进行挑剔,庄晨不是那种人,她“怎么
着都行”。此刻即使司猗纹发觉了庄晨的眼光她也没把它放在心上。但庄晨盯过
眉眉的罩衣,又把她拉过来使劲拽她的袖子了。结果外面的袖子终未能将里边的
袖子遮住。
庄晨的这种遮盖才引起司猗纹的重视,这动作不知为什么很令地发讪。她想,
运动终归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观点,难道庄晨也从那个穷农场学会了“较真儿”?
他们不是最讲斗私批修么。
“孩子们长个儿就是乘人不备,先前你们也一样。”司猗纹说。她是想告诉
庄晨,眼前眉眉的一切都应归结于眉眉长个儿之迅猛。
庄晨没有及时接司猗纹的话茬儿。现在她不想用“怎么着都行”来迁就司猗
纹对眉眉的疏忽,也不想用“不行”来反驳司猗纹的解释。她只是想,明天她应
该带眉眉去买一件合身的衣服。那个又大又广阔的天地倒使她愿意为女儿多做着
想了。每当她就着野风挽着裤腿挽着袖子坐在黄土地上进餐时,她总是想到,什
么时候全家才能坐在桌前(哪怕是一张最低最小的桌子)一起进餐呢?四个人一
人一面。
庄晨的思索使司猗纹生出错觉,她觉得庄晨圆脸上的肌肉正在下垂,红色素
也从皮下泛起许多。这是她很少见到的现象,这是一种征兆,一种她们之间将要
为眉眉展开一场争辩的预兆。
“甭给我脸子看。”司猗纹先发制人了,“甭以为我那么容易。”
司猗纹的先发制人也使庄晨意识到一场必不可少的争执就要开始,少了这场
争执好像就是她这次北京之行的缺陷,她不想躲闪这争执。她从衣兜里掏出五毛
钱交给眉眉,让她领小玮和宝妹去胡同口买大米花和榆皮豆,她希望把这场争执
单独留给她们娘儿俩。
眉眉领悟了妈的暗示,拉起小玮和宝妹推门出去。刚走到院里小玮就跑到眉
眉的前边,小玮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在屋里待着,除了在屋里待着她什么都愿意。
现在她六岁。
小玮领走了眉眉和宝妹,司猗纹关住屋门。
“甭给我脸子看。”司猗纹重复着刚才的话,“甭以为我多容易。”
“谁也不容易。”庄晨说。
庄晨的态度果真应了司猗纹刚才对她的猜测。革命到底是能锻炼人,可革命
锻炼了你也锻炼了我。我经过的场面比你们一点儿也不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猗纹问庄晨。
“谁也不容易。哪月我们也没少寄过一分钱。”庄晨说。
庄晨先摆出了问题的实质:每月必寄的眉眉那份生活费和眉眉目前的袖子难
道能成个正比吗?
“甭跟我一张嘴就提钱。运动都四五年了,兴无灭资天天都在讲。没有你们
那十块八块我也不会让眉眉受冻挨饿。”司猗纹语调不高但起点高,她果断地驳
回了庄晨那个关于钱的开始。
“您这是什么话,怎么是十块八块?”庄晨语无伦次,但还是没有离开钱的
主题。
“什么话你还听不出来?我留眉眉是为了减轻你们的负担为了支援你参加运
动。你一提就是钱。”司猗纹说。
“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为什么还得让我去给眉眉买衣服?”庄晨说。
“买衣服?什么时候?”司猗纹问庄晨。
“明天。”庄晨答。原来她提前把明天的“将来时”当做了已经完成的“过
去时”。
“我说哪。我还当眉眉的衣服都是你操持的呢,原来是明天”司猗纹对庄晨
的语无伦次表现出明显的幸灾乐祸,“待会儿眉眉回来你里里外外都看看,看这
几年她到底添置了多少衣服。她还有个小柜哪,也让她打开都给你看看。”
“可眉眉也没少干活儿!宝妹不是没请过……保姆嘛。”庄晨道出了她对眉
眉在北京的真实看法。
“哪个孩子不劳动?你就这样教育眉眉?她爸爸苏同志就这样教育他女儿?
别光看见眉眉正住在这儿帮了我,帮了你那死弟弟庄坦。你怎么就不看看我们对
她的教育?刚来的时候见人都不知道招呼,连‘您’‘你’都不分;还有在政治
方面,你知道?她现在领导全院做早请示,谁的教育你想过没有?”
“这,我不够了解,可我们寄的钱也不是十块八块。”庄晨不知怎的忽然又
把司猗纹的政治降低到经济。
“你要是非算经济账不可,咱们就不妨算算。”司猗纹说,“就你们那三十
块钱,在你们那种地方吃个小葱、大蒜、百分之三十的细粮也许还差不多。可这
儿是北京,你知道一斤议价油多少钱?你知道一斤带鱼多少钱?你知道一斤蜜供
多少钱?”
“可眉眉有临时户口,粮食有定量供应。”庄晨说。
“就吃那点儿定量?你没看见眉眉正在长个儿,不是你发现的袖子短?”司
猗纹说。
“是短!我看不得这个。”庄晨说,“这简直像……”
“像什么?”司猗纹问。
“像个小……像个小长工!”
“你还不如干脆说我像地主。你说什么也不算错误,这年头往老子身上泼热
油的人都有。”
“这年头,正因为这年头您帮了我和友宪一把我们才永远感激不尽。可您也
是眉眉的外婆。”
“我不是。你也甭感激我,我见不得这个。我是地主,是好吃懒做的地主。
我也不是你妈,我不趁别的就趁一个死儿子庄坦!”司猗纹真地激动起来,眼泪
脱眶而出,她任它们在脸上流淌。
庄晨对司猗纹这哭的种种最为明悉,她知道每当母亲允许泪水在脸上任意流
淌时,那就是告诉你:这是我最大的悲痛最大原绝望,这悲痛和绝望正是由于你
的存在所致,然而你最好就这样看下去。
司猗纹这每次的悲痛和绝望都能使庄晨受到必要的感动。她一面确信着母亲
这半真半假的悲痛绝望表演,自己也会半真半假地悲痛绝望起来。不是么?她为
什么要把女儿说成是小长工呢?没有地主哪儿来的小长工?难道不是这个形容才
勾起母亲对庄坦的回忆吗?庄坦毕竟是惟一守在母亲身边的人。现在她的到来不
仅没有使母亲得到安慰,反而又勾起了她如此的大悲大痛,母亲的热泪似乎正流
淌在她的脸上。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小手绢在脸上不住擦拭着,似乎在擦着她和
母亲那一脸共同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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