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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门-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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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勺宣传队总也接不到新任务,于是他们就又有了一份悠闲。有了悠闲才有了悠
闲中的切磋,悠闲着却又不时生出一种隐隐的被抛弃感,甚至一想到前不久舞台
上下那点热闹,竟也显得有几分滑稽和寒酸。也许正是这各自的滑稽和寒酸感,
才使他们非得坐在一起怀着各自的滑稽和寒酸感——这个永远也不被对方发现的
隐秘,来继续他们的事业——历史的必然。他们在切磋中从理论上总结过去的得
失,又切盼样板艺术新的繁荣和振兴。
“昨儿。”达先生说。
达先生一开口司猗纹就知道这是一个漫长的对话信号,这信导距那内容实质
还有个耐心等待过程。
司猗纹愿意做这种耐心等待。
一颗光洁的枣核从达先生嘴里悠悠地露出来,啪嗒跌人炉前的簸箕,接着便
是达先生对那杯中炒青的一口悠长的品尝。
火封着,司猗纹不必关心炉子。她封火老练,一块煤可封整整一个上午。她
还能目测炉门缝隙的大小以掌握房间的适当温度,谁都不必担心由于封火会使房
间温度下降。
“昨儿晚上。”当一个不算短的间距过后,达先生把刚才的“昨儿”变成了
“昨儿晚上”。
司猗纹把就要抽到底的烟接人一根新烟中;新烟被她捻空一头,将老烟蒂插
入其中,像植物的嫁接,像一种植入手术。接上,在桌上磕磕。磕的时间可长可
短,假如你想用这个磕的时间去想点别的,你可以尽情地磕下去:嗒——嗒——
嗒……
“昨儿晚上,我仿佛听同院儿说。”
“昨儿晚上”是时间,“同院儿”是地点,达先生在时间里加上了地点。这
酷似剧作家写剧本,他们在剧本开端都要先写时间、地点,然后才是剧情。有剧
情必得有人物,现在达先生的“同院儿”包括了地点也包括了人物,不然为什么
“同院儿”能“说”?
时间:昨儿晚上。
地点:同院儿。
人物:同院儿。
达先生的院子同司猗纹的院子相比,要庞大、庞杂,他住在一个“山穷水尽
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式的大院里。大院套小院,层出不穷。院子大,人多
职业多,因此就掌握各方面信息的条件,达先生总是优于司猗纹。司猗纹这儿就
是北屋、南屋,南屋、北屋,西屋还常没人。对于当今信息,司猗纹大都靠了达
先生的供给,信息对人的吸引力从不衰竭。
“昨儿晚上,我仿佛听同院儿说。”又一颗枣核从达先生嘴里滚出来跌入簸
箕。当他再次空出吃枣的嘴时才接下来说,“仿佛哪儿演了一出评剧《列宁在十
月》。”达先生在由于各种原因使他的信息性报告一次次被打断之后,现在终于
完整了他的信息。在他那个信息诸多的大院的诸多信息中,达先生最为注意的还
是革命文艺方面的信息。因此当一个“仿佛”出现在他耳边时,达先生立刻就把
这“仿佛”铭记在心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您说这兴许是真的。”达先生肯定着这信息又征求着司猗纹的看法,好像
一个信息只有征得了司猗纹的验证才具真实感,那信息的渠道倒成了无关紧要。
司猗纹对这信息并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也并不急于为达先生做进一步的肯
定。她半信半疑地想:“评剧”《列宁在十月》联在一起总觉得有几分硌生。对
于列宁的光辉形象被搬上中国革命戏剧舞台,当然值得庆幸,但此时她想的是这
个评剧。
评剧在解放前叫“蹦蹦儿”,蹦蹦儿这种出在京东只能唱《小老妈开嗙》
《马寡妇开店》的只配在乡村野台子上演的小戏,后来虽然也小模小样地进了北
平,演员也花枝招展地登报、照剧装像,但那种热闹也只能热闹在天桥。单说那
演员名字就俗不可耐,自己却还不以为然:白牡丹、花石榴、绿芙蓉……解放后,
蹦蹦儿虽改头换面变成了评剧,调门儿也有演变、发展,可那调门儿再演变还是
蹦蹦儿,比上下句的秧歌调强点儿也有限。演个“小女婿”还合适,可让列宁上
台唱“小女婿”的调儿,她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滋味。还有列宁那西服、领带,
怎么让演员耍把?杨子荣有板儿带一耍半天,少剑波没板儿带耍大衣,那郭建光
手里还有支盒子炮,列宁手中就有杆红蓝铅笔。但司猗纹就像总也不愿在达先生
面前表白自己的身世一样,现在她也不愿向达先生表露她这份思想的真实——虽
然在达先生看来,司猗纹对他早已是无话不谈,既交心又交思想。在响勺他们像
是……是什么,达先生从来也没想准确过。在不便和司猗纹交换看法的情况下,
他只好按照自己那总在变幻的看法看他和司猗纹之间。
“您说,这兴许是真的?”达先生发现司猗纹不说话,对此就改变了口气,
他把刚才那偏重的肯定换成了现在这偏重的询问。好像他刚才的过于肯定是在司
猗纹面前打了眼,没准儿司猗纹凭了她那广泛的知识涉猎,对此另有品评。达先
生说完,用几分试探、几分谦卑的眼光看司猗纹。
没想到司猗纹给了达先生一个出其不意。
“对革命有益,什么戏不能编?”她说。
“那是。”达先生说,觉出本来自己肯定了的东西,为了察言观色又被自己
做了否定,就生出些遗憾和懊悔。
“您说让列宁同志也唱?”既然司猗纹做了肯定,达先生就可以不客气地给
司猗纹提问题了,名正言顺地提问,甚至是难题。
达先生的问题正是司猗纹在想在怀疑的。既然达先生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那么面对这棘手的问题司猗纹必做回答,谁让她说“对革命有益什么戏都能编”
呢。她要是一张口就对达先生的话来个彻底否定呢,哪儿至于引出达先生这个棘
手的发问。
那么她得做出正面回答。
“我看那是个唱腔设计问题,唱腔也得改进。”司猗纹当真做出了连她自己
都意外的、再合适不过的回答。在这里她没说列宁到底能不能唱蹦蹦儿,也没对
评剧本身发表什么带有贬义的见解,非说那蹦蹦儿无产阶级导师没法儿唱。她把
一个极复杂的政治问题一下子归到一个纯技术性的问题——改进唱腔。
“京剧的老唱腔也表现不了英雄人物。”司猗纹又做了个恰当的比喻圆满的
补充。
吃枣的吃枣。抽烟的抽烟。间或都可以喝茶。
“您说让列宁夫人也唱?”达先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又提出了克鲁普斯卡
娅的问题。
达先生这次的问题就带出明显的幼稚了。看来他只知道他那把一尺长的京胡,
京胡之外他到底一窍不通。司猗纹对戏的了解可不只限于京剧,她开始由评剧的
特性来开导达先生。
“蹦蹦儿压根儿就是旦角儿戏,行当不全。《打狗劝夫》《马前泼水》都是
旦角儿戏。”司猗纹是说连列宁的唱腔经过改进、设计都可以解决,那列宁夫人
作为旦角儿,唱腔就更容易。但说起评剧的旦角儿戏,她并没有举出《马寡妇开
店》和《小老妈开嗙》。
“那您说列宁该用老生腔,还是用小生腔?”达先生得寸进尺,给司猗纹提
的问题更具体了。
照理说这个问题又显棘手,因为老生象征老头,小生象征青年。那么列宁是
老头还是青年?他并非青年,这点司猗纹可以肯定;老头?让一个革命领袖做老
态龙钟状,让革命充满暮气,那当然也有损于领袖的形象。但司猗纹终于又给了
达先生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聪明。
“那蹦蹦儿压根儿不分老生、小生,是男的都一个调门儿。”她说。
司猗纹对达先生的问题一个个做着回答,一个个作着驳斥。但今天她对他的
问题并不十分热情,在回答之中或许还常显出几分不耐烦。因为一方面达先生的
问题云山雾罩,此外她一直在想,《列宁在十月》编成评剧就不如编成京剧。京
剧舞台上出现了列宁,必然会有列宁夫人,那时响勺也就有了新节目。列宁夫人
由谁唱?莫非还能找出第二个人?从前她演一次阿庆嫂再演也是个开茶馆的,柯
湘则不过是位无名英雄。你描眉打鬓地在舞台上张牙舞爪,一卸妆你还是你自己。
即使你再借此要挟罗大妈置办行头,过后你还得捅炉子、煮枣。演一次革命导师
夫人那就非同一般了,司猗纹不懂运用自我感觉来形容自己,可真要演一回列宁
夫人,她的自我感觉一定会变得十分十分良好。她听说前几年“北影”养着一位
专演毛主席的演员,那演员出门汽车接送,在街上一露面群众就围起来喊“毛主
席万岁”,后来那演员为了躲避这场面,出门时就戴一副大墨镜,把自己做一下
遮挡。司猗纹想:演一回革命导师夫人,虽然别人不一定会认出你来喊“万岁”,
可也必得戴一副大墨镜了。你自己先得将自己做一番遮掩,人有了一举两得的遮
掩才最够味儿:这是掩护,也是常人不可有的装饰。眼下普通人谁敢戴副大墨镜?
司猗纹想得合理想得高兴,她决定从列宁登上戏曲舞台来和达先生探讨一番
让列宁与夫人唱京剧的合理性。就好像一出《列宁在十月》已经摆在他们面前,
目前是磋商关于重要唱段的设计。刚才她打心里贬他只懂他那杆胡琴,可真的探
讨起京剧唱腔,她还得请教于达先生。
司猗纹又在达先生茶杯里加些水。水加进去,沉下去的茶叶泛上来,杯里的
颜色比第一杯还浓重。达先生双手扶住茶杯,做了一个欠身状。司猗纹也为自己
加进第二杯水。
“说实的,”司猗纹说,“刚才您说的列宁上台唱蹦蹦儿我倒没在意,我想
了半天,列宁的戏应该用京剧演。您说哪?”她一边彻底否定着达先生信息的荒
唐,一边又对达先生显出些敬意。
“哎!”达先生像大觉大悟一样扔掉牙签,双手一拍,“您说我怎么就没想
出来。”
“您说扛青同志为什么单拿京剧作样板?”司猗纹反问道。
“哎!”达先生又用“哎”来回答司猗纹的反问,这“哎”当然又是一个大
觉大悟。达先生既已大觉大悟,就应该正面地全面地详尽地回答司猗纹的发问,
然而他还是决定把正面、全面、详尽的回答让给司猗纹。
“您猜怎么着?”司猗纹说,“我琢磨过。您想,最适合表现革命英雄人物
的就是京剧:行当全,生、旦、净、末、丑;唱腔多,要刚有刚,要柔有柔。要
不江青同志为什么单拿京剧发展样板戏呢?”司猗纹抢先占了个正面、全面和详
尽。
“哎。”达先生说,“要不人家江青同志自己说是毛主席的卫兵呢。”——
达先生不能光“哎”。
“人那是自谦。”
“是自谦。”
“那您还张口评剧、闭口评剧的,说得我都犯困。”
“我仿佛听同院儿说的。”
“各有所好,先前天桥那几个小园子不是也没空过?”
“咳,连叫街的都有人听。”
“哎,所以列宁就应该由京剧演。”司猗纹也用了个“哎”煞住话题,端起
茶杯。
达先生见司猗纹喝茶端杯,自己也端杯喝茶。司猗纹放下茶杯,达先生也把
茶杯放下。
“我倒有个问题向您请教。”司猗纹说。
“看您说哪儿去。”达先生说。
“您说,这出戏的唱腔是大改合适还是小改合适?《红灯记是小改,一唱就
上口;《海港》《娘子军》就是大改。倒也不错,可仔细听,味儿差点。”
“依我看,列宁的戏,唱腔不宜大改,像列宁在办公室接待那个孤儿小孩…
…”
“娜达莎。”
“对,娜达莎。接待娜达莎之前那时刻,就得来段纯正的西皮原板,像《坐
宫》杨四郎的‘我好比’那段。平稳、深沉,符合列宁那个时刻的心情。”
“照您说列宁也得打那么多比方:”我好比笼中鸟,我好比浅水龙‘……“
“那倒不必,我是打这么个比方。可他起码得唱出夺权之前那种……心中虽
千头万绪,表面又镇定自若。哎,您听。”
达先生思忖片刻终于想出了列宁的两句唱词,他唱道:
“为起义,使得我昼夜难眠,
我作为革命的领头人难得合眼。
我好比……“
“您这不行,啊。”司猗纹打断他,“列宁不能自己先诉苦。”
“我这不才是个比方么。再说,当真要演唱词儿得专人编,最后还得江青同
志点头。我这不刚是个比方么。”
“倒也是。”司猗纹说。她想她不能难为达先生什么都包,编唱词是专门学
问,你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就那么好编?
“我一考虑就偏重唱腔设计。”达先生说,“您就说列宁和他的警卫员瓦西
里那段戏,多好。瓦西里押粮回来,先面对列宁来段吹腔。吹腔悲壮偏重表达,
正好瓦西里押粮回府,路上忍饥挨饿和敌人作战,先唱四句吹腔。当唱到第四句
和第五句之间,瓦西里突然昏倒,甩掉帽子来个”跄背“,接下去列宁见状悲切
万分,先来句西皮倒板,胡琴来段长过门儿加几个花点,再用西皮原板结束。那
时候,您就贿等着听好吧。”
“得,光听您白话吧。”司猗纹不常用“白话”来形容达先生的白话。“白
话”里显然有贬义,但达先生愿意听司猗纹说他白话。他觉得只有听司猗纹的
“白话”,才证明他和司猗纹之间的交流到了一定程度,那时达先生便可以更加
放肆地白话起来。
“白话,也得白话得出来。”达先生得意起来,得意里还有几分忘形。他心
想,我知道你,你说我白话,那是你服我。不客气说,说唱腔儿,全北京能白话
成个儿的也不过一二三。那“板儿团”咱不能比,连徐先生徐兰沅那两下子有时
候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给梅老板设计的“挂帅”里有那么好几段就不是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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