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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驹 作者:冯苓植-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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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前面说过,这是一群自发抗日的蒙古族健儿,虽处处学着抗联的作派,但也不乏那
种绝不忘恩负义的粗犷风格。既然是孩子的马救了自己,那自己为了马也必须亲自去救
孩子。只不过为了摸清我想些什么,才特意带了这么一位多嘴多舌小猴似的人物。头头
儿毕竟是头头儿!这不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好像还是因为孩子更容易和孩子沟通。
他这是在暗中一直观察着我。
而我却和人家打了架。
而且又哭又闹。
大煞风景……
“孩子!”他却为我抹着泪,“你叫什么名字?”
“敖特纳森!”真不好意思。
“敖特纳森?”随之他朝着篝火发话了,“喂!大伙儿都听着:上次就是敖特纳森
的马救了我!”
“啊!”一片赞叹声,都在注视我。
“马!”塔拉巴特尔还在提高声音说,“就是在峡谷口和癞皮狗们作对那匹白马!
神马配上神骑手,现在就算搭配齐了!”
“打日本!打日本!”顿时激起一片呐喊。
“可我……”只能吞吞吐吐。
远天闪出一道鱼肚白。
篝火似暗淡了……
只有那小子热情不减!
自从塔拉巴特尔当众介绍过我之后,他那小光头就对我紧追不舍了。亲热得实在可
以,颇似多少年后所说的“朋友加兄弟”。并且早向我自我介绍过了:蒙族起了个藏族
名,大伙儿都叫他:单巴!
但是我的心里却烦着呢……
须知,我进山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雪驹,为了暂时的躲避。只不过因为塔拉巴特尔
的豪放和仗义,才搞得我一时间不好意思开口罢了。现在我身在原始丛莽的深处,离我
那日夜渴求相见的雪驹再无大山阻隔了。我需要安静,我需要向我的骏马发出心灵的呼
唤……
谁料却遇上了这么一个多嘴多舌的猴!
光头秃脑,喋喋不休,迫不及待地首先便向我介绍了一大堆新鲜名词。比如说战士、
战友、同志、首长、领导、革命、斗争,以至中华民族、无产阶级等等等等。据他解释,
战士、战友、同志等一般在丛莽中只称“伙计”就行了。首长和领导还是叫“头儿”顺
口。革命和斗争也就是“打狗日的小日本”!中华民族可称做“五个指头攥成一个拳
头”!无产阶级是说明“穷得连根毛儿也没有”,就像他那新剃了的光头……
但我能听得进去吗?
“伙计!”他也产生了疑问,“是不是屁股上扎进了根刺儿?”
“没!没有!”真烦人。
“没有?”他开始摆“老战士”的谱了,“那为什么不好好受教育?”
“什么是教育?”我更不耐烦了。
“教育?”显然他对这个新词也说不明白,“教育?教育?他妈的就是乖乖听说
呗!”
“我不听!我不听!”我嚷嚷了。
“完了!”他很泄气,但随之还是一串新名词,“塔拉巴特尔说,教育关系着觉悟,
觉悟关系着进步,进步关系着打日本,打日本关系着……”
“不听不听,喇嘛念经!”我捂住了耳朵。
“伙计!你怎么了?”他很悲哀。
“我想马……”我脱口而出。
“想马?”谁想他也来劲儿了。
“相马……”我说。
“这好说!这好说!”他竟蹦了起来,“这要比‘教育’你容易多了!新词太多,
记不住!可要说这马,伙计!你算找对人了!”
我俩第一次有了共同语言……
单巴这小子告诉我说,大山深处也早知道了要用雪驹“进贡”之说。像强盗一样糟
蹋人家的草原,还要逼着人家牵着骏马磕头称臣去祝寿。耻辱!耻辱!丛莽好汉差点气
炸了。塔拉巴特尔说得对:马!向来是蒙古民族的象征!绝不能让大小玛力嘎的阴谋得
逞,要不然就等于给中国人脸上抹黑!只不该那白马早自由自在地归了野马群,就连山
林里的健儿也对它奈何不得。于是,每当白天它在峡谷回怅惘转望的时候,塔拉巴特尔
就在山崖上暗中布下了神枪手。谨防意外,枪口对准了那敢于轻举妄动的人。而每当它
傍晚失望地归来,塔拉巴特尔又派人暗中观察它的动静。无巧不成书,这个人就是他这
位“老战士”——单巴!
这简直令我太激动了……
问,马上便是一连串的发问。但这秃头小子却又在摆谱了,转口便是“敖特纳森同
志要沉着”。好在倒是他自己猴里猴气“沉着”了没多久,随之便又主动滔滔不绝地向
我讲开了。据他说,那白马可算得太有良心了!光彩照人,矫健无比,本来可以在野马
群里落草为王。野马虽然个个桀骛不驯,野性十足,傲藐一切,出没无常,但几乎天天
都对它是成群迎来送去。尤其有一匹黑缎子似的小黑马,竟对它忠顺得像个“刚娶过门
的小媳妇”。可这匹白马就像把魂丢到山下大草原上似的,愣是放着马王不当,放着
“黑美人”不要,却天天准时跑到峡谷口外痴痴张望。一开始,大伙儿还搞不明白它这
是怎么了,只有塔拉巴特尔明白。他说,这匹白马是依恋草原、依恋主人。草原回不去
了,主人不见了,它的心也快碎了。难得呀!有些人还不如这匹马……果然,它一直就
是这样不知疲倦地远眺着。雷打不动,雨打不停,而且还特别准时。每当太阳升起,丛
莽中准会望见它那驰向山口的洁自身影。
听着,听着,我哭了……
“伙计!”他有点慌了,“怎么了?这又怎么了?”
“还是想马……”我说。
“想马?”他不高兴了,“我这不是正给你说马吗?”
“越说,我就越想!”我只好承认了。
“这儿?这儿?”他有点抓耳挠腮了。
“这儿,”我趁势将了他一军,“你不是个‘老战士’吗?光说有什么用,有本事
你就领我去找雪驹!”
“这可是个纪律问题!”他挺严肃的。
“吹牛!吹牛!你就会吹牛!”我才不管纪律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你说什么!”他被激怒了。
“你!你!”我却指着他的小光头喊着,“你根本就没见过雪驹!你根本就没见过
雪驹!”
“啊哈!”他一听就蹦了起来。
“你又要打架!”我喊道。
“打架?”他叉着腰说,“等回来我再揍你。走!我这就带你瞧瞧咱是不是吹牛!”
“走就走!”当然我更来劲儿了。
“哼!”果然说走就走。
这天,那抹鱼肚白中渐泛出了杏红色的霞光,整个山野似正处在苏醒之中。但是营
地里却静悄悄的,像在黎明前打着最后一个盹。大黑了,几乎一夜未眠。
篝火也熄灭了,只是冒着缕缕青烟。
还有哨兵,远远站立着。
马匹不时打个响鼻。
又无声息了……
而单巴这小子似乎要的就是这种氛围。带着我三蹿两跳,就钻入了丛莽深深的茂草
之中。这家伙果不愧是“老战士”,地形熟悉极了。又是三绕两拐,便把我带到了一片
山野的开阔地带。怪石磷峋,恶草丛生,他却说这儿是去峡谷必经之道,让我就在一边
等着吧!
我难免有点激动,眼睛睁得溜儿圆。
这小子却自个儿先躺在草滩里了。
我似受了影响,也坐下了。
太阳升起得似乎格外慢。
他打了个呵欠。
我也打了一个。
折腾了一夜。
困……
除了战争的严酷外,这可以说是一个特别温馨的画面:朝霞满天,两个孩子却在绿
草坡上酣睡着了。一个光头光脑,一个毛头毛脑,你枕着我的胳膊,我压着你的腿,憨
态可掬,睡得格外香甜。脸上除了稚气的微笑外,竟很难看到一丝阴影。
但在我的感觉中,我却是绝对清醒的。
太阳很听话,升得老高老高的。
山头很好看,变得好绿好绿的。
天空很晴朗,显得湛蓝湛蓝的。
我也很精神,站得笔直笔直的。
风儿吹动着,草儿微拂着。
突然,似有道银光一闪。
绿波中似荡起一团云。
啊!雪驹!
我的马……
我激动不已,伸出双手欢叫着迎上去了。是它!是它!洁白如雪,晶莹似玉,朝霞
中灼灼泛着银光。
雪驹!雪驹!我的雪驹……
它也站住了,停蹄注视着我。但那目光却使得我大感意外。直勾勾的,就像望着一
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雪驹!难道忘了你的小主人?!
好似这样。它惊疑地嘶叫了,扬起了雪白的鬃,舞起了雪白的尾,抛开我就又要向
峡谷急驰而去。
雪驹!我在这里呀!
但它不听,还是一点也认不出我来。跑,还在四蹄翻飞地跑!逼得我只能一边跟着
它狂奔,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叫:不能呀!外头有小玛力嘎,他要把你逮住送给小日本呀!
雪驹!似乎懂了……
但回首一再凝望,还好像是面对着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似进退两难了,一声长
嘶,便猛地腾空而起。像一团轻云一般,就要向远天飞去。蓦地,我忆起了童年雪驹降
生时的那个梦:它是半空中一条哈达化成马驹降临人间的。难道它现在认不出小主人,
绝望了,又要化成哈达凌空归去?
雪驹!雪驹!你不能呀!
似为时已晚,它在蓝天上已渐渐化成了一条长长的哈达。
洁白轻盈,飘飘忽忽……
雪驹!我又哭着大叫了一声,随之也不顾一切地向半空跃去。天哪!竟让我抓住了
哈达的一端。随着风,我也被带上了蓝天。
我很伤心,泪珠似化成了雨。
那哈达似乎也在哭,竟也变得湿漉漉的。
似在拂扫着我的脸。
又似在想推开我。
我感到脸是湿的。
推,还在推……
绝望!绝望!我悲痛极了!蓦地大叫一声,迷迷怔怔地睁开了眼睛。梦?难道只是
一个梦?但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推,还在推。我心头不由得一怔,彻底清醒了。再睁大
眼睛一望,便不由得悲喜交集地惊呼了:
雪驹!雪驹!原来是我的雪驹!
比梦中还要美,比以往更加光彩照人!只见它正在舔着我面颊上的泪痕,还不住低
下头来牴着我。似比我还要激动,似比我还要热切。我看清楚了,它眼中也含着热泪。
此情,此景,震撼人心……
我哭了!跳起来抱紧它的颈项便哭了。好不伤心,好不高兴。
它也在咴咴叫着,亲昵无比……
梦,难道还是那个梦?只不过是我又把那洁白的哈达拖向了人间?
雪驹!雪驹!我又声声呼唤了。
它在踏动蹄子,证明这是现实。
我生怕它又从梦中跑了。
久久地搂紧了它……
而“老战士”却绝对没有这么多忧虑,还在草坡上憨态可掬地酣睡着。小光头更显
得锃明瓦亮,睡形竟公然摆出了个“大”字。
他在做梦,那我必然就醒着。
雪驹是回到我的身旁了。
我暗暗对天发誓:
永不分离……
第九章
歌者说,马背上的民族,马背上的歌!
我回答,是的!和雪驹的意外相逢,使我的心在激荡中不停地欢唱了。再看恶煞煞
的原始丛莽,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荒蛮苍凉了。
歌者说,你开始爱上了远山?
我回答,说不上。只是在我长大之后才了解到,这是一道横跨在温都尔大草原南面
的大山。崇岭叠峰,山势险峻。除了冒险往来的旅蒙商驼队外,自古就很少有人敢于出
没。山这边被日本人占领了,山那面却是当时某抗日将领坚守的“国统区”。但由于种
种历史原因,丛莽中的好汉极少和山南来往。还诅咒他们当初不放一枪就后撤,并鄙弃
地称之为“逃跑将军”。而对于我来说,远山只不过是我暂时藏身之地罢了。
歌者说,相逢,又勾起你往昔的梦?
我回答,不仅仅是梦!当时在我看来,有了雪驹梦也会变成现实!关键在于等待,
只要在远山里等待着那达慕盛会那一天。
歌者说,你还相信着王爷的权威?
我回答,相信。这不但是一种传统因袭的力量,而谁又让日本人也把他捧在王爷的
高位呢?几百年的历史了,就连鬼子也懂得只能利用,又怎么能怪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执迷不悟呢?傀儡,当时我尚不知道什么叫傀儡。
歌者说,难为了一个孩子……
我回答,是的!我是和雪驹重新相聚了,但却在众好汉的面前变得更加吞吞吐吐。
更何况,由于我的出逃,还有雪驹在峡谷前的突然消失,早已祸及到草原上去了。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儿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这些情况也是我多年后了解到的。
谁也不会想到,我的出走竟会首先祸及到了乃登喇嘛。也难怪!虽然大玛力嘎老谋
深算,却不该目光只盯住了王爷府后的家庙。等他把向东南西北外出化缘的小喇嘛一一
都搞清之后,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戏弄了。
能放过这位坏了他“好事”的喇嘛爷吗?
须知,找到了那个孩子就等于逮住了那匹马,现在这一切均被这个佛门弟子搅黄了。
联想到这个老怪物总在王爷面前拆他的台,他也开始在温都尔王面前告御状了。声称乃
登喇嘛私下放走“小响马”,如若让日本人知道了,必然要殃及王位。现在当务之急,
首要的是让这位喇嘛爷说清,以便他顺藤摸瓜,也好将来给猪冢队长有个交代!
据说,当即把肥胖的王爷吓了个半死……
谁料乃登喇嘛面对质问,却依然如往日那般嘻嘻哈哈。也不承认,也不否认,竟摇
头晃脑戏而言道:说有就有,没有也有!说无就无,不无也无!嘻嘻……大玛力嘎当即
气得直翻白眼,就像赤手正捧着个刺猖。多亏了沉甸甸的王爷闷声闷气就是一声呐喊:
来人呀!不守佛规,给我关进家庙思过洞!啊嚏……令人惊诧,罕见的惩罚!有人说这
是温都尔王被吓糊涂了,也有人说这正是糊涂王爷的急中生智。但不管怎样,一位深受
草原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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