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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驹 作者:冯苓植-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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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得在一双鸦翅般的浓眉下,天生一双鹰隼般的眼。黑黑的络腮胡子中,难掩那
张刚毅的嘴巴。尤其令人难忘的是,从额头直至左面颊的刀疤。闪电一般划过,格外醒
目。
    稍纵即逝……
    他的消失也像闪电一般。又见得雪驹扬起前蹄长嘶一声,便像在绿海中卷起一道白
色波涛似的,向着那更荒、更野、更加充满原始气息的远山奔去了。我知道雪驹那性烈
如火的野性于,它正巴不得有机会一试蹄腿呢!
    显然,小玛力嘎也和我们一样惊呆了……
    但那仅仅也是片刻!一声恶狠狠的“追”!枪声、呐喊声、马蹄声便又急骤地响了
起来。追着那小白点儿,朝着那远山,排成了扇形马阵包剿了过去。
    只留下了滚滚烟尘。
    隐去了我的马,
    我的雪驹……
    蓦地,我恍若惊醒了。伸着双臂、发狂似的就要追下翠岗。
    是谁拉住了我?
    猛回头,芒凯老阿奶。
    她说:“雪驹是在为你行善积德!”
    什么……
    偶然,纯属偶然。
    后代的一些回忆录里,把这一幕描述为精心的安排。不!作为一个当事者我完全可
以证明:纯属偶然!
    但每一个偶然都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却是无可怀疑的。
    这一天啊!这一天……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这一天我不意外地遇到所发生的这一切,命运展现在我眼前的
很可能是另外一条路:雪驹很可能年年夺得第一,我很可能成为最出色的御用骑手,珊
丹也很可能成为温都尔王奖赏给我的妻子……
    但是结果呢?
    要知道,骑手、射手、摔跤手,大多没有什么好结果。稍有闪失,很快就被抛弃遗
忘了。更可怕的是,在王爷们的明争暗斗中,他们往往首当其冲成了牺牲品。说到命运
最好的,也顶多重新沦落为一个逆来顺受的牧人。
    但在当时,我却只能看到荣耀……
    我失掉了朝夕相处四年的雪驹,只觉得马背上的希望霎时都化为泡影了。但任我百
般挣扎,我还是被芒凯老阿奶拉回她那破烂的蒙古包里了。绝不是因为老人家力气大,
要知道珊丹眸子里溢出的泪水就像根柔情的绳子似的。
    我万般无奈,我不知如何是好……
    谁料,暂时失掉了雪驹,我却得到了个马背好汉的传奇故事。原来,他就是被小玛
力嘎押在地牢内那特殊的“响马”!率领着一批马上健儿,常年出没于远山深处那原始
丛莽中。绝不打家劫舍,却专和日本人作对。随着抗战进入第七个年头,他们已打得鬼
子龟缩在据点不太敢恣意妄为了。为了扩大影响,为了争取上层,他们竟神出鬼没地在
温都尔王府门头公然刷下一行大字:别忘了!你也是中国人!王爷吓得进退两难,这才
有了小玛力嘎设计诱骗前来“谈判”之举。不是不知道暗藏诡诈,只是为给王爷宣传抗
日还是大义凛然来了。对这次举动,后来是有不同评价。有些人甚至谈到了好汉们豪放
质朴和幼稚。但当时确是滔滔不绝,句句是理,只说得在王爷身旁笑口常开的乃登喇嘛
都落泪了。谁料,小玛力嘎早私下串通了日本警备队,酒宴上竟突然掷杯为号。据说,
就连王爷和大玛力嘎当时也惊得目瞪口呆,但这条好汉还是落入魔爪了。
    为了让茫茫的草原上响彻一个真理……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索布妲姨妈今天稀罕提到的:我是中国人!很可能就是那地牢
里不屈的声音在牧人间的回荡。至于这位好汉是怎样临危脱逃的,传说颇多,也仿佛不
仅仅是姨妈一个人为他不安,为他兴奋,为他激动!听说,仅就大牢旁倒在血泊中的那
个狱卒,自杀?他杀?尚难有定论。但那面带冷笑的神情,却颇有点好汉做事好汉当的
气魄。出力者肯定不是一个,就不该线儿至此也断了。总之,好像日本人那“以夷制夷”
的美梦彻底破灭了。虽然说有几个日本兵还穿着蒙古袍冒充王府的亲兵,但还是让他神
秘地逃脱了!致使“顾问官”猪冢队长闻讯赶到,竟在王府内挥臂恶吼:“蒙古人的心
通通的坏了!大大的坏了!”
    我当时尚不知道……
    “孩子!”但老阿奶却对我说,“你的雪驹是在为你行善积德!”
    “阿妈也会高兴的!”珊丹也说。
    “可我的马?”我仍很遗憾。
    “真正的好马,”老阿奶安慰我,“就是跑到天边也不会忘记主人的。老年间,咱
们草原有一匹枣骝马作为贡物被送到了北京。那有多老远呀!可它硬是跃过宫墙翻山越
岭回到了咱们这片草地。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为的就是能回来见到旧日放牧它长大
的牧马人!”
    “你的雪驹呢?”珊丹也马上问。
    “我的雪驹……”天哪!我怎么忘了我的雪驹不但是匹野性子马,而且也是一匹特
别有良心的马!要知道,它仿佛深得那灰色母马的遗传。犯倔、高傲,也常常离群孤芳
自赏。和它那母亲一样,似乎也在时时等待着蛮荒深处的野性呼唤。两岁那年,它竟像
着了魔一般寻着那无声的呼唤走了。整整三天不见踪影。我对阿爸说:“快套住它!抓
住它!拴住它!绊住它!围住它!关住它!”阿爸回答我说:“没用!收得住笼头收不
住心,真正的驯马手从不把骏马当畜生,朋友!是朋友!”虽然后来阿爸对雪驹的态度
渐渐变了,但从此我却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雪驹也好像渐渐明白了什么。它无论追踪着
蛮荒的气息走得再远,只要我的内心为它一动,它准会骤然咴咴欢叫着神奇地出现在我
眼前。
    “那你试试!”珊丹听后立即对我说。
    “不能!”老阿奶慌忙阻拦说,“就让它行善行到底,积德积到家!”
    “让谁?”门外传来了问话声。
    “阿妈!”珊丹迎着声音欢呼了。
    “姨妈!”我也像有许多话要说。
    “让谁?”老阿奶迎进了索布妲姨妈,说,“还不是敖特纳森那匹好雪驹!”
    “我都听说了!”姨妈一下便把我揽进怀内,激动地亲着吻着。
    “是我的阿妈!”珊丹嫉妒了。
    “气死你!气死你!”我偏偏要占着姨妈的怀。
    “不!我就不!”珊丹也钻了过来。
    “瞧瞧!”姨妈只能一边搂一个,甜蜜地叹着气对老阿奶说。
    “长大了,”老阿奶却在摇头,“就不会这样争你了!”
    “争谁?”姨妈故意问。
    “谁也不争!”老阿奶笑了,“小两口只顾着头顶头说私房话呢!”
    “嗬嗬!”索布妲姨妈笑着把我俩搂得更紧了。
    “我才不理他呢!”珊丹说。
    “我理!”我竟一点也不害臊。
    “嗬嗬!”大人们笑得更加欢畅了。
    破旧的蒙古包里,绝对少有的。
    我沉浸在一片甜甜的温馨中。
    暂时忘了我的雪驹。
    眼前只有珊丹,
    没有命运……

第三章
  
    歌者说,从此,命运掀开了新的一页。
    我回答,是的!但在当时我绝对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
    歌者说,雪驹迟迟未归……
    我回答,我却仍然陶醉于那两小无猜的温馨之中。珊丹不让我的心“为它一动”,
我便只顾默默祝愿着我的雪驹能给我再争口气:甩掉他!甩掉他!甩掉坏蛋小玛力嘎!
    歌者说,根本不计后果……
    我回答,没有!有的只是珊丹那双明媚的眸子,有的只是小男孩求胜心切的激动!
只顾了欣喜,眼前根本没有命运。
    歌者说,但这一页还是掀开了……
    我回答,是的!我记得是索布妲姨妈再次归来掀开的。她告诉我说,小玛力嘎灰溜
溜地回来了,正在暴跳如雷地查问那匹神秘的马:洁白如银,浑然似雪!
    歌者说,雪驹!
    我回答,但更重要的还是它的主人!王爷赏赐的马,难遮难掩,谁不知道牧马人和
他那幸运的儿子呢?
    歌者说,祸及父辈?
    我回答,这就是那新的一页。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儿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是索布妲姨妈为我牵来一匹马。
    我清清楚楚记得,那天的傍晚格外安谧。远天飘着几朵火烧云,落霞洒满了整个草
原。
    草原上静悄悄的……
    但温都尔王府却早已乱了。小玛力嘎不但气极败坏地拷问着每一个可疑的奴隶,而
且还派出爪牙扑向了那刚刚停下来的马群。狱卒莫名其妙地死了,目标明显地是我那以
驯马闻名于整个草原的父亲!
    阿爸啊!我那对王爷感恩戴德的阿爸……
    “敖特纳森!”索布妲姨妈说,“快!趁他们还搞不清马群游牧在哪里,快插近路
给你阿爸报个信去!”
    “我说雪驹闯了祸?”我说。
    “糊涂!”姨妈嗔怪了,“雪驹这是在造福!”
    “那、那说什么?”我早有点慌乱了。
    “就说,”姨妈回答,“让他别犯倔,快赶紧赶着马群走!”
    “去哪儿?”我又问。
    “大伙儿都说,”姨妈吩咐我,“沿着雪驹跑的方向,离那远山深处越近越好!”
    “为什么?”我不懂。
    “不是说,”姨妈尽量向我解释着,“不是说山里那些人是‘响马’吗?小玛力嘎
也怕把马群撵到‘响马’手里呢!”
    “可我呢?”我的目光不由得盯住了珊丹。
    “怎么啦?”姨妈问。
    “我、我也走得老远老远的……”我说。
    “那又怎么啦?”姨妈故意问。
    “您、您可不能,”我一咬牙终于说出来了,“让王爷把珊丹嫁给套马杆!”
    “傻孩子!”姨妈一下搂紧了我。
    “傻瓜!”珊丹也终于开口了。
    “傻瓜?”我若有所悟了。
    无声,只有含泪的眸子。
    激动,依依不舍!
    我跨上了马背……
    夜幕,降临了,我策马急驰在大草原上。无论雪驹带来的是祸,是福,我的眼前又
只剩下了相依为命的阿爸的安危了。
    一定要赶在小玛力嘎爪牙的前头!
    索布妲姨妈说得对,是该把马群尽快赶近那神秘的远山!要知道,这座绵延的大山
就在温都尔大草原的南方,穿越过去便进入了祖国的内地。但由于历代统治者的挑拨离
间,山南山北却极少有人来往。除了有旅蒙商涉险穿越外,日久竟渐渐变成了原始荒蛮
之地。抗日战争之后,日寇对这里封锁更严了。除了惧怕那些丛莽间的好汉外,就是怕
内地和边疆联在一起。须知,山南便是当时某抗日将领据守的抗战国统区。但时至今日
鬼子兵力已开始捉襟见肘了,对这远山似乎也鞭长莫及了。这的确是一个暂时的好躲处,
只要沿着雪驹留下的蹄踪赶着马群走,亲丁就不敢再继续往前追下去了。但即使此时,
我仍未清楚地意识到命运在向我揭示着新的一页,我只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索布妲
姨妈。
    哪儿来的这么好的主意?
    令人感到惊讶!不知为什么,因此我竟突然联想起那特殊“响马”脸上的刀疤。闪
电一般,却猛地使我心头一亮!莫非……但事后却证明我判断错了。多年后我才知道,
原来就在我和阿爸只顾在四处为王爷放牧马群时,索布妲姨妈却从路途上长长的驼队中
神秘地得到一个讯息:那台吉少爷并没有失踪,更没有去死,而是在中原大地上的抗日
烽火中磨砺自己。遥闻故乡的山野里也啸聚了一批抗日的蒙古族健儿,他正力争早日被
派往回去……听说,驼队还给了她一包文件,从此她便和那神秘的远山有了某种联系。
但一直神色未露,直到这刀疤脸大义凛然地出现在王府内。
    这里还必须插叙一笔驼商……
    驼商又称旅蒙商,自古就是越崇山、穿大漠,专做草原生意的。曾红极一时,后来
却渐渐销声匿迹了。抗日战争后,山南的一些贪官污吏为发国难财,又偷偷地找人干起
了此行。私下和日伪勾结,甚至相互贩运鸦片枪支等物。多亏了一些有志之士也巧妙地
加以利用。表面扮成土头巴脑的旅蒙商,暗中却出没于内地和边疆进行着秘密的抗日活
动。但当时似乎谁也不知道索布妲姨妈和他们有联系好多年了,好像也只感到她越来越
变了个人似的。
    当然,作为一个孩子我就更不知道了……
    但穿过夜幕离马群越来越近,我就越感到索布妲姨妈想的就是周到。在那些殊殊
“响马”和小玛力嘎之间,这个特殊的地带或许是阿爸可以接受的。既要忠诚于王爷又
要免遭横祸,看来也只有照姨妈的话去做。但我绝对没有想到,有人竟比我先行了一步!
    似远比索布妲姨妈还要高明……
    黑暗中马群静悄悄的,只有破烂的蒙古包还亮着一盏小小的羊油灯。我跳下马来不
顾一切地扑进去了!我要告诉阿爸……但霎时便被眼前意外出现的情形惊呆了。一个老
气横秋的细高挑儿老头儿闪现了。瘦削、于瘪,脸上还布满了褐色的老人斑。我小时候
见过。啊!大玛力嘎……随之,我还看清了他身后暗影中那两个强悍的王府亲丁。
    我一怔,霎时又看见了跪伏的阿爸……
    “不!”我惊叫着扑上去了,“不怪阿爸!不怪阿爸!全怪我……”
    “孩子!慢点说。”谁料大玛力嘎老声老气竟很和蔼。
    “全怪我!”我也赶忙匍匐在阿爸一旁,“全怪我只顾在草岗上说悄悄话,就忘了、
就忘了……”
    “什么?”和蔼中也不乏急切。
    “马!”我根本忘了索布妲姨妈的吩咐,慌张间竟就剩了老老实实,“我的马!名
字叫雪驹……”
    “雪驹?”似在思忖。
    “雪驹!”我语无伦次地回答,“野、野极了……争强好斗……还敢在王爷面前拉
屎蛋子,尊贵的王爷就赏给了我……”
    “好!不忘王爷的恩宠!”大玛力嘎开始夸奖了。
    “真的!”我深受鼓励,胆子大了点,“它不听话,吃草越走越远,等我惊醒过来,
就见有个人已经跃上马背了……”
    “什么样?”又问。
    “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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