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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驹 作者:冯苓植-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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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了!”两个亲丁相互说,“西府的!小玛力嘎知道了!”
    “什么?什么?”我却不明白。
    “再不停下,”挡道的亲丁有个头目喊,“小心爷儿们开枪了!”
    “你敢!”大玛力嘎的亲丁也在喊。
    “敢?”那小头目冷笑了,“你们府上老爷子敢背着我家主子来绝的,也就怪不得
我家主子手下无情了!”
    “我们去告诉王爷!”两个亲丁还在叫。
    “告诉王爷?”小头目竟哼了一声,“那也不能只任着你家老爷子独吞!老奸巨滑,
支开了西府他单独去向日本人讨功邀赏!”
    “你想干什么?”两个亲丁有点恐惧了。
    “见面分一半!”小头目直言不讳,“大个儿的献给警备队了,这马群,这小个儿
的就得留下,也不能让我家主子太没法子向日本人交代了!”
    “阿爸!?”我猛地惊叫一声。
    “有福!”这小头目和小玛力嘎一样损,“放了一辈子马,这会儿正让大玛力嘎一
把鼻涕一把泪,亲自送上日本人的大卡车去享洋福!”
    “我去禀告王爷!”策马就要走。
    “王爷也得听日本人的!”纵马就拦。
    “你胡说!”我为王爷呐喊了。
    “嘿嘿!”举枪逼近了。
    “这儿?这儿?”我只能倒退着。
    “嘿嘿!”狞笑着更逼近了。
    “我?”本能地自问。
    “你?”伸出的手!
    蓦地,我一抖着绳骏马腾空了。枣骝马,一团火烧云一样。等再落到地上,我已经
策马扬鞭飞驰着奔向远方!
    我绝不相信凶狠残暴的小玛力嘎!
    而大玛力嘎似尚有鼻涕和眼泪!
    我要亲自去告诉王爷: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
    阿爸根本不在现场,他是绝对忠于王爷的!
    要回阿爸!要回阿爸!
    纯属偶然,他无罪!
    苍天作证……
    但身后却传来了一阵阵急骤的马蹄声,紧紧追赶着,还有大喊:这次可是真的要活
的!要活的!
    且莫怀疑我的骑术……
    须知,我是牧马人之子,一降生马背就成了我的天然摇篮。刚刚离开襁褓,我就天
天和阿妈合骑着一匹马。四五岁,我已经可以稳稳当当独自跨在马鞍上了。八九岁,我
已经可以驾驭着任何一匹骏马飞驰了。是的!有了雪驹更使我如虎添翼。但即使没有了
雪驹,我仍然可以跨着任何一匹骏马随心所欲。
    我绝不能落入小玛力嘎之手!
    不!绝不能!更何况,那巨人般的摔跤手还曾把我那梦变得更真更浓!我一定要亲
自面见王爷,说出那句最重要的话:只要放了阿爸,我会向王爷献上最出色的骑手。最
神奇的马!
    我和雪驹……
    但摆脱小玛力嘎的爪牙又谈何容易!当我刚在马背上能松口气时,猛一抬头这才发
现又是一个黄昏。多亏夜幕降临得及时,我才在偏远的恶草丛中彻底甩掉了这些亲丁。
我在荒野里久久隐伏着,只等待着小玛力嘎和他的爪牙早早进入睡梦之中。须知,当时
我不但信赖王爷,即使对大玛力嘎的鼻涕眼泪也尚存着某种幻想。
    夜深了,我开始重返王府了……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自己这举动是多么幼稚和鲁莽。大玛力嘎是不乏鼻涕和眼泪的,
但那也只表现了他对王爷的忠诚。生怕把马群逼向了远山丛莽,遂才设下了这“引君人
瓮”之策。既要让王爷交得了差,又要使自己的死对头一蹶不振,还要使自己显出谦谦
长者之风。集中点还是一个,马上就和日本警备队通了电话。一方面替王爷百般解释,
一方面当即奏了小玛力嘎一本。声称有意破坏他向皇军“效忠”,竟撵走了一群向“大
东亚圣战”献上的战马,还有一个“小土匪”……当即日本人赞不绝口了,不但转请王
爷放心,还大骂小玛力嘎混蛋!谦谦长者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谁料得意之余,还是走
上了和小玛力嘎同样的献媚取宠之途。
    我却仍在悄悄地走进王府……
    我还不知道,也在几乎与此同时,日本警备队里已第三次在阿爸身上动了大刑。阿
爸的忠诚老实,被他们认为是“内线”的顽强抗供。也难怪!这里面不仅仅有大小玛力
嘎为讨功邀赏的夸大其词,而那特殊“响马”的逃跑和雪驹及时的出现也太巧合了。枪
声一响就有马的等待,就在那一瞬间,就在那特定地点,巧到比精心设计还要巧。绝非
偶然!为此连猪冢队长也亲自出马了。燃起的烈火,烧红的烙铁,长长的老虎凳,呼啸
着抽动的黑皮鞭!然而每当逼问到我时,阿爸鲜血淋淋竟总是那句话:还吃奶的孩子懂
个屁!猪冢队长似乎觉得也是,于是更惨不忍睹的大刑便又用在阿爸身上了。
    我不知道,离王府更近了……
    生活已向我揭示了新的一页。虽然我尚未看清楚,但这一页已肯定是血肉模糊的。
    但我还在继续掀下去……
    黑沉沉的暗夜,阴森森的王府!
    可我像个梦游的孩子。
    还在向前走!
    狰狞的石狮子,洞开的大门!
    近了!近了!
    新的一页……

第四章
  
    歌者说,狰狞的石狮子,洞开的大门……
    我回答,是的!在沉沉的夜幕笼罩之中,就像一张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死寂无声,
似正等待着一个做梦的孩子投入其中。
    歌者说,近了!近了!更近了……
    我回答,可怕的一页眼看就要掀开了!
    歌者说,骑手的哀歌……
    我回答,巨慢!哀歌似乎先一步已经传感到那远山的原始丛莽中去了,我那雪驹也
在开始行动!
    歌者说,你要插空先吟唱骏马的歌!
    我回答,是的!因为没有雪驹,便没有我这盲目的赴汤蹈火。没有雪驹,我这一跨
进王府大门也便没有了今后的歌!
    歌者说,人和骏马……
    我回答,我早说过了,不是和骏马一起成长的人,是很难理解其间那种神秘的默契,
还有那种特殊的感情!
    歌者说,更何况,这是一匹从小就带有传奇色彩的马……
    我回答,是的!但这个有关雪驹的故事还应该大体是真实的!因为,其间不仅仅是
神奇的传说,更多的却是事后许多目击者的回忆。
    歌声说,那你就先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性格即命运!
    乍响的枪声,追捕的马队,扬起的尘烟,还有那突然闪现的刀疤脸!草原上游荡的
马匹很多,而惟独雪驹成为壮怀激烈的参与者。除去偶然的因素外,就不能不想到这句
话:性格即命运!
    一匹争强好胜的马!一匹不甘落后的马!
    更重要的还是:一匹初露锋芒的马!
    激动!激动!浑身爆发着激动!
    奔腾!奔腾!只顾兴奋地奔腾!
    马背上是谁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定要露峥嵘!
    踏着草尖!
    驾着风!
    飞驰……
    这或许和长期受到压抑有关。别看阿爸在没马的时候常常念叨:我的马!我多会儿
能有一匹自己的马啊……但在真正有了雪驹之后,他的情感却又变得十分复杂。雪驹越
长得出类拔萃,他越变得见不得也离不开它。本来作为一个出色的驯马手他可以把它调
教成一匹稀世的赛马,但他却总是处处压抑着它。不但绝对不许它在那达慕大会上一显
风姿,甚至常常在它跃跃欲试时腿上加上马绊。更重要的还是,阿爸总是变着法子让雪
驹适应孤独和寂寞,为此他竟搬离索布妲姨妈的蒙古包到更远的地方去游牧了。
    我不理解,雪驹当然也无法理解。
    我感到压抑,雪驹当然也感到压抑。
    或许再过十年八年会适应的。
    但终于出现了这偶然的机缘。
    电石火花,一触即发!
    终于爆发了……
    这一爆发不要紧,性格即命运,雪驹的未来彻底改变了,当然也包括着我这个小主
人!一页,又一页,马蹄为我掀开了生命历程上新的一页。
    雪驹不知道,只顾兴奋地奔腾着!
    身后,枪声更加密集了!
    它竟只当是呐喊助威!
    激动地咴咴叫着!
    更加速了……
    完全可以想像,离那远山越近,小玛力嘎和他的爪牙就被甩得越远!
    雪驹像一团银色的旋风!
    眨眼间便冲入了峡谷!
    大山隐没了它的身影!
    草莽淹没了它的蹄踪!
    只抛下一溜烟尘!
    飞荡着……
    据小玛力嘎事后向日本人报功说,他有一枪曾差点击中了这白色的妖魔!但这匹马
竟敢回眸朝他一望,似嘲讽,更似仇恨,仿佛就是要牢记下他这张面孔。
    不幸被他言中了……
    但在当时,雪驹似尚顾不得复仇。作为一匹年轻气盛的马,它似乎只顾得接受丛莽
中好汉的欢呼了。骏马绝对是有灵性的动物,它懂得这是人们给予它的最高奖赏。它激
动不已,也在咴咴欢叫着以示响应。这在平时是极为少有的,显然它很快便把这群蓬头
垢面的好汉当成朋友了!
    暂时忘记了将要跟着它倒霉的小主人……
    据目击者事后回忆说,雪驹在这群好汉的簇拥下是被深深陶醉了。但又绝不忘乎所
以,似乎眼睛总盯着给它一显身手机会的人。那马背好汉叙述经过的每句话它好像也能
听懂,竟亲昵地走过去开始舔刷他那脸上闪电般的刀疤。充满了人情味儿,顿时又引起
一片欢呼。
    “好马!好马!”有人赞不绝口了。
    “留下它!留下它!”刹那间,只引得众好汉纷纷呐喊了。
    “留下它?”刀疤脸竟面无表情。
    “塔拉巴特尔!”有条好汉喊得更具体,“留下它打日本!”
    “打日本!打日本!”喊声更高了。
    “归我?”声音却更冷了。
    “对对!”喊声不减。
    不置可否……
    应该说,这阵阵欢呼、声声呐喊,雪驹还是很清楚是针对它而来的。但这也意味着
更换主人,它显然还搞不明白。塔拉巴特尔的冷漠肯定是因为大家的要求不合“规矩”,
但雪驹却认为他不该破坏大伙儿的情绪。似很不甘心,竟又亲昵地去舔那新扭曲的脸。
似在说,高兴起来呀!高兴起来呀!千万别扫了大伙儿的兴!
    “留下它!留下它!”众人又在欢叫了。
    塔拉巴特尔猛地搂住了雪驹的头。
    “归你!归你!”呼声更高。
    雪驹却猛地颤抖了一下!
    像意外地听到了什么!
    突然变得痴呆呆的!
    目视着山外!
    一动不动……
    据事后的回忆,当时山下的茫茫大草原上呼唤着:我的马呀我的马!
    恰恰在那一刻,它好像听到了……
    而目击者多年之后对我说,那塔拉巴特尔也仿佛随着雪驹颤抖了一下,随之便骤然
冷静地松开了双手。
    丛莽中骤然变得静悄悄的……
    脸上的刀疤反而似变得柔和了,只剩下了感激不尽地望着这匹马。
    极为罕见,柔情脉脉的。
    随之,他又拍了一下马。
    依依不舍。
    送它走……
    只有现在,好像才能正确评价这些啸聚丛莽的蒙古族健儿。深明民族大义,当时尚
属一支自发的抗日武装。头目塔拉巴特尔,原系温都尔王爷手下一名叛逃的奴隶。流落
异乡,曾在白山黑水间当过抗日联军的战士。草原沦陷之后,他提枪潜返归来。照胡芦
画瓢,依据抗联的规矩在远山丛莽中揭竿而起。神出鬼没,专门奇袭日本鬼子。当然,
后来那列蒙商驼队,也不断给他们秘密带来材料,才使他们逐步从啸聚山林的好汉成为
更加自觉的抗日战士。由弱到强,日渐壮大,纪律严明,斗志昂扬,在草原上的影响越
来越大!鬼子越是害怕,他们越在牧人间传播着一个响亮的口号:我是中国人!只不过
因为我和阿爸是受过王爷恩赏的人物,为了雪驹,我们总远远离群索居不知道罢了。
    当然,索布妲姨妈在其间的巨大作用,我们就更不知道了,很高兴我都是在多年后
搞清的,只有一点是我不久便明白了的:
    丛莽中的健儿都是侠肝义胆的好汉!
    是他们放归了我的雪驹!
    也放归了我的希望!
    骏马自由了……
    但据时间推算,当时我还和珊丹眷恋在芒凯老阿奶的蒙古包里。既然老阿奶提出让
雪驹“行善行到底,积德积到家”,我也就只顾得和珊丹两小无宿地说悄悄话了。
    忘了,暂时忘了自己的骏马……
    雪驹好像也一样。据目击者事后回忆说,起先那马还急匆匆向山外奔去,但不久之
后就变得有点心不在焉了。最后竟莫名其妙地站住了,调头又在恍恍惚惚地张望。
    好像正在捕捉什么声息……
    目击者说,显然不是为了塔拉巴特尔和他的伙伴,因为雪驹似早已“目中无人”了。
扬颈昂首,只顾紧盯着莽莽苍苍的山野深处。耳尖不时抖动着,两眼中竟渐渐勃发出两
道野性的光。
    似要和这原始的丛莽急切地融合!
    似要和这野性的山峦急切地合流!
    一动不动,却在急骤地变化!
    恍若再不是原先的雪驹!
    却成了一匹地道的原始马!
    静!绝对的静!
    无人打扰它……
    只有我知道,雪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匹马!常常受着荒野的呼唤,不时远逝在茫
茫的原始丛莽之中。雪驹,前面说过,就很可能是向野马借来的种儿。小时候,它受这
种野性的基因作祟,也常常在这远山旷野里出没无常。后来长大了,由于我们的亲密无
间才渐渐少了。现在,恶煞煞的原始草原就在眼前。野性的气息野性的风,能不使它勃
然心动吗?
    更何况,好像还不仅仅是这些……
    据目击者说,正当他们惊诧雪驹这种变化时,便骤然听到远方的恶草丛中响起一阵
啼声。奔放的、自由的,也是充满野性的。啊!原来是十几匹神出鬼没的野马……目击
者说,在当时的原始丛莽中并不乏这些:野马、野驴、黄羊、狗子,甚至还有成群的灰
狼。他们并不是奇怪野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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