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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驹 作者:冯苓植-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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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说,在当时的原始丛莽中并不乏这些:野马、野驴、黄羊、狗子,甚至还有成群的灰
狼。他们并不是奇怪野马的出现,而是惊讶雪驹那种超乎寻常的反应。
    家马和野马……
    但雪驹激奋地咴咴嘶叫了!
    远方也在嘶叫着回答!
    扬鬃舞尾跃起前蹄!
    离弦的箭一般!
    雪驹消失了!
    恶草丛中……
    目击者说,一匹家马突然追随着野马群飘然而去,这不但使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而
且也引起了大伙儿的莫大遗憾。干吗总学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可是一匹难得的
好马啊!这可好,不骑着它去打日本,竟让它混进野马群撒野去了!搭拉巴特尔倒没有
这种后悔,只是说道:就算为了报恩将来也得重还群众一匹马。
    他们还不太了解我的雪驹……
    果然,据目击者多年后回忆说,这匹怪马似乎又不愿与野马群久久为伍。疯够了,
野够了,夕阳下又出现在游击健儿营地的四周。咴咴地叫着,似故意要的就是这种卖弄。
大伙儿顺势一看,竟又一次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天哪!它竟从野马群里勾引回一匹
小野马!身如黑漆,目光似电,鬃更密,尾更粗,浑身弥漫着一层恶煞煞的野气。一黑
一白,一家一野,在莽苍苍的荒野里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这强烈的反差,却绝不
影响它们之间的亲昵。相互闻着、嗅着、舔着、交颈贴股咴咴叫着,那份热切的劲头比
人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哈!勾引来个野婆娘!”有人在喊。
    “有种!像个男子汉!”有人在叫。
    “亲一个!”众人在嚷。
    “哈哈!”笑声遍野。
    野马有点发惊。
    雪驹悠然自得。
    又双双走了。
    只剩寂静……
    当时我在干什么?据事后推断,恰好是索布妲姨妈为我牵来了一匹马。事发了!小
玛力嘎正在追查那匹神奇白马的主人。我必须尽快赶回马群报信儿,正惟恐雪驹突然地
意外归来。我默祷过:停一停!停一停!
    或许雪驹感应到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意外遇到了布音吉勒格,这巨人摔跤手的辉煌才使我心底那呼唤
变得更强烈了。我需要雪驹!我需要奇迹!我需要我的神马换回阿爸!
    我不知道雪驹听到没有……
    但据事后目击者说,那天上午他正在山口一带跨马巡逻,陡然间便听得一声骏马的
嘶鸣。他猛一回头,便见得一匹银白色的骏马向山口奔驰而来。好像正受着谁的召唤,
大有义无反顾之势。紧接着,尾随着又闪现了那黑锦缎似的野马。但是今天不野了,可
怜巴巴的,似正咴咴地叫着乞求它留下。
    那情那景也很感人……
    雪驹恋恋不舍地站住了,打着响鼻。
    野马柔情脉脉地靠近了,探头吻它。
    都在咴咴地叫着,似在絮语。
    都垂下了头,紧紧依偎着。
    久久地一动不动。
    似难割难舍了。
    但突然……
    目击者说,雪驹仰天长啸了,撕心裂肺一般!情断义绝,随之便冲出了大山的峡谷,
向着那茫茫的大草原奔腾而去了!
    响应着心灵的呼唤……
    我的!我的!
    据事后的推算,当雪驹长途奔波归来的时刻,也正是我被小玛力嘎半道打劫的时刻。
王府暂时进不去了,我只顾调转马头落荒而逃。完全顾不得雪驹了,生怕被小玛力嘎抓
获不经王爷便送到日本人手里。
    据说,雪驹也一直在徘徊着找我。
    找遍了峡谷,找遍了牧场。
    最终找到了驱散的马群。
    但就是没有我。
    夜,降临了……
    它不知道,我又在黑暗中鼓足了勇气,正再次向阴森森的王府走去。
    我有一个梦,一个关于它的梦!
    王爷!圣明的王爷!
    我心里呼唤着。
    救救我……

第五章
  
    歌者说,你这是自投罗网……
    我回答,但在当时我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草原的子孙不求王爷还能求谁?
    歌者说,已经有了血淋淋的一页!
    我回答,但我没有看到。阿爸在日本警备队的遭遇是我后来才知晓的,而我却亲眼
目睹了那巨人摔跤手所受的恩宠和荣耀。
    歌者说,小玛力嘎的半道打劫仍未使你清醒?
    我回答,没有。要知道,草原上谁都知道他阴险狡诈,绝没有一个人会轻信他的话。
更何况,我亲眼目睹的大玛力嘎是个谦谦长者,临别时还特别送了我一匹枣骝马。
    歌者说,终于又把你驮回来了。
    我回答,是的!黑沉沉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整个草原都好似被暗夜密封了,只能
凭那阴森森的气息感觉王府正在临近。枣骝马显然是老马识途,竟报功似的咴咴叫了起
来。
    歌者说,王府的大门洞开着?
    我回答,似正在等待着我。
    歌者说,你正满怀希望就要跨入?
    我回答,是的!一页尚未看清,我又要去掀开新的一页。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那一刻啊那一刻……
    关键性的一刻!不是一步跨入了天堂,就是一步坠入了地狱!
    本能,使我战战兢兢……
    突然,跨下的枣骡马停蹄不动了。尚距离王府二百多米,就弯下头去显得毕恭毕敬
了。我蓦地意识到王府的森严,一走进这个范围一切人等就必须下马步行了。果不愧是
大玛力嘎的坐骑,也颇具有主人谦谦长者之风。
    不忘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夜幕沉沉,我只好也毕恭毕敬地下了马。王府的大门洞开着,似随时等待着我这个
十二三岁孩子的来临。但门首灯笼下闪现出的一个个如狼似虎的亲丁,却又使我不由得
止步不前。要知道,我毕竟是头一回主动要进王府,也深怕哪步不对冒犯了王爷的威严。
    黑暗紧紧裹胁着我……
    但就在这时,我只觉得心底陡然一动,恰似一种特殊的感应霎时传遍了全身。再抬
头,就恍然见得一个银色的幻影飘现在眼前了。洁白,矫健,如轻云似的正在夜空下飞
腾!
    雪驹!我的雪驹……
    事后证明,我的雪驹似恰好也就在这一刻,终于又带着打散的马群返回了我家那破
烂的蒙古包。虽说是人去包空,但它还是在夜空下怅惘地等待着。夜更深了,它进而又
像茫茫的田野发出了声声的呼唤,这或许就是某种感应。
    一种人和骏马特有的心灵传感!
    后来此类传感还时有发生,但就不该它也和我同样的稚嫩天真。当时我看到那银色
的幻影也是无忧无虑的,似正在向我发出声声的呼唤:进去吧!进去吧!有我呢……
    对!我有雪驹!
    恍然间,我觉得洞开的王府大门仿佛并不那么森严可怕了。我早听说过,温都尔王
爷从不理朝政,只关心着每年那达慕盛会上的射箭、摔跤和赛马。至今尚因赛马一项,
影响着他在各路王爷间王中之王的地位。为此,他曾贴出过悬赏告示:愿以一百个奴隶
换得一匹好马,并愿以一百匹骏马换得一个好骑手!据说,大玛力嘎忠诚可嘉,竟用六
个贴身丫头为王爷换过一匹骏马。而小玛力嘎也绝不甘落后,干脆用自己的小老婆向日
本人换来一匹东洋马。可惜都赛绩不佳,使王爷至今闷闷不乐。食量减至一顿只能吃半
只肥羊,怪不得不如前辈王爷那样肥硕胖大。下垂的大肚子下尚能露出靴子尖,便是人
见人说之一例!
    只怪阿爸总把雪驹藏着,掩着……
    前面我曾说过,这是一种特别复杂的感情。或者可以归结于他对阿妈的思念,一见
到雪驹就会想到阿妈的死。但仿佛又全不因为如此,小时候他还曾教导我用心灵和骏马
交朋友,用爱把自己和雪驹焊接在一起。后来或许因为是日本人来了,兵荒马乱,而王
爷却还是沉迷于犬马声色,竞然要用一百个奴隶换一匹宝马。阿爸突然变化了,首先便
反映在对待雪驹上。从此赶上马群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游牧,从不让雪驹抛头露面。
有一次索布妲姨妈偶尔夸赞起雪驹,谁料阿爸竟失口惘然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打断
它的腿……后来还搬了家……幸亏没有这样做,要不然用什么才能换回它?
    雪驹阁下的漏子由雪驹来补……
    眼前那幻影又是一晃。天哪!轻云顿时又化成了一条洁白的哈达。莫非小时候的梦
境应在了这里?老天爷让我双手捧着去救阿爸?
    我再不犹疑不决了!
    回头一看,那大玛力嘎赏赐的枣骡马果然老马识途,趁我不注意大概已经悄悄溜回
东协理府了。夜,更黑、更浓,也更深了。我绝无退路,只有在黑暗中跨过这二百多米
禁马区了。
    我一咬牙,义无反顾!
    黑沉沉的天,黑沉沉的地,惟有王府的大门尚闪着微弱的光亮。谁料,还没等我迈
出几步,黑暗中我便被谁猛地拦腰抱住了。我大吃一惊,浑身吓出一身冷汗。莫非是小
玛力嘎暗中派人早等在这里?抢功、邀赏,或者于脆把我半道打劫送给日本人?
    我准备拼死挣扎了!
    但一等我晃动,我蓦地便感觉得抱我的人也仿佛是个孩子。瘦小,干巴,个子甚至
还不如我高呢。是谁家的调皮蛋儿?半夜三更还在捉迷藏?
    “别闹!我不认识你!”我说。
    “我闹!我可早就认识你!”声音却是个大人的。
    “你?”我几乎失声惊叫。
    “我?”他猛地便堵住了我的嘴,“嘻嘻!你忘了,小时候是谁说情,王爷才赐给
你那匹马?”
    “乃登喇嘛?”我又几乎大喊起来。
    “小声!小声!”仍然是嘻嘻哈哈,却绝对不让我放出声来。
    “我要去见王爷!”我挣扎着说。
    “可没佛爷保佑成吗?”嬉笑中却绝不乏慈祥。
    “这儿?”我开始沉吟了。
    “这儿?”他也松开了手对我说,“佛爷让你先跟我来!”
    “跟你来?”我不解。
    但我只有跟着他向暗夜的深处走去。须知,乃登喇嘛不但在牧人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就连在王爷面前的地位也是独树一帜。虽不像大小玛力嘎那样权倾草原,但凭着他那王
府家庙当家喇嘛的独特地位也是不离左右的。甚至连大小玛力嘎不能进入的深庭后院,
他也可以大摇大摆嘻嘻哈哈自由出入。他是出家人,而且老得快风干了,绝对令王爷放
心。而且他那特有的智慧和幽默,也绝对是阴沉沉的王府里离不了的。牧人们常说,王
府少造的孽,大都多亏了这位干瘪瘦小的好老头儿。
    更何况,人们还传说他能呼风唤雨……
    既然连王爷也很看重于他,我也只能默默随着他走。不料,在黑暗中他逍遥得似有
点出格,竞哼哼唧唧地唱起了一只小曲儿:
      九百九十九只小黄羊啊,
        就差一只便整一千了;
      九百九十九里的山弯啊,
        就差一步便上西天了!
      九百九十九个小美人啊,
        就差一晃便成老太婆了;
      九百九十九个等身头啊,
        就差一拜便得到正果了……
    这古怪的歌声我完全不懂,只令我迷迷糊糊如坠云里雾里。中了魔法一般,恍恍惚
惚只能跟着他在黑暗中穿行。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
    原来,大小玛力嘎为在日本人面前争功邀赏,在阿爸被押走之后,竟又相互打斗状
告到温都尔王面前。小的告大的“妄图独吞”,大的告小的“半道打劫”。小的骂大的
“老而不死”,大的骂小的“败家祸根”。最终,争来吵去竟都以我为例。小玛力嘎称
此乃私通“小响马”,大玛力嘎称此乃妙招“回天手”。小的骂:屁!大的胸有成竹慨
然而答:不信?就请今夜王府大门洞开……当然,温都尔王高高在上沉甸甸地永不表态,
但瘦小枯干的乃登喇嘛却因伴驾听了个一清二楚。
    遂有了这夜里的突然闪现……
    但这位幽默风趣的喇嘛爷却什么也没对我说,只是把我引得离王府越来越远。似驯
马手有意要煞一匹急躁小马驹的性子,竟只顾在黑暗中自个儿哼哼唧唧着。
    一半似笑,一半似哭……
    “我要见王爷!我要献骏马!我要换回我阿爸!”我终于忍不住了。
    “小祖宗!”他又忙捂住我的嘴。
    “我?”我还想挣扎。
    “听着!”这回他终于在黑暗中站住了,摩娑着我的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地默诵起
经文。神神道道,后来干脆就把我的脑子当木鱼了。
    “喇嘛爷!”我喊痛。
    “行了!”他这才说,“佛爷发话了,献宝者必须在召庙之中当七七四十九天喇嘛,
颂七七四十九天经文,磕七七四十九天长头,转七七四十九天经筒!”
    “为什么?”我吃惊了。
    “你忘了吗?”他又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你那小白马刚一生下,便克死了生它
的母马,妨死了舍命救它的女主人,如今又连累男主人让小日本抓走了!妨主的货色,
实属不吉不利!就此献给王爷,不是有意给王爷招灾引祸吗?”
    “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来!来!”说着,他竟在暗夜中开始打扮我了,“就是日本人不要你的小命,
王爷他老人家也饶不了你!”
    “干什么?”我只觉得被缠了裹了起来。
    “嘻嘻!”他竟乐了,“袈裟!紫红的袈裟!满合适的,看来你天生就是个小喇
嘛!”
    “什么?”我立即就联想到了珊丹。
    “别!别!”他马上按住了骚动的我,“就七七四十九天!就七七四十九天!”
    “七七四十九天?”我仍想着珊丹。
    “对!对!”他还在打扮着我,“只要你天天垂着头,只要你时时裹紧了袈裟!躲
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劫难,你的马就必然成了王爷中意的神马,你当然也就成了王爷最得
意的神骑手!”
    “真的?”我说。
    “嘻嘻!”他又乐了,“你跟我来!”
    “去哪儿?”我问。
    “少多嘴!”他只顾得在前头引路了。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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