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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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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毫无进展。自来水厂也拿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老鼠会经供水系统分流到用
户的水龙头那去,这怎么可能呢?还是防疫部门及时为镇政府解了围,通过各种途
径下发鼠药,灭绝隐患是最好的办法了。自来水厂一天二十四小时派人守在水塔和
净化水车间值班,以防中毒的老鼠挺而走险。
    这天下午,罗小梅听见姑姑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和人吵嚷,起初她还以为姑姑自
己梦吃,罗云经常乘着乘着凉就喊几句莫名其妙的梦话。等她听清楚姑姑是在清醒
地说话,她推开了窗户。
    院子里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青人,罗云是和他们说话。“我跟你们说过了,
我们家没地方再放这粉色骗人玩艺儿了,你们来晚了,我们家够用了。要是好使,
反动派早被毒死了,我怎么一只也没看见?”罗云说,“你们走吧!”
    “什么粉色玩艺儿?是说老鼠药吗?我们不是发耗子药的,我们找罗小梅。”
男青年着急地说,他个子不高,嗓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单细。
    罗小梅和陶小米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陶小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这多
让人意外啊。她回来看望自己了,可她却几乎把这个好朋友,好伙伴,好姐姐,还
有好什么来着?给忘记了。罗小梅从窗户翻了出来。
    “小梅,给你姑姑说说,我们可不是发耗子药的’,我手里要有,我早就自己
吃了。”陶小米笑眯眯地说,她的表情比罗小梅平静得多。罗小梅反倒有点不好意
思了。
    罗云仍斜睨着陶小米,她已知道来的人是侄女的好朋友,可她的气还是顺不下
来,见侄女看她,她嘟囔说:“耗子药就是不好使,我没看见一只死老鼠。”她的
话音未落,从白榆树后面猝然奔出一只老鼠,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倒下,抽搐几下,
死在了长出霉苦的石板路上。
    

    进了屋,陶小米一屁股坐在床头上,蹬脱了两只鞋,躺倒伸了个懒腰。她笑着
说:“你姑姑可真凶啊,她把我们当成反动派了。”
    罗小梅倚着门,双颊通红,拼命地打量她的好朋友。许多话堵在她的嗓子眼:
“你变矮了,我以为你起码有一米六五以上的个了。你变胖了,屁股也变大了,看
上去不像个姑娘了,你听了不会生气吧!你的脸只有眼睛还和以前一样,不过眼角
已经有皱纹了。你怎么穿得这么随便!你的皮鞋鞋跟坏了,你的日子过得不顺吗?
你真的是陶小米吗?我怎么越瞅越不像!几年的时间真的会变化这么大吗?”
    这时,陶小米说话了,她仍笑眯眯地,她说:“我也觉得你不是罗小梅,好朋
友来了,你总得让人坐下说话吧。”
    肯定是了,没错,怎么会错呢?罗小梅眼圈立刻红了。刚才想说的话都给咽了
回去,她像她们从没分开那样对她说:“你知道,我妹妹刚死……”
    陶小米收敛了笑容,同情地说:“这我知道,他已经告诉我了。”
    陶小米身旁的小伙子解释说:“镇子里都知道,我也是前些天听说的,我真没
想到那天坐在雨里哭的人是你。”
    罗小梅瞪大眼睛,小伙子继续说:“我要知道是你,我就会在医院陪着你了。”
    罗小梅认出他了,他是当年的雀斑男孩,这么说,那天夜里送罗小花去医院的
人就是他了。
    她认出来了,可不就是他吗?“我的大名叫武强。”小伙子说。
    生活真是奇妙,有一天身边的好朋友走的一个不剩,忽然间他们又在同一天回
来了。罗小梅被这种变化弄懵了,她忘记了悲伤,也忘记了感激,她惊讶地问武强:
“你一直住在镇子里吗?我怎么一直没看见过你?”
    武强说:“去年我看见你两次,我猜你早把我给忘了,就没敢和你打招呼。”
    陶小米说:“我回来第一天就在街上碰见他了,我问你是武强吗?还真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直也没有你信?”
    “我早就不会写字了,”陶小米说,“再说也用不着写信,我这不是说回来就
回来了吗?”
    “可你回来的让人没有准备。”
    “还要有什么准备?买点瓜子嗑嗑吧。”
    罗小梅转身往外走,陶小米叫住她,“你的心眼怎么还那么实啊?我早买好了。”
陶小米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陶小米嗑瓜子的速度简直惊人,两片嘴唇
不动,瓜子皮就纷纷吐出去‘,像用手扬开的一般。
    陶小米边嗑瓜子边冲罗小梅做鬼脸,罗小梅忍不住笑了。她想起那次陶小米也
是这样嗑着瓜子,嗑的瓜子皮都吐在手里,她们在木器厂门口碰到了一个脏兮兮的
小男孩,陶小米一边冲她做鬼脸一边走到那孩子身边,把瓜子皮一下扬到男孩子的
乱草样的头发上。“下雪喽!”她喊道。男孩竟傻乎乎地抬起头看,当空是秋天的
太阳。发现上当,他拾起块石头追了上来。你猜当时陶小米说了句什么?陶小米说:
“你刚才放的屁真臭。”男孩的脸变得通红,辩解说:“我没放。”
    “放了,真臭,臭死了。”
    “我没放。”男孩忘了要报复的事。他只是一味辩解,“我就是没放。”
    陶小米拉上罗小梅跑开了,跑出不远她俩停下来,躲在胡同口,男孩子正在抖
落头上的瓜子皮。她俩再也忍不住,笑得岔了气,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罗小梅笑了,她感到自己似乎有好多年没有笑过了。一碰对方的眼神,陶小米
立刻知道了罗小梅想起了什么,她拉住罗小梅的手,两个人笑做一团。笑得旁边坐
着的武强也跟着笑起来。
    收住笑,气氛好了许多,罗小梅问道:“你这些年到哪儿去了?”
    陶小米岔开她的话头,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我还要在镇子里住一段时间,
咱们有的是时间唠这事。”
    陶小米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打听了一些镇子里的事,就站起身要告辞了。她
在朝阳旅店包了一个房间,“有空到我房间去吧!”她说,“我还是住那儿舒服些,
我可不敢住在你家,你姑姑不把我当成美国鬼子才怪呢。”
    罗小梅一直把他们送到街口,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走进家门,扫着地上的瓜
子皮,她忽然失落起来。她总觉得这次会面太简单了些,在她的想象中,久别重逢
总要比这热情得多吧。但毕竟陶小米还是来看她了,她终于又有一个人说说知心话
了。

    “要不我叫你大嫂吧!”小男孩这样说。
    他们迅速对视一下,她勇敢地笑了。他很感动,重重地拍拍小男孩的肩头。
    小男孩感到了友谊,眼睛有点湿润。“你们会给我写信吗?”
    她摇摇头,她早想好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那他们问我呢?”
    “你自己不说就没人说你知道这事。”
    “那,那好吧!”小男孩回头看,检票口仍然没有人,可能是他们来早了。镇
子里的轧钢厂的声音很清冷,模模糊糊的。
    伸向远方的钢轨覆着盐面一样的霜芒,月台上湿漉漉的,路边的白榆树每次尿
噤一样地抖,抖落下许多死叶,寒冷黏在树叶的叶脉上,好像蒙了一层水雾,树叶
沉了,摇两摇,扑嗒一声垂直落地。站前广场上,捂着口罩的清洁工门头扫着大街,
扫帚头唰啦啦地划过清冷的路灯光。用嘴里呼出的热气暖手时,清洁工向月台上望
望,她有点羡慕那三个少年,他们这么点的年纪就坐火车出远门了。她向这面看着,
如果再靠近一些,她一定能看到那两个大一点的孩子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她怎么可
能猜到那个高个的少年和女孩是准备离家出走呢!
    三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高个少年虚虚地拉起了女孩的小拇指。小男孩的心情
很复杂,抽抽鼻子,揉揉眼角的眼屎,小男孩脸上长着许多雀斑。
    检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从他们的对话得知,火车就要来了。于是三个人离别
的情绪浓了起来。“我不能保护你了,以后你得自己保护自己了,要是谁敢欺负你,
等我回来再去收拾他。”高个少年拍着小男孩的肩头说。
    小男孩立刻看出陶小米的脸色变了,陶小米说:“你还想着回来吗?这地方你
还没呆够吗?”
    高个少年转回头,踢开一个石子,石子撞在钢轨上,清脆地响了两声。他有点
心虚了。真的,就永远离开这了吗?他这会儿想起父亲也许不是那样没有一点温情,
也许他这会儿正看着地上的酒瓶子后悔呢,后悔把他这个儿子赶出了家门。母亲会
不会痛不欲生呢?总比看见门槛夹死一只鸡雏时要伤心吧!然而他已经没有更多的
时间犹豫了,因为,火车来了。
    汽笛过后,一列黑乎乎的火车远远地驶来,车站上候车的人不自觉地聚成一堆
一堆,做好了挤车的准备。分别的最后时刻到了,小男孩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
高个少年已经护着女孩向车厢的门口冲了过去。女孩临上车回头冲小男孩摆了摆手。
“还是女生心细些。”小男孩很大人地想。
    女孩期待的像模像样的告别没有出现,他们非常草率地上了车。车下的小男孩
虽然仍盯着火车,火车开动时,他并没有挥着手随火车向前跑动,他在狠狠地擤鼻
涕。深秋落霜的清晨把他冻坏了。
    他倚在过道里,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盯着她。车厢里很拥挤,他好容易才把她安
顿在车厢连接处的水池旁边的木厢上。他们约好了在火车上离得远些,免得被镇子
里出差的人发现。上车前,他对她说:“镇子里没几个人不认识我,我不是吹牛,
火车里肯定有认识我的人。”
    “那是因为你太能打架了,以前我看见你都害怕。”
    “现在还怕吗?”
    “有点,真的还有点怕你。”
    他发现她有个口头禅;她总爱说“真的”“真的”。他重复了一遍,两个人笑
了。
    车厢里明亮起来,坐了一宿夜车的人纷纷挤到水池处洗脸。难闻的肥皂味儿败
坏了她的情绪。
    她埋怨地向他望一望。他正盯着从行李架上取提包的一个中年人,中年人下站
下车,他想占住那个座位。忽然,她就觉得他很陌生,莫名地生出了孤独,连第一
次出远门的新奇和忐忑都压不住的孤独。她皱起了眉头。
    中午的时候,他来到了她的身边,并在她的身边站住。他把座位让给她之后就
走开了。隔一会儿,他就从她身边走一趟。她心事重重,对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妻子无意中注意到有个男孩子一上午总是去厕所,她在丈夫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中
年男人皱了皱眉头,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吃个苹果吧。”他发现女孩慌
张起来。他赶忙笑笑说:“怕什么?又不问你要钱。”
    这时,他恰好过来,或者他早就明白了那对夫妻的企图。冲她摇了摇头。
    她于是没有应声,中年男人冲妻子瞪了瞪眼,怨她多管闲事。妻子捡个没趣,
又去找旁边的老头攀谈了。这样,她没有说一句话,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他们还是忍不住坐到了一起,现在他们能做到的只是不说话。他的心里
想着愈来愈远的镇子,想着家人和学校发现他们出走了会做出什么反应,他猜想父
母一定着急了,妈妈肯定会抱起他的枕头,喊着他的名字放声大哭,想着想着,他
竟被这种想法感动了,鼻子有些发酸。她却在盘算今后的生活,她也许真是要依赖
身边的这个人了,她模模糊糊地想他们将来还会有个孩子。简直不可思议,但她的
确是这么想的,想着以后一回想就酸涩得发笑的问题。
    两个面包做了午餐,对面的中年夫妇好像察觉了什么,总是找机会问他们话。
提一些诸如“你们这是走亲戚吗?”“你们好像是学生,你们要去哪儿?”一类的
问题。
    这使他们感到了危险。他们决定在下一站下车。
    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离榆树镇二百里开外的大的榆树镇,只所以产
生这种印象,是因为这座城市里除了没有白榆树,街道比榆树镇长一些,再有点不
同,那就是更杂乱,显得更没规矩。
    站前广场上停着一些公共汽车,提示着有许多条路供他们选择。
    “咱们去哪儿?”少年问身后的女孩。
    “你说呢?”她有点欣喜地问。城市里虽然杂乱些,她觉得比火车上可安全多
了,她几乎认定那对夫妇窥破了他俩的出走,捏了一把汗。
    “咱们歇一会儿吧,你渴吗?要不我去给你买个冰棍?”
    “算了,省点钱吧。”
    一提到钱,两个人再不说话了,默默地坐在异地的阳光里。也许真的没有准备
好,他想,两个人身上的钱总共也没有十五元钱。今早一见面,她用一个手绢包好
塞到他手里。“就这些,没法弄到更多了。”
    街上人来人往,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他们前面走过,好像故意让他生气似
的,轻松地笑着。他不满地皱起眉头,他感到她正碰自己的胳膊肘。
    “我还是去给你买个冰棍吧。”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算了吧,”她犹豫了一下,“是不是你想吃?”她敏感而体贴地问。
    “你是说我要给自己买?我给自己买冰棍吃?”他瞪大眼睛,第一次跟她嚷了
起来。
    她委屈地张着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算了。”他大度地摆摆手。“我带你
去逛商店吧。”
    他们在车站附近的商店里转了一圈,很随便地打听了一些电动玩具的价格,在
化妆品的柜台前,他给她买了一个鸭蛋圆的小镜子,她刚才的不快和惶惑就都烟消
云散了。
    直到商店下班,他们才随最后一批顾客走出商店的大门。站前广场的路灯已经
亮了,昏黄的路灯在慢慢临近的黄昏中渐渐明亮起来。少年和女孩在广场上转了一
圈,除了水果摊子这边多了一个卖素馅馄饨的小吃摊,广场上并没有出现更多的新
鲜玩艺儿。天凉了,路灯影里的蛾子也显得毫无生气,偶而会有一只翅膀失去弹性
的蜻蜓胡乱拉几头。他们倚着路灯的水泥柱子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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