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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 作者:王安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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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来。李主任将她安置在爱丽丝公寓之后,曾与她共同生活过半个月。像李主任这样
的忙人,时间都是一日当两口过的,所以也可算是一个蜜月了。然后,李主任便是来也
匆匆,去也匆匆,有时是过一夜,有时只是半天。王琦瑶从不追问李主任从哪来,又到
哪去,政局和公务是她不懂也没兴趣的。李主任的私事,她又不便过问,过问也是没趣。
李主任就是喜欢她这浑然不觉不闻不问,里面是有女人的自知之明,也有着女人的可怜,
便又增添了爱惜,只是苦于无术分身,无法多陪她。这段日子,李主任是像箭在弦上,
又像千钧一发,他夜里熟睡着也会挺身而起,要去发命或者受命。梦质屡屡发作,便挣
扎着叫喊。逢到这时,王琦瑶就拥住他,不停地抚慰,直到他大汗淋漓地醒来,翻身将
王琦瑶抱在怀里,身心的紧张都得到些缓解。还有的夜晚他睡不着,一个人悄悄地起来,
坐在客厅里,轻轻放一张梅兰芳的唱片。在王琦瑶面前,李主任还须撑持着,藏住心里
的疲累,而对了梅兰芳的声音,他却是彻底地解除武装,软弱下来。李主任的内心,只
有留声机里的梅兰芳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去说。王瑜瑶有时候一觉睡到天亮,身边没
了人,赶紧出房门,却见李主任一个人在沙发上熟睡,烟斗里的烟丝全成了灰,唱针在
唱盘上空转,一圈又一圈。
    李主任每一次走,都不说回来的日期,王琦瑶便也无心一天天地数日子,日历都不
翻的。光阴连成一条线地过去,无所谓是昼还是夜。她吃饭睡觉都只为一个目的,等李
主任回来。王琦瑶认识了李主任,才知道这世界是有多大,距离有多远,可以走上十几
日也不回来的;王琦瑶跟了李主任,也才知道这世界有多隔绝,那电车的当当声都像是
遥远地方传来,漠不相关的;王琦瑶等着李主任,知道了什么是聚,什么是散,以及聚
散的无常。她有时候想,天下雨李主任会来;雨天里则想,天出太阳李主任就来。她还
扔铜板占卦,这一面是李主任来,那一面则是不来,她又看瓶里的花苞,花开了李主任
就来。她不数日子,却数墙上的光影,多少次从这面墙移到那面墙。她想:“光阴”这
个词其实该是“光影”啊!她又想:谁说时间是看不见的呢?分明历历在目。她等李主
任是寂寞,又是填寂寞,寂寞套寂寞的,真是里里外外的寂寞。她不想去娘家,伯家里
人问这问那,更不想让他们来,也是怕问这问那,连电话都懒得打,几乎断了来往。蒋
丽莉来过那一次以后,还来过两次,一同出去看电影,后来也不来了。没有人来,她也
不出去。她不出去,也不让娘姨出去,去买菜是给她掐着时间,要让她也尝尝寂寞的滋
味,这其实是寂寞加寂寞的。还是灶火冷清,王琦瑶就像是不吃饭的,一天至多吃一顿,
吃什么也是不知道的。她有时也听梅兰芳的唱片,努力想听出李主任听的意思,好和李
主任作约会似的,更是无从抓烧,越听离得越远。她想,她和李主任的缘,大约就是等
人的缘,从开始起,就是等,接下来,还是等,等的日子比不等的多,以等为主的。她
不知道,爱丽丝公寓,那一套套的房间里,盛的全是各色各样的等。
    李主任回来的时候,王琦瑶难免是要流泪,虽然什么也不说,李主任也知道她委屈。
知道她委屈,要走的时候还得走。李主任不觉有身不由己之感,这心情一旦生出,就不
是此时此地,一人一物,而是多少年多少事的浓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主任当头
的一个“敢”字,变成了一个“难”。他是因为“敢”,才涉足世事的核心,越往深处
越无回旋之地,如今是举步维艰。世人以为他有权,其实他是连对自己的权利都没有的。
李主任可怜王琦瑶,也可怜自己,因可怜自己,更可怜王琦瑶,不知道该怎么待她好。
越这样,王琦瑶越恋他。事到如今,两人是真有些夫妻的恩爱了。这恩爱也是从等里面
生出来的,是苦多乐少的恩爱,还是得过且过的恩爱,有一日是一日。王琦瑶不知道时
局的动荡不安,她只知道李主任来去无定,把她的心搞得动荡不安。她还知道,李主任
每一次来都要比上一次更推悴,苍老几岁的样子。她就有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心请。
她只能担心,却帮不上一点忙。李主任的世界是云水激荡的世界,而她,云是行云,水
是流水,除了等,又还能做什么?她除了送一个“等”给李主任,又还能送什么?李主
任的世界啊,她是望也望不着,别说去够了。她听着他的汽车在弄口发动,片刻间无声
无息。
    有一回李主任来,髓俄之后,正色道,对谁也别承认她与李主任的关系,反正这房
子是以王琦瑶名义顶下的,他每一回来去都无人知无人晓,虽说上海传言很盛,但传言
只是传言,毕竟不作数的。王琦瑶躺在枕上听他这一席话,觉得他是要摆脱干系的,便
冷笑一声道,她自知攀不上李家,也从未有过做李家什么人的奢望,因此也从未对别人
承认过什么,像他今天这一番叮嘱,其实是大可不必。李主任知道她是有误解,又不便
说明,只苦笑一声说:本以为王琦瑶不会闹小心眼儿,结果却也会的。王琦瑶听出了他
话里的苦衷,再看他焦愁的面容,头发几乎白了一半的,不由一阵后悔的辛酸,她强笑
道:和你开玩笑的。李主任抱住她,不觉有些动情,说道,他这一生,是如履薄冰,如
临深渊的一生,怕是自身难保,能不牵连她们这些人就算是最好,她们这些人是最最无
辜的了。他说着这话,眼睛都有些要湿的样子。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轻易不吐,这会儿
是吐给王琦瑶,也是吐给自己。王琦瑶听在耳里却惊在心里,想这话越说越不善,要去
打断他,却硬住喉头,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个夜晚事后想来是不同寻常,天格外的黑,格外的静,桂花糖的梆子,一记没
敲,百乐门的歌舞声也僵息着。屋里静的呀,连那浪姨在自己房间的梦哭声。都一清二
楚。他们两人几乎通宵未眠。先是说话,后是躺着想心事,各想各的,但都是伤感。李
主任听见王琦瑶的隐泣,装着听不见,不是不想劝,而是没法劝,他说什么都是无法兑
现的,不如不说。王琦瑶听见李主任起床,在客厅里走动,也装着不知道,李主任是通
天的人,倘若他都是过不去,又有谁能帮得上他。所以,这一夜是极其孤独的夜晚,两
个人在一处,知谁也安慰不了谁,由着各自难过。两人都是有预感的,李主任的预感有
凭有据,王琦瑶却是一笔糊涂账。她暖俄觉着,有什么事情即将来临,却又不敢多想,
对自己说:天亮就会好了。她心里盼着天亮,不知不觉地睡着,梦见自己要去苏州外婆
家,还没去就被推醒了。屋里一片漆黑,李主任的脸却是清晰的,俯视着她,将一个西
班牙雕花的桃花心木盒放在她枕边,又抽出她的手,把一枚钥匙按在她手心,说要走了,
汽车已在门外。王琦瑶不由搂住他脖子大哭起来,从未有过的失态。她像个孩子一般耍
赖着不让他走,心想他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了,她又要日等夜等,寝食不安,
数着墙上的光影度日,墙上的光影是要它决时它慢,要它慢时它快,毫不解人意,梧桐
树也不解人意,秋风末起就已落叶满地。王琦瑶不知哭了有多少时;句,李主任解开她
的胳膊,走出了公寓,她还在哭。这一个夜晚,是从眼泪里浸泡过去的。最后,晨爆照
进了房间,有一点亮了,王琦瑶也哭累了。
    王琦瑶这一回等李主任回来,不是坐在公寓里等的。她坐不下来,非要出去走动着
才行。她穿戴整齐了,叫一辆三轮车,说一个地方,让那车夫去。她坐在三轮车上,望
着街景,那街景是与她隔着心的,她兀自从中间穿过,回头的兴致也没有。橱窗里的鞋
帽告诉她,时代又前进了一步,这前进也与她无关,时代是人家的时代。电影院在上演
新片,新的男欢女爱,在她则是*一代的故事了。咖啡馆里面对面坐的年轻男女也是上
一代的故事,她已是过来人了。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是如碎银一般的,除了照她的眼,
叫她目眩,也是没有意义。她看着马路上的人,心中不平地想,这么多的八里面,为什
么偏偏没有李主任!她让车夫拉她到一处地方,然后便下车去。她对自己说,是要来买
东西,却不知该买什么。她有时候是空手而回,有时候则买了乱七八糟不明所以的一大
堆。乘在三轮车上,心里的茫然总好一些,因是在向前走,走一点近一点,虽然不知是
要去哪里。两边的街景向后退去,时间也在退去,毕竟有点声色。
    王琦瑶出去逛街的日子,爱丽丝公寓里有几户相继离去,留下几套空房。王琦瑶并
不知晓,只觉得这里越发的静,静得发空。她放着梅兰芳的唱片,声音很响,要把房间
填满,不料却是起回声的,一个梅兰芳呼,一个梅兰芳应,更显得大和空。有一回她推
开窗户,想看看天,却看见楼上的阳台栏杆停满了麻雀,心里别的一跳,知那主人已经
离去。再看左右,又有几户窗门紧闭,不露声色,窗台上铺着落叶,也是人去楼空的意
思。“爱丽丝”已是一片凋零了,她心里也是凋零。她安慰自己,只要李主任回来,就
一切都好,可是李主任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出去得更勤了,有时一日里会出去三回,早
一回,午一回,晚一回。她还总嫌车夫踏得太慢,要他骑得风样的快,和汽车赛跑似的。
她匆匆地去,匆匆地回,要事在身的样子。车走在马路,她的眼睛则四下搜索,好像要
把李主任从人群中挖出来。她心里焦灼,嘴上都起了干皮。李主任这回走,她是算了日
子的,已有整整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是比半辈子还长,她的耐心已到了头,一分钟
也挨不下去了。这一日,她刚出门,李主任就来了,也是满脸的焦灼,问娘姨王琦瑶去
哪里了。娘姨说去买东西。又问去多长时间回来。娘姨说不定规,或许短,或许长,又
问李主任中午饭怎么吃。李主任说他中午前就得走,是抽空回来看看的。他走进卧房,
卧房里拉着窗帘,有王琦瑶的气息,他又去洗澡间刮脸,也是王琦瑶的气息,处处是她
触及过的痕迹,洗脸地上的水迹,发刷上的几根断发。他刮了睑,在客厅里坐着等,王
琦瑶却是不来。他也坐不住了,来回地踱步,抬头看墙上的钟。他这一趟来,本是个随
意,可一旦来到,王琦瑶又不在,就变得非见不可了。他从来没有这般地想见王琦瑶,
难忍的渴望。到了最后一分钟,王琦瑶还是不回来,他心里竟是绝望的了。他一边穿外
衣,一边还期待王琦瑶在最后一秒钟里出现,可是没有。他走出爱丽丝公寓,怀着悲凉
的心情,想,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她呢?
    仅只十分钟之后,他就看见了三倚瑶。在他的汽车里,从车窗的纱帘背后,看见一
辆三轮车飞快地驶着,几乎与他的汽车平行,车上坐着王琦瑶。她穿一件秋大衣,头发
有些叫风吹乱。她手里紧捏着羊皮手袋,眼睛直视前方,紧张地追寻着什么。三轮车与
汽车并齐走了一段,还是落后了。王琦瑶退出了眼睑。这不期而遇非但没有安慰李主任,
反使他伤感加倍。这真是乱世中的一景,也是苍茫人生的一景。他想,他们两个其实是
天涯同命人,虽是一个明白,一个不明白。可明白与不明白都是无可奈何,都是随风而
去。他们两人都是无依无托,自己靠自己的,两个孤魂。这时刻,他们就像深秋天气里
的两片落叶,被风卷着,偶尔碰着一下,又各分东西。汽车在车水马龙中穿行,焦躁地
按着喇叭,时间已有点迟,都为了等王琦瑶的。这是一九四八年的深秋,这城市将发生
大的变故,可它什么都不知道,兀自灯红酒绿,电影院放着好莱坞的新片,歌舞厅里也
唱着新歌,新红起的舞女挂上了头牌。王琦瑶也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心一意地等李主任,
等来的却是失之交臂。
    这天晚上,爱丽丝公寓又来了一个人,是吴佩珍。她穿一件黑大衣,烫了发,唇上
涂了口红,是少妇的样子,比过去好看了,也成熟了。她进来时,王琦瑶竟有些不敢认,
等认出了,便有些吃惊,心想吴佩珍其实是有几分姿色的,过去却藏而不露,也是过谦
了吧!吴佩珍似乎为自己的形象不好意思,很不自在的,红了脸说:我结婚了。王琦瑶
的心被敲击了一下,嘴里说:恭喜。眼睛却是怔怔的,自己坐了下来,也没给吴佩珍让
座。这时,娘姨送茶来,说声:小姐请用茶。王琦瑶厉声道:分明是太太,却叫人家小
姐,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看不见吗?那娘姨被她劈脸一顿训斥,大二不摸头脑,但晓得
她心情不好,便也不作计较,转身走了。吴佩珍却尴尬了,她本就木笨,新近做了人妻,
又心领许多原委,人情世故都深了一层。她听出王琦瑶这番脾气的来由,怪自己不该进
门便说此事,就像是专为炫耀而来。其实,这又有什么可炫耀的呢?她收起些仅促,身
子坐正,抬起脸,对着王琦瑶说:她这次冒昧地上门,是来向她告别的,她本来不准备
打搅她,可临到要走,总觉得不见她一面就走不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王琦瑶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_,她对于王琦瑶也许情形不同,可王琦瑶对于她
确实如此,上海这地方叫她留恋的,除了父母家人,就是王琦瑶了,和王琦瑶做朋友的
那一段,是她最快乐,最无忧虑的时光。这话原是有些夸张,但此时此地,却是吴佩珍
的最真实。在这一个忧患的年头,忧患就像是空气,无处不在,无论是知道和不知道,
都感到忧心冲忡,前途茫然,而过去的每一分钟都是好时光。
    王琦瑶听着吴佩珍的话,心里恍恍懈懈,抓不住要领。这一天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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