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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 作者:王安忆-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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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作混,这就叫作混。一日复一日地厮混着,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知道的装不
知道,不知道的装知道。太阳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月亮也是这样。这城市的夜和昼
就是这么来去着。
    有一日,大家又逗萨沙,要给萨沙介绍女朋友。萨沙谁也不要,只要严家女儿。严
师母说她女儿还小得很,他就说情愿等,等白了头也不悔的。严师母说这样你就要叫我
丈母娘了。萨沙说:有严师母做丈母娘很光荣。大家简直笑得不行,砂锅里的汤烧溢了,
滋滋响着,场里的蛋饺肉丸上下翻滚,也是乐开花的样子。萨沙忽而正色道:我倒是想
给一个人做个介绍。大家问谁,萨沙说:就是他。将手指向毛毛娘舅。那两个就笑着问
介绍的又是谁,心里却有些忐忑,想这人什么话都可说出口。萨沙笑而不答,她们就逼
着,萨沙说:你们会骂我。在场的都有些心跳,脸上也有些绷起,却依然笑着,还是催
问。萨沙说:你们保证不骂我?这时候,人们心里都有些明白,三个人脸上都有些异样,
笑也勉强了。王琦瑶说:当然是要骂的,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呀!萨沙说:这样说,王
小姐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要不怎么说一定要骂呢?王琦瑶不想一下子被他套住,窘
得脸刷地红了,笑也挂不住了,带着几分真地说;你哪一句话不是找骂?萨沙还是涎着
脸:要是说出来不骂呢?王琦瑶就有些气急交加,手里的瓷勺重重一放,那勺柄竟在砂
锅沿上断了,气氛陡地紧张起来。这一日,无论萨沙再说了多少自轻自贱的话,毛毛娘
舅再是及时及境地应和,却也缓不回来了。勉强坐到傍晚,屋里还没暗,便散了。外面
正在化雪,叫人踩得东一摊西一摊,淌着污浊的泥水。天已经晴了,出奇地明亮着,彼
此能看见脸上的毛孔似的。王琦瑶将大家送到楼下,互相说着再见的话。那热烈中都是
存了心的,显出些虚张声势。
    过后的一日,严师母私下和毛毛娘舅说,王琦瑶也忒没意思了,萨沙明明是开玩笑,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这样的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毛毛娘舅息事宁人地说,王琦
瑶也并没有发火,失手打碎了汤勺,也是常有的事。严师母说:我又不是指她弄断勺子
的事,我是觉着,萨沙开玩笑是无意,她倒是有心。说罢,还往她表弟脸上看了一眼。
毛毛娘舅有些不自然,笑着说:我看是表姐你多心,什么事情也没有的。严师母哼了一
声:其实你心里都是知道的,你是聪敏人,我也不多说,我只告诉你一声,如今大家闲
来无事,在一起做伴玩玩,伴也是玩的伴,切不可有别的心。毛毛娘舅笑道:表姐你说
我能有什么心。严师母又哼了一声:你保证你没有别的心,却不能保证旁人没有。听她
这话似是不肯放过王琦瑶的意思,又不便为她作辩解,就只有不作声。严师母见他沉默
不语,以为是听进了她的劝告,便缓和下来,说道:你在表姐我这里玩,要出了事情我
怎么向你爹爹姆妈交代。毛毛娘舅说;我这样一个大人,能出什么样的事情。严师母就
点了他的额角说: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两人说罢就下楼去王琦瑶处,到了那里,见萨
沙早来了,在烤火,一双白瘦的手,在炉上烙饼似地翻着。王琦瑶在一边灌开水,两人
没事人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阳光照进来,房间便有些灰的,有无数尘屑在飞舞。
严师母和毛毛娘舅也围炉坐下,将那日的不快尽数忘记,开始新的一日。
    临近过年,王琦瑶在炉边用一盘小磨磨糯米粉。她前一夜就将糯米泡上,这时米粒
就胀得很鼓。萨沙自告奋勇往磨眼里舀米,半勺水半勺米的。毛毛娘舅摇磨,王琦瑶则
用石田春芝麻,严师母什么也不做,只在嘴里发指令。房间里洋溢着芝麻的香气,恨不
能立刻就进嘴的。这时,萨沙体味到一种精雕细作的人生的快乐。这种人生是螺丝壳里
的,还是井底之蛙式的。它不看远,只看近,把时间掰开揉碎了过的,是可以把短暂的
人生延长。萨沙有些感动,甚至变得有些严肃,很虚心地请教为什么要水浸了糯米磨粉
的道理,还请教做黑洋沙的方法。她们便—一解释给他听,他一下子成了个乖孩子,人
们把他以往的淘气都原谅了。她们向他约定过年时做种种好东西给他吃,糖年糕,炸春
卷,核桃仁,松子糖,一件件,一宗宗,如数家珍一般。萨沙想:这真是一个吃的世界
啊,每天忙着做忙着吃就不够的。他不禁感叹地念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严师
母嗤一声笑了,说这还只是辛苦的一半呢,还有身上衣的另一半,只怕你萨沙听也没有
听说过。一说起衣服,那话就更没得完了。王琦瑶和严师母一人一件地说,眼前像有羽
衣霓裳在飞舞。萨沙听得忘了手里的事情,那磨就一圈圈地空转,摇磨的毛毛娘舅也是
出了神的。那容是外外线线、丝丝缕缕织成的世界,多少的心细如发,才可连成周身的
美仑美奂。严师母无限感慨地说:要说做人,最是体现在穿衣上的,它是做人的兴趣和
精神,是最要紧的。萨沙就问:那么吃呢?严师母摇了一下头,说:吃是做人的里子,
虽也是重要,却不是像面子那样,支撑起全局,作宣言一般,让人信服和器重的,当然,
里子有它实惠的一面,是做人做给自己看,可是,假如完全不为别人看的做人,又有多
少味道呢?说到这里,严师母不觉有些伤感,声音低了下来。方才还是热烈的劳动场面,
这时也沉寂了,磨和石臼发出空洞的声响。芝麻的香气浓得腻人了,乳白的米浆也是腻
人的颜色。墙壁和地板上沾着黑色的煤屑,空气污浊而且干燥,炉子里的火在日光下看
来黯淡而苍白。一切都有着不洁之感。这不洁索性是一片泥淖倒也好了,而它不是那么
脏到底的,而是斑斑点点的污迹,就像黄梅天里的霉。
    不过,天黑却将这些遮住了。暮色流进窗户,像是温暖和稀薄的液体,一切都蒙上
了一层膜。物体,空间,声音和气息,全变得隔膜,模糊,不很确定。唯有那炉膛里的
火,陡地鲜明起来,热烈起来,激励人的身心。这是火炉边最温情脉脉的时刻,所有的
欲望全化为一个相偎相依的需求,别的都不去管它了。哪怕天塌地陷,又能怎么样呢?
昨天的事不想了,明天的事也不想了,想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剥着糖炒栗子的壳,炒栗
子的香也是深入肺腑。他们说着最最闲来无事的闲话,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里吐出来,
带着肚腹间的暖意。他们在炉上放了铁锅,炒夏天晒干的西瓜子,掺着几颗大白果。白
果的苦香,有一种穿透力,从许多种有名或无名的气息中脱颖而出,带着点醒世的意思,
也不去管它。他们全都不计前嫌,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弄不懂为什么要彼此生隙,好都
好不过来了。他们简直是柔情蜜意,互相体谅得要命,这真是善解的时刻,除了善解又
能做什么呢?外面的冷和黑,都是在给这屋内加温加光的,雪还是不要化的好,要是化
尽了,这炉火便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他们还是说话,轻言慢语,说的什么,都是说过就
忘,这才是心声呢!无痕无迹,却绵绵不尽。他们说的不外乎是炒栗子的甜糯,瓜子的
香,白果的苦是一笔带过。他们还说糯米圆子的细滑,酒酿的醇厚,还有酒酿汤里的嫩
鸡蛋。好了,天已黑到底了,再黑下去便要亮起来;知心话儿也说到底了,再说下去难
免又要隔起来。他们嘴里说着走、走的,就是不走,挪不动脚步似的。他们一边说明天
见,一边心里不愿意今夜结束,明天再好,也是个未知未到。今夜就在眼前,抓一把则
在手中。给时间做个漏真是对得没法再对,时间真是不漏也漏,转眼间不走也要走。
    他们的白天都是打发过去的,夜晚是悉心过的。他们围了炉子猜谜语,讲故事,很
多谜语是猜不出谜底的,很多故事没头没尾。王琦瑶说,他们这就像除夕夜的守岁,可
他们天天守,夜夜守。也守不住这年月日的。毛毛娘舅说,他们是将夜当成昼的,可任
凭他们如何唱反调,总还是日东月西。严师母说他们还像守灵,不过那死去的人是上几
辈的高祖,丧事当喜事的。萨沙说他们像西伯利亚的狩猎者,到头却是一场空。他们各
形容各的,总之都是爱这样的夜晚,有许多吃食在炉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和细碎的香味,
将那世界的缝隙都填满的。这世界的整块砖和整块石头,全是叫这些细碎的填充物给砌
牢的。他们在炉边还做着一些简单的游戏,用一根鞋底线系起来挑棚棚。那线棚捆在他
们手里传递着,牵着花样;最后不是打结便是散了。他们还用头发打一个结,再解开,
有的解开,有的折断,还有的越解结越紧。他们有一个九连环,轮流着分来分去,最终
也是纠成一团或是撒了一地。他们还有个七巧板,拼过来,拼过去,再怎么千变万化,
也跳不出方框。他们动足脑筋,多少小机巧和小聪敏在此生出,又湮灭。这些小东西都
是给大东西做肥料的,很多大东西是吃着小东西的尸骸成长的。可别小看这些细碎的小
东西,它们哪怕是这世界上的灰尘,太阳一出来,也是有歌有舞的。 

 
第三章

    

     
11.康明逊
    在这些混饨的夜晚里,人心都是明一半,晦一半的。毛毛娘舅,也就是康明逊,是
王琦瑶心里的那一半明,也是那一半晦,虽是不敢想,却还是要去想。有一次,只有他
们俩时,王琦瑶便问:康明逊何日婚娶呢?康明逊笑道:有谁家女儿肯嫁我这样无业的
游民?王琦瑶也笑道:这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呢!康明逊这样的人品、家底和门第,谁
家女儿娶不到?康明逊就说:那么王小姐替我介绍一个。王琦瑶说:与你相配的人家,
可不是我辈能够结识的。康明逊便也学了她先前的口气道:这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呢!
像王小姐这样的仪态举止,一看就是出自上流的社会,倒不是我辈可攀比的了。王琦瑶
说:你这不是嘲笑我们小家小户的女儿吗?康明逊说:受嘲笑的分明不是你而是我。两
人这么一句去一句来地斗嘴,康明逊虽然有问必有答,王琦瑶却没有听出她想要的意思,
倒有人来了。再有一次,也是只他们俩在,康明逊问了同样的问题:王小姐佳期何时呢?
王琦瑶也学着上回康明逊的口气:谁能娶我这样的,但不待她说出“这样的”是怎样的
话来,却突然地缄了口。康明逊再要问,竟看见她眼里的泪了,赶紧地问:有什么不对,
千万包涵,不知者不为罪的。王琦瑶摇头不语,停了一会儿,才又说了一遍:有谁能娶
我这样的呢?康明逊就说:你这样的又怎样呢?王琦瑶反问:你说怎样呢?康明逊说:
锦上添花。她说:你又嘲笑我。康明逊说:分明是你嘲笑我。这回,是康明逊挑起的问
话,王琦瑶等着他追问到底,不料却没有问到她想要答的意思。
    王琦瑶和康明逊的问与答,就像是捉迷藏。捉的只是一门心思去捉,藏的却有两重
心,又是怕捉,又是怕不来捉,于是又要逃又要招惹的。有时大家都在的时候,他们的
问与答便像双关语的游戏,面上一层意思,里头一层意思。这是在人多的地方捉迷藏,
之间要有默契,特别的了解,才可一捉一藏地周旋。渐渐的,他们有了一些两人才知的
用语,很平常的,在他们却另有一番意思,是指鹿为马的。他们能心领神会,还能于无
声处听真言。别人都蒙在鼓里,他们自己也不挑明,说了也当没说。那回萨沙开玩笑要
给康明逊介绍女朋友,着实把他俩唬了一跳,不怪王琦瑶要着急,把那瓷汤勺的柄也敲
断了。过后严师母同她表弟的一番话,也叫康明逊慌神,说的话里到处是漏洞。不过显
见得是虚惊一场,后来什么事也没有,再没有人提了。倒是王琦瑶自己向康明逊提了一
回,问萨沙要给他介绍的女朋友到底是谁。康明逊说:我怎么知道,要问应当去问萨沙。
她说:萨沙一定是有所指,康明逊心里当然清楚。康明逊说:既是这样想知道,当时为
什么不让萨沙说,千方百计堵住他的嘴?王琦瑶又急了,说她并没有堵萨沙的嘴,萨沙
嘴里吐的什么,与她又有何干?康明逊便说:与她无干,又追着问他干吗?王琦瑶一听
这话,就好像揭开了伤疤,又痛又羞,脸都红了,憋了一会儿才说;反正你们是一伙,
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康明逊说:要分敌我的话,萨沙才是另一伙,是吃苏联面包的。王
琦瑶只好笑了,两人就算和解了。其实是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原地,因为方才兜远了,
回到原地时便觉着近了一步似的,是个错觉。
    错觉也有错觉的好处,那是架虚的一格。而这架虚的一格上兴许却能搭上一格实的,
虽是还要退下来,但因有了那实的一格,也不是退到底,不过是两格并一格,或者三格
并一格,也就是进两步退一步的意思吧!这就像是舞步里的快三步,进进退退,退退进
进,也能从池子的这边舞到那边,即使再舞回来,也有些人事皆非似的。一支舞曲奏完,
心里便蓄了些活跃和满足。与康明逊捉迷藏,王琦瑶有一些是错觉,也有一些是有意将
对当错,将错就错。她明知是错,还是按着错的来,倒叫康明逊没办法了。有时候,王
琦瑶将她与康明逊叫做我们,严师母和萨沙叫成他们,虽然也是混着叫的,不定是特别
的意思,康明逊心里也会一跳,不知这样是好是坏。有一回,他说:王琦瑶,你怎把我
表姐算作萨沙的人了,她又不吃苏联面包。王琦瑶笑道:他们不是丈母娘和女婿吗?怎
么不是一家人?大家都笑。王琦瑶这么解释,康明逊也不知是称心还是不称心。这时候,
他们俩又有些像三岔口了,又要摸着对方,又怕被对方摸着,推来挡去地暗中对付,也
是用错觉做文章。这文章有些连篇累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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