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长恨歌 作者:王安忆-第3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生就笑,说不是藏着,而是没地方拿出来。两人正打趣,客人来了,严师母表姐弟俩一
同进了门,都带着礼物。严师母是一磅开司米绒线,康明逊则是一对金元宝。王琦瑶想
说金元宝的礼过重了,又恐严师母误以为嫌她的礼轻,便一并收下,日后再说。大家再
看一遍孩子,称赞她大有人样,然后就围桌坐下,正好一人一面。程先生同这两位全是
初次见面。严师母见过他,他却没见过严师母,和康明逊则是楼梯上交臂而过,谁也没
看清谁。这时候,便由王琦瑶作了介绍,算是认识了。严师母在此之前就对程先生有好
印象,便分外热情,见面就熟。程先生虽是有些招架不住,可也心领她的好意,并不见
怪。相比之下,康明逊倒显得拘谨和沉默,也不大吃菜,只是喝温热的黄酒,一瓶黄酒
很快喝完了,又开了一瓶。程先生说要去炒菜,站起来却有些摇晃,王琦瑶就说她去炒,
按他坐下。他抬起手,在王琦瑶按他的肩的手背上抚摸了一下,王琦瑶本能地一拍手。
对面的康明逊不禁看他一眼,是锐利的目光。程先生心里一动,清醒了一半。
王琦瑶炒了热菜上来,重又入座。严师母也脸热心跳的有了几分醉意。她向程先生
敬一杯酒,称他是世上少有的仁义之士,又说是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话
都说得有些不搭调,可也是借酒吐真言,放了平时则是难出口的。严师母自己敬了酒不
算,又怂恿康明逊也向程先生敬酒。康明逊只得也举酒杯,却不晓得该说什么,看大家
都等着,心里着急,说出的话更不搭调,说的是:祝程先生早结良缘。程先生照单全收,
都是一个“谢”字,然后问王琦瑶有什么话说。王琦瑶看程先生的眼睛很不像过去,有
些无赖似的,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有别的原因,心里不安着,脸上便带了安抚的笑容,说:
我当然是第一个要敬程先生酒的,就像方才严师母说的,“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
也难求”,要说知心,这里人没一个比得上程先生对我的,程先生是我王琦瑶最难堪时
的至交,王琦瑶就算是有一万个错处,程先生也是一个原谅,这恩和义是刻骨铭心,永
世难报。程先生听她只说思义,却不提一个“情”字,也知她是借了酒向他交心的意思,
胸中有无穷的感慨,还是伤感,眼泪几乎都到了下眼睑,只是低头,停了一会儿,才勉
强笑道:今天又不是我满月,怎么老向我敬酒,应当敬王琦瑶才对呢!于是又由严师母
带头,向王琦瑶敬酒。可大约是方才的话都说多了,这时倒都不说话,只喝酒。喝着喝
着,程先生与康明逊的目光又碰在一起,相互看了一眼,虽没看明白什么的,可心里却
都种下了疑窦。这天的酒都喝过量了,程先生不记得是怎么送走的客人,也不记得洗没
洗碗盏了,他一觉醒来,发现竟是睡在王琦瑶的抄发上,身上盖一床薄被,桌上还摆着
碗碟剩菜,满屋都是黄酒酸甜的香。月光透过窗帘,正照在他的脸上,真是清凉如水。
他心里很安宁,看着窗帘上的光影,什么都不去想的。
忽听有声音轻轻问道:要不要喝茶?他循声音望去,见是王琦瑶躺在房间那头的床
上,也醒了。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见一个隐约的轮廓。程先生并不觉局促,反是
一片静温,他说:真是现世啊!王琦瑶不出声地笑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三个人一起
把你抬到了沙发。他说:喝过头了,也是高兴的缘故。静了一下,王琦瑶说:其实你是
不高兴。程先生笑了一声:我怎么会不高兴?真的是高兴。两人都不说话,月光又移近
了一些。程先生觉着自己像躺在水里似的。过了很久,程先生以为王琦瑶睡着了,不料
却听她叫了声程先生。他问:什么事吗?王琦瑶停了一下,说:程先生睡不着吗?程先
生说:方才那一大觉是睡足了。王琦瑶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程先生说:我很明白。
王琦瑶就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程先生笑了:我当然明白的。王琦瑶就说:倘若
明白,你说给我听听。程先生道:要我说我就说,你的意思是,如今你我只这一步之遥,
只要我程先生跨过这一步,你王琦瑶是不会说一个“不”的。王琦瑶心里诧异这个呆木
头似的程先生其实解人至深,面上却有些尴尬,解嘲说:我自知是不配,所以只能等程
先生提出。程先生又笑了,这时他感到身心都十分轻松,几乎要飘起来似的,他听着自
己的声音就好像听着别人在说话,说的都是体己的话。他说:要说这一步,我程先生几
乎等了有半辈子了,可这不是说跨过就跨过的,不是还有咫尺天涯的说法吗?许多事情
都是强求不得的。王琦瑶那边悄然无声,程先生不管她是否醒着,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地
说,像是把积攒了十余年的话全一古脑儿地倒出来。他说他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并
且想好就做个知己知彼的朋友,也不枉为一世人生;可这人和人在一起,就有些像古话
说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要说没有进一步的愿望是不真实的,要进又进
不了的时候,看来就只得退了。停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康明逊是孩子的父亲吧?王
琦瑶出声地笑了,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程先生倒反有些窘,说:随便问问的。
两人各自翻了个身,不一会儿都睡熟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第二天,程先生下了班后,没有到王琦瑶处,他去找蒋丽莉了。事先他给她往班上
打了电话,约好在提篮桥见面。程先生到时,蒋丽莉已在那里站着了,不停地看表。分
明是她到早了,却怨程先生晚了。程先生也不与她争辩,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坐
进去,点好菜。那堂馆一转身,程先生便伏在桌上哭了,眼泪成串地落在碱水刷白的白
木桌面上。蒋丽莉心里明白了大半,并不劝解,只沉默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墙壁,墙壁
是刷了石灰水的,惨白的颜色。这时的程先生只顾着发泄自己的难过,全然不顾别人是
什么心情,即便是如程先生这样的忠厚人,爱起来也极端自私的,也极其的不公平。在
他所爱的人面前,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而到了爱他的人面前,却无所顾忌,目中无人,
有些像耍赖的小孩。也正是这个,促使程先生来找蒋丽莉了。
蒋丽莉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他还在流泪,嘲笑道:怎么,失恋了?程先生的泪渐
渐止了,坐在那里不做声。蒋丽莉还想刺他。又看他可怜,就换了口气道:世上东西,
大多是越想越不得,不想倒得了。程先生轻声说:要不想也不得怎么办呢?蒋丽莉一听
这话就火了,大了声说: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吗?可不还有个蒋丽莉活着吗?这蒋丽莉是
专供听你哭她活着的吗?程先生自知有错,低头不语,蒋丽莉也不说了。两人僵持了一
会儿,程先生说:我本是有事托你,可不知道怎么就哭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听他这
话,蒋丽莉也平和下来,说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程先生说: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能托
你,其实也许是最不妥的,可却再无他人了。蒋丽莉说:有什么妥不妥的,有话快说。
程先生就说托她今后多多照顾王琦瑶,她那地方,他从此是不会再去了。蒋丽莉听他说
出的这件事情,心里不知是气还是怨,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天下女人原来真就死光了,
连我一同都死光的。程先生忍着她奚落,可蒋丽莉就此打住,并没再往下说什么。
王琦瑶等程先生来,等了几日,却等来蒋丽莉。她是下班后从杨树浦过来,调了几
部车,头发蓬乱着,鞋面上全是灰,声音嘶哑。手里提了一个网兜,装了水果,饼干,
奶粉,还有一条半新的床单。进门就抖出来,三峡瑶来不及去阻止,就刷刷几下子,撕
成一堆尿布。
15.“昔人已乘黄鹤去”
后来,王琦瑶也到蒋丽莉家去过。其时,她家已从新村搬出来,住在淮海坊,离王
琦瑶处只两站路。这天是星期天,把孩子哄睡了午觉,王琦瑶自己出来交付水电费。看
天气很好,时候也还早,就放慢脚步在马路上看橱窗。忽听有人叫她,见是蒋丽莉,手
里拿着一卷藏青布料,说要去找裁缝做一条裤子。王琦瑶拿过市料一看,见是普通的人
造棉,便说,这又何须找裁缝,她就能做。蒋丽莉说真的吗?那就到你家去量尺寸吧。
两人调头走了几步,蒋丽莉却停下脚步说:为什么不上她家去量呢?王琦瑶不是还从来
没去过她家。于是两人就再调头往淮海坊去。蒋丽莉家住底楼一层,朝南两大间,再带
朝北一小间,前边有一个小花园,什么也没种,只是横了几根竹竿晾衣服。
墙壁是用石灰水刷的,白虽白,但深一块浅一块,好像还没干透。地板是房管处定
期来打蜡的,上足的蜡上又滴上了水,东一塌西一塌,也是没干透的样子。家里的房门
都是大敞着,且又房房相符,楼梯正在门口,人来人往,脚步纷沓,使她家就像一条弄
堂。尽管是这么南北通风,还是有一股无法散去的葱蒜味。已是十月的天气,可几张床
上都还挂着蚊帐,家具又简单,所以她家还像集体宿舍。家里用了一个奶妈一个姐姨,
两人站在后门口,面和心不利的表情,见有客人来,就随后跟进房间,各站一隅,打量
王琦瑶。两个大孩子七八岁的年纪,见了王琦瑶也是一副莫测的神情,交头接耳,窃笑
不已,然后煞有介事地进进出出。蒋丽莉的丈夫老张不在家,墙上连张相片都没有,不
知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蒋丽莉家也没报皮尺,让佣人去邻居家借,两人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一致说邻居家也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只能找了团线,代替皮尺量了。王琦瑶心里记
牢哪根线是裤长,哪根线是腰围或臀围,小心地夹进布料,就说要走。蒋丽莉送她到门
口,两个佣人也跟着。王琦瑶从始至终都蒙头蒙脑的,不晓得天南地北,刚走出横弄,
忽然身后冒出一声小孩子的尖叫:阿飞!她一回头,便看见蒋丽莉那两个孩子逃跑的背
影,心中更是惆然。
过了两天,蒋丽莉按约好的时间来拿裤子了。王琦瑶让她穿上试试,前后左右都很
合适,蒋丽莉很满意。王琦瑶却是不懂天都凉了,为什么还要做人造棉的裤子。蒋丽莉
说她喜欢人造棉的裤子,即便天凉了,也可以套棉毛裤来穿的。王琦瑶就更不懂了,棉
毛裤外面怎么能罩人造棉裤子。收好裤子,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儿闲篇。是晚饭以后,孩
子自己在床上玩着布娃娃。王琦瑶给蒋丽莉倒了茶,端了一碟瓜子,蒋丽莉却从口袋里
掏出烟来,王琦瑶这才知道她手指上发黄的斑迹原来是香烟熏的。问她怎么学会抽烟了,
蒋丽莉反问她要不要也抽一支,她说不要,蒋丽莉非让她抽,两人推来让去,笑作一团,
好像又回到做女学生的时光。王琦瑶最后还是不抽,蒋丽莉只得自己点上一支。王琦瑶
看她抽烟的姿势,不由想起她的母亲,便问她母亲怎么样了。蒋丽莉说老样子,死抱住
旧社会的一套不丢掉,自己苦恼自己。王琦瑶又问她兄弟如何,她想起那个把自己关在
房间里不出门的少年。她从来没看清过他的面目。蒋丽莉说也是老样子,不过总算自食
其力,在中学教书,上班却是骑摩托车来去的,反正她是看不惯。她那个家庭呀,真是
一股樟脑丸的气味,是这个时代的旧箱底。王琦瑶觉着蒋丽莉的话也是将她捎带进去的,
便有些不自在,话里有话地问道,申请入党,让她王琦瑶这样的做证明人,能作数吗?
蒋丽莉听了哈哈一笑,然后向她解释了一通共产党的章法。王琦瑶听起来全是云里雾里,
摸不着头脑的,听她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如今有没有批准她的申请呢?这话问出,蒋
丽莉的神情便暗淡了一下。然后她宽容地笑了,是笑王琦瑶的无知,她更加耐心地解说
道,这申请是在一个漫长时期内进行的,需要不懈的坚持和无条件的信任,是带有脱胎
换骨重新做人的含义,这不是由谁来允诺你的,共产党不是救世主,而是靠自己救自己,
凭你的忠诚和努力。听她说着这些,王琦瑶恍您看见了那个对月吟诗的蒋丽莉,不过那
时吟的是风月,如今却是铁骨热血,有点献祭的味道。两种都带有夸张的戏剧的风格,
听起来总叫人不敢全信。但别人再是怀疑,蒋丽莉自己却是全心投入。听她说完,王琦
瑶便再无话可说了。
如今,蒋丽莉每过十天半月就会来王琦瑶处坐一坐,她对自己说是为了受人之托。
其实那只是一半。另一半是因为对旧时光的怀恋,这个怀恋甚至使她忽略了王琦瑶是她
的“情敌”这一事实。但这是她不能正视的情感。她是要与!日时光一刀两断的新人。
因为心中的矛盾,所以她在王琦瑶处总是带着生气的表情,好像是她不情愿来,而不得
不来。有时候她一言不发,王琦瑶问她什么,回答起来也是嫌恶的样子。还有她比较和
缓的时候,王琦瑶正与她闲聊,她却忽然间凛然起来,使人陷入惶惑不安。她来总是使
王琦瑶紧张,满心搜索着话与她说,一边准备着受她的抢白,还要看她的冷脸。可是她
内心里却并不讨厌蒋丽莉的来访,甚至还有几分欢迎。于她来说,蒋丽莉也是旧时光的
标记,王琦瑶是不排斥怀恋旧时光的。最要紧的,也是最微妙的,是她在蒋丽莉面前,
能持有一些胜利者的心情。她王琦瑶可说是输到底了,可比起蒋丽莉,却终有一极不输,
那就是程先生。仗着这个不输,对蒋丽莉再忍让,也是不委屈的。因此,看上去是王琦
瑶曲意奉承,内里却全是蒋丽莉的退让,你说她能不气吗?论起来,王琦瑶是有些占了
便宜卖乖,但也是可怜,一无所有中的那么点便宜,能不让她炫耀炫耀?再说也不全是
卖乖,蒋丽莉已经认了输,让她气势上占个先,又有何妨?她们如此一进一退中,倒是
有着至深的谅解,甚至体贴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