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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柏油孩子-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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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纽约做这件事,然后回巴黎,见瑞克。她觉得,开办自己的一行生意的主意有点不着边际。瓦利连会借给她钱,这一点她知道,但那也只是个权宜之计。二十五岁是个愚蠢的年龄,要做孩子气的梦太大了,要安下心来又太小了。每个角落都是可能性,但同时也是死胡同。工作吗?做什么?结婚吗?既工作又结婚?在哪儿?跟谁?我拿着这个学位又能干嘛?我当真想当模特吗?那一点都不像她原先设想的那样:穿着轻柔漂亮的服装,露出轻柔漂亮的笑容。那是像刀子一样坚硬的,自始至终大家都皱着眉尖叫个不停,她若是想绘一幅弱肉强食的莽林的场景,她就会用上那些买衣服的人的面孔。她已经厌倦了,心动神摇,比那个水耗子强不到哪儿去了。她一直这样叫他。水耗子。西德尼管他叫沼泽黑鬼。他到底是怎么说他的名字来着?即使她记住了,她能不伸手抓住那牵狗的皮带就把他的名字叫出声吗?


第三部分第38节:粗鲁的大汉 

    儿子当即从起居室的钢琴到厨房去了,他发现那儿没人,就又走到下面的另一间厨房,里面还是没人。他返回脚步,注意到在分开两间厨房的那段短台阶的立脚处有一道门。他轻敲一下,有个声音答着〃喂?〃他打开了门。     
    〃柴尔兹太太吗?〃     
    昂丁正在一个盆里泡脚。起初她以为是勤杂工。这岛上只有他这一个人这么叫她。连近邻家的菲律宾佣工都叫她昂丁。可门口这个脸刮得干干净净的人不是那勤杂工。     
    〃吉丁说我可以来看你。〃他说。     
    〃你想干嘛?〃     
    〃道歉。我无意吓着大家。〃儿子没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     
    〃唉,你要是有意的,我根本连想都不想会是怎么个情况。〃     
    〃我有点离谱了。是没吃东西闹的。我饿得有点耍无赖了,夫人。〃     
    〃你本可以来要的,〃昂丁说,〃你本来该体体面面地到这门外,要些吃的。〃     
    〃是啊,夫人,可我,像个亡命徒。我跳了船,我不能不铤而走险,而且我待得太饿,脑子都不转了。我在美国那儿也有点麻烦。你知道吗,我到这儿来,就是想办法待一阵子。〃     
    〃什么麻烦?〃     
    〃车子的麻烦。撞坏了一辆汽车,赔不起了。没上保险,没钱。你知道吧。〃     
    昂丁紧盯着他看。她坐在一把擦光印花布的摇椅里,在爱普森盐溶液里搓着两脚。这间屋和宅子里的其他房间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这里的家具都是二手货,桌子上有划痕,枕头很小,破布到处乱扔着,还有一股人身上的气味。那气味粘滞而持久,却是封闭的。对外来的人封闭。这里没来过客人。屋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没摆着茶具。只有西德尼和昂丁用的东西,而且用得很精心。一叠费城的《论坛报》整齐地码放在咖啡桌上。门左边放着穿旧了的拖鞋。几幅照片中的妇女在脚踝处叠着两腿,男人则站在藤椅背后,手指轻触椅背。几组人站在台阶上。一张蓝色的肖像中,一个男人蓄着神气的八字胡。一些早年的穿戴齐整的黑人,样子像是有什么正经事。     
    昂丁觉察到他正仔细端详她的套间。     
    〃我想,没有你睡的房子大。〃     
    这时他才微微一笑。〃太大了,〃他说,〃对我更是大得出奇。我觉得我待错了地方。〃     
    〃我一点不奇怪。〃     
    〃我也想向你丈夫道歉。他在这儿吗?〃     
    〃他过一会儿就回来。〃     
    儿子想,她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单身女子,她在应门时想让叫门的人觉得隔壁就有一个粗鲁的大汉。     
    〃我很快就要走了。斯特利特先生说他会帮我弄到文件的。他说,他有朋友在城里。〃     
    她露出怀疑的表情。     
    〃就算他办不成,我也得走了。我只是不想惹你们生气或担心。我来这儿没有恶意。〃     
    〃好啦,这会儿你洗干净了,我倒容易相信你了。你原先那样子可够丑的。〃     
    〃我知道。别以为我自己不知道。〃     
    〃你昨天和勤杂工一起出去了?〃     
    大家都叫吉迪昂勤杂工,他听着不痛快,仿佛他没娘似的。〃是的,夫人〃他说,〃斯特利特先生让我去的。我在那儿过了夜。我原想就在那儿待下去的,因为那里是我要去的第一处地方。可我不想没让你们大家放宽心就离开。我的亲妈不会为这事原谅我的。〃     
    〃你的亲妈在哪里?〃     
    〃现在已经死了。我们住在佛罗里达。只有我父亲、我妹妹和我。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昂丁听到他的孤儿身世,又搓起了双脚。〃你干的是哪一行工作?〃     
    〃我在海上来来去去的有八年了。全都完了。主要运的是干货。船沉了。〃     
    〃结婚了吗?〃     
    〃结过了,夫人,可是她也死了。就在她死的时候,我惹了车子的麻烦,只好离开佛罗里达,没等他们把我送去坐牢。从那时起我就在码头上混了。〃     
    〃嗯。〃     
    〃你的脚怎么了,柴尔兹太太?〃     
    〃累的。什么脚站上三十年也要发牢骚了。〃     
    〃你应该在你的鞋里垫上香蕉叶子。比绍尔医生的药还管用。〃     
    〃是吗?〃     
    〃是的。要我去给你弄些来吗?〃     
    〃我要是想要我会弄的。以后吧。〃     
    〃好吧,现在我不打搅了。〃他正转身要走,西德尼刚好进来。他一看到是谁站在那儿和他太太说话,满脸立刻皱起了闪电似的皱纹。     
    〃你在我这里干吗?〃     
    昂丁举起一只手。〃他来道歉的,西德尼。〃     
    儿子向旁边移动了一下,以免站在他们俩中间,然后才说:〃是的,先生……〃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或者我太太说,你在别的地方说。别进到这屋里来。没有请你来这儿。〃     
    〃是吉丁,〃儿子开始说,〃她建议……〃     
    〃吉丁不能请你来这儿,只有我才能够。现在让我告诉你一些事。如果这是我的住宅,你的脑袋上会吃一颗子弹。就在那儿。〃他指着儿子眉间的一处地方。〃你可以知道这不是我的宅子,因此你还直直地站着。可是这间屋是我的。〃他用一个手指指着地板。     
    〃柴尔兹先生,你得理解我。我和大家一样惊讶,在他告诉我留下〃     
    西德尼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在这里藏了好几天了,一身西装和理了发改变不了那个事实。〃     
    〃我没打算改变那个事实。我只想解释一下。我有些麻烦,就离开了我的船。我不能只是敲敲门就算完事了。〃     
    〃不要递给我一团乱麻。留着给那些不那么清楚的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住在楼上!〃     
    〃我错了,行吗?我走了偷食品的路,还开始在这里转悠。我给抓住了,对吧?我为饿肚子负疚,我为犯傻负疚,别的再没有了。他清楚这一点。你的东家清楚这一点,你为什么不清楚?〃     
    〃因为你并不傻,因为斯特利特先生对你一点不了解,对你一点也不在乎。白人拿黑人耍着玩。这让他开心,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才请你吃晚饭。他不给别的人一点该给的东西。你以为他在乎他太太吗?你可是吓坏了他太太的。要是能让他开心,他会把她交给你的!〃     
    〃西德尼!〃昂丁皱起了眉头。     
    〃这是真的!〃     
    〃这么些年来你了解他,你认为是这样的吗?〃她问他。     
    〃你来告诉告诉我,〃他回答说,〃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为她操心了?〃     
    昂丁没有回答。     
    〃不。你没法说。而且他也不关心我们。他所想的只是要人们照他说的去做。是啊,这里可算是他的房子,可是我也住在这儿,而我不想你在这儿!〃西德尼又转过身来对着儿子,再一次指点着他。     
    〃柴尔兹先生,〃儿子轻声但清晰地说,〃你也不必为我操心。〃


第三部分第39节:净化生命

    〃可是我得操心。你是那种让我不放心的人。你本来有工作,可你丢了。你说,你惹了些麻烦,所以你就跑掉了。你躲躲藏藏,你过着秘密生活,地下生活,直到抓住你,才浮出来。我了解你,可你不了解我。我是个费城的黑人,真名实姓地写在书里的。我们家的人开过药房,在学校教过书,当时你们家的人还在刚刚把脸切开,好互相说话。要是你盼着睡在这儿,离开那个大国,要是你以为我会伺候你,就好好再想想吧!他会比你眨眼还快地对你失去兴趣的。你已经从这里得到了你能得到的一切:一套西装和几双新鞋。别在你脑子里再想别的了。〃     
    〃我要走了,柴尔兹先生。他说他要帮我弄个签证什么的,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嘛……〃     
    〃你回家用不着签证的。你是美国居民,对吧?〃     
    〃唉,我用另外一个名字。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人查出我来。〃     
    〃听我劝吧。净化你的生命吧。〃     
    儿子叹了口气。他在两天之内对六个人讲他自己。他说起他自己比这么些年说的都多,他对每个人说了他说得出的那些实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西德尼是最难说服的。但他始终叫他柴尔兹先生,先生,宁可做出姿态表明他是个为上帝摒弃的人,最后还问起他们俩,在他等候斯特利特先生为他弄到签证和一些身份证明的时候,他们知道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睡觉。他说,需要的话,可以住在外边。他想,只消再过一夜。他住在这里的二楼,并不觉得舒服。     
    那两口子交换了一下眼色,西德尼说他得想一想。只有在厨房外面的院子里,他们可以摆些东西给他睡觉。     
    〃我很感激,〃儿子说,〃你们肯不肯再给我帮个忙?能不能让我和你们一起在厨房吃饭?〃他们点头同意了,儿子很快就走了,还因为西德尼认为他对瓦利连的慷慨大度感兴趣而相当高兴。     
    当天晚上,整个住宅都关起门来,为圣诞节忙碌着。在昂丁的厨房里,儿子吃了很多她做的饭菜,她对他的态度要柔和多了。西德尼不像他妻子那样容让,但他无法怀疑这人饿得够呛,何况这人的举止又安详,彬彬有礼,几乎让他抹掉了那声〃嗨〃的记忆。到吃完饭,回忆起美国时,西德尼已经管他叫儿子了。     
    瓦利连、玛格丽特和吉丁早些时候在餐室中一起吃的饭,西德尼正正经经地伺候着。玛格丽特接了两个电话,心情平静了许多,她还隔着窗户看到了那个躲在她壁柜里的人,这事给她的感受和吉丁现在明显表现出来的已经一样了那人不会为害。反正吉丁告诉她,他已经不睡在楼上了,也不和他们一起用餐了,说不定迈克尔要是当时也在的话会喜欢他呢。尤其是布利吉兹尚未露面。旅游社说票还没取走。她竭力想拽住她对瓦利连的绝望不放,但也无济于事。他看到四株仙客来开了花,高兴得要死,甚至想给蚂蚁放下镜子。整整一上午,他都走来走去,拍着其他花草,尤其是他的小金橘树,那是始终没有开花结果的。他甚至草拟了一封给领事的信,询问能否为他的一名当地雇工办一个B级签证。他还提到迈克尔要来,如同已经是真的一样。     
    那天晚上大家很和气。放松。瓦利连破例讲起笑话,要是回到五十年代就没什么可笑的了。玛格丽特东拉西扯,想起给节日再添些额外的好玩艺儿,最后坚持说她要亲自下厨准备圣诞节晚餐。一定要办一个旧式的圣诞节,这就要求家中的女人全都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烤火鸡,烘苹果饼。瓦利连该给领事打个电话。他们会有苹果的;他们那儿总有美国货。瓦利连说,她这一辈子都没做过面包皮,他并不期盼着在圣诞节进行这样的实验。但玛格丽特根本不听。她欣喜若狂:迈克尔已经在路上了。瓦利连觉得她这次有点高兴得手忙脚乱了但她的兴奋感染了他,而且他怂恿这种气氛而不想煞风景。     
    祥和亲切的气氛延续了整个晚上,直到大家在夜里入睡仍然意犹未尽。只有儿子是例外。他躺在院里的吊床上,在夜风中辗转反侧,心中想着那女人。他在众人面前挽回了面子,惟独她不成。别人都因他那身〃希基·弗里曼〃牌西装和新理的发而对他刮目相看,只有她无动于衷,再一个就是他自己。毫不动心。他并不总是知道他是谁,但他始终清楚他是什么样子。     
    兵蚁在夜风中不爬出来,蜜蜂也不飞出来。浓云在山后麇集,似是要准备游行。你几乎能看到它们在啸聚,可是在吊床上摇晃的那个人却毫不在意。他躲在自己的孤独之中,在风中摇摆,飘荡。一个没有接受过人类仪式的人:没有过洗礼,没有过割礼,没有过青春仪式或者正式的成人仪式。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离过婚。他没有参加过葬礼,没在教堂举行过婚礼,也没有生下过一男半女。没有财产,没有家,他寻求过,但没有死死追求。他上的学校没有发给他文凭,所以他怎么知道及格没有呢?他曾想沉溺于蓝色的大海,下沉,下沉,然后再升起,从波涛中跃起,看到眼前是一个单调而坚强的表面,沉重又复杂的东西。他要阖上它,征服它,因为当时他知道了自己的力量。或许因为这个世界也知道了他的力量,便不考虑他的能力。既知道他的力量,世界又抱此观点,二者的冲突便孤立了他,使他孑然一身。但他选择了孤独,且与其他孤独者为伍恰恰是在别人早已投降服输之际,他做了这一选择,因为他从未想按他们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那些仪式是有毛病的。他想的是另一条路。在世界上生存的另一种方式,在他围着白浴巾站在那里看着勤杂工吉迪昂的背影时,他感到那种方式在离开他。但他身上的某种东西松动了,像是轮盘赌中绕着盘转的球,既靠自身的重量,也靠轮盘的力量,才在那儿转。     
    在那八年无家可归的岁月中,他投身于没有身份的人的地下大军。虽说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要多于学生和士兵,却不同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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