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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阿氏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冷佛-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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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妈把茶壶洗净,一面与丽格说话,一面做水。玉吉亦无限伤惨,低头滚下泪来。因恐三蝶儿看见,惹她难受,转身便出去了。三蝶儿亦无限伤心,望着玉吉出去,扭头以手帕擦泪。
因恐丽格看破,遂揉眼道:“眼里好疼,多管是沙子迷了。”
说着,只见两只杏眼,立时红肿。蕙儿道:“许是眉毛倒了。
你看你这鼻涕,”三蝶儿一面擦泪,又醒了鼻涕,哑着嗓音道:“梁妈,咱们几年没见了。”说罢,哽咽起来,把蕙儿、丽格等都闹得慌了,惟有梁妈心里,略明其意,随笑道:“姑娘是记错了。常在一处的人,若偶然离了,就像许久不见似的,其实才一年多的光影。”蕙儿道:“姐姐是贵人健忘。年前我哥哥还叫梁妈去过呢,难得就忘了么?”三蝶儿擦了眼泪,悲悲切切的道:“我的眼睛,一定要害起来。”丽格道:“你别揉他啦,越揉越肿。回头再着了风,可不是玩的。”梁妈倒了碗茶,用手递给丽格,打听大舅爷生日都是谁去了?又说我们大爷运气实在不佳,不然舅老爷生日,总要去的。蕙儿亦红脸道:“哥哥短礼,我也没衣裳,出不得门。我们成年论月,竟同打鼓挑子捣麻烦呢。”说着,落下泪来。丽格饮了口水,听了蕙儿的话,着实惨切,随向三蝶儿丢个眼色,要她赶紧告辞,免令蕙儿伤感。不想此时三蝶儿两眼直勾勾,望着墙壁,心却没在这里。丽格与梁妈说话儿,并未听见。一手挪过茶壶,正欲到茶,不意花的一响,倒得满了碗,连桌上都是水了。梁妈嗳吗一声,走来擦水。三蝶儿亦不甚介意,只见茶碗里,满是茶叶末子。端起碗来,一饮而荆蕙儿嚷一声道:“姐姐是傻子不成,怎么连茶叶亦咽了?”三蝶儿恍然醒悟,忙用手巾角,擦抹嘴唇,引得梁妈、丽格大笑不止。玉吉亦自外走来,欲留三蝶儿等在此吃饭。三蝶儿痴痴怔怔,没得话说。丽格决意不肯,推说回去忒晚了,我姨儿不放心。再说我们出来,家里并不知道。再若晚回去,更不放心了。说着,拉定了三蝶儿,往外走。蕙儿却扯住丽格,不令出去。倒是梁妈解事,悄向三蝶儿道:“姑娘是一人来的,还是与姨太太一同来的?”三蝶儿未能听真,只道梁妈说她,不如一人来呢,随扭过头来嚷道:“热咚咚的,你要说什么?”梁妈不知何故,只得笑了。丽格忙着夺了蕙儿的手,笑嘻嘻的道:“改日给姐姐请安,我们回去了。”三蝶儿亦惨然道:“不是上大舅家去,恐怕这辈子,也不能”说到也不能三字,两眼泪珠扑的掉下,幸亏丽格等不曾看见。玉吉道:“是了,姐姐家里事,我是知道的,姐姐不必说了。”三蝶儿点点头,回首把眼泪擦干,惨然而去。
玉吉送至门外,转身而回,倒是蕙儿年幼,犹自恋恋不舍。揪住丽格手,叮问几时还来。三蝶儿背过脸去,皆未听真,心里恍恍惚惚的,如在梦中一般。半晌又止住脚步,扯着丽格道:“你放心,至死亦不能改悔。”吓得丽格一跳,惊问道:“嗳呀,我的妈呀,你是中了邪了吧!”三蝶儿亦猛然醒悟,自知失言,不由脸色绯红,抬头一望,只见斜阳在山,和风吹柳,路上男男女女,俱是由药王庙回家的光景。有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妇擦着满脸怪粉,抹着两道黑眉,嘴唇上点着胭脂,借着日光一照,闪作金紫颜色。三蝶儿不觉好笑,因向丽格道:“你道我中了邪,你看这一位,才真是中了邪呢!”说的丽格亦笑了。
二人说着话,拐入一条小巷。丽格是聪明伶俐的人,本想与三蝶儿二人仍到药王庙,散一散心。不想行至途中,见三蝶儿这般光景,心里好生纳闷。看看三蝶儿眼睛,断不是沙子迷了的样子,又想她方才景象,凄凄异常,见了玉吉兄妹,并没说什么话,想必是因她困苦很是酸心,所以伤心起来,亦未可知。因见左右无人,悄声劝道:“姐姐的心事,瞒不得我。方才那个光景,我已经明白了。必是”刚说必是两字,吓得三蝶儿一怔,随问道:“必是什么?”丽格道:“必是因为他们这样贫苦,姐姐看得惨了,才有那样伤心。”三蝶儿道:“可不是呢。他们兄妹本来没受过苦楚,如今这般光景,教人看着哪有不伤心的。像你玉哥哥为人,品行那样好,志向那样高,论学问论才干,皆不至受这苦处。何以天道不公,竟使他运数机会,如此迟滞呢?”丽格听了,亦慨叹不已。正欲说话,三蝶儿又问道:“你看你玉哥哥气宇,有些福气没有?”丽格含笑道:“这亦奇了。这样家运,讲什么福气不福气,我看他品行性情,总是老气横秋,天生的小顽固老儿。所以每逢见面,从来也不答理他。张嘴他就讲道学,真比七八十的人还透顽固。
轮到如今年月,讲的是机灵活变,像他那老版版的兄弟,据我看没什么起色,不信你尽管瞧着。”三蝶儿摇首道:“这不然。
我听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耐心忍性,正是增其历练,发其智慧呢。”丽格不待说完,嘻嘻笑个不住,拐过小巷,已至德家门首。三蝶儿一路走,仍自晓晓不休。提起古来之人,家境的苦处来。丽格道:“不必说了,咬文嚼字,我也听不懂。说了半天,好像对驴子抚琴一般。”说罢,掩口而笑。让着三蝶儿道:“到了家还不进去么?”三蝶儿不由一怔,只见一群小孩子,嘻嘻自里面迎了,扯着三蝶儿等,姐姐姐姐的叫个振心。丽格扶着门框,狂笑不止。三蝶儿亦自觉发愧,引着一群小孩子,抢步进去,见的众亲友,并不周旋,仍向一间房里,独坐发呆。
丽格却站在院里,指手画脚的,比说三蝶的景像。又说一路上几乎吓死人,管保是受了风邪了。德大舅闻言,吓了一跳。
德大舅母说:“后院有大仙姑,有时冲撞了,必要缠人。必是昨晚上。三姑娘不留神,一时冒犯了。”众人一闻此言,皆至屋里去看。果见三蝶儿脸色,犹如银纸一般。圆睁着两只杏眼,口里吁吁气喘,果然像中邪一般。随即买了纸马,先到财神楼,烧一回香。又叫丽格替着祷告一回。闹到晚饭已后,亲友散去,只剩至近的亲友,并几个小孩子,在此住下。大家不放心三蝶儿,一齐拥到屋里,观看三蝶儿的举动。三蝶儿一时明白,一时又糊涂起来。嘴唇也白了,眼睛也大了。急得德大舅连跺脚,因恐病在这里,对不住姐姐。随令德大舅母好生守护。自己点了灯笼,三晚半夜,请了个医生来。诊脉一看,果然是中了邪气。只见她倒在炕上,口吐白沫,精神恍惚,四肢颤成一处,抖擞不止,一时闭过气去,一时又苏醒过来。面上气色,或黄或红,屡屡改变。医生立了药方,告辞而去。急得德大舅无可如何,反倒抱怨丽格,不该无缘无故,引她出去。丽格亦害怕起来,因为三蝶儿路上谆谆嘱咐,两人上玉吉家去,不叫她回来说,故亦目定口呆,不敢言语了。德大舅看了药方,因方上之药,皆极贵重,不由暗自皱眉。若不去买,又恐治不了玻看药方上写着:犀角二钱,羚羊二钱,龙齿二钱,虎威骨二钱,牡硕二钱,鹿角霜二钱,人参二浅,黄蓍二钱,其余药味,尚不在数。据医生说,各药共为细来,要用羊肉半斤,煎取浓汁一盏,要一次服下去,立时就好。要了半日,又盘算得用若干钱,当时带了钱钞,先去给德氏送信,又到药铺一问,共该银四两八钱有零。当时也心疼不来,只可嘱告药铺,研为细未,明日早间来龋至人日德氏来接,看着女儿如此,不知是什么玻大家纷纷议论,又把一夜情形,告知德氏一回。德氏也着了慌,等到德大舅回家,三蝶儿饮下药去,方才渐渐好了。德氏爱女心盛,赶紧雇了辆车,接了回去。丽格是恋着三蝶儿,又惦着三蝶儿回去,无人扶侍。又知德氏有脾气,家中种种限制,不得自由。本想随着德氏,前去住几天,又一想,实在有种种不便,只得罢了。不想三蝶儿之病,本不是医药可治的。
自此冰肌瘦减,精神恍忽,满脑如针刺一般,忽忽乱跳,德氏亦不得安心。
一口深夜无人,母女躺着谈心。德氏把近来市面,家中景况,种种的艰难困苦,先述一通。说来说去,说到三蝶儿身上。
光劝了三蝶儿半日,又流泪道:“养你们这么大,我还这样操劳。不知何年月日,才得逃生?那日贾婆子来,因为你的亲事,闹了我好几天,吃不下喝不下的。我想他说的那家儿,倒也不错。凭归们这样人家儿,难道还妄想攀高,聘一个王孙公子不成?谁想你哥哥不依不饶,死活的不答应。他说男子家业,都是小事,只求人儿好,比什么都强。照他那一说,莫非我顾你出了簸萝,陷到火炕里去不成?这也好,以后说不说的,我也不管了。并非娘母子不办正事,这是你哥哥的主意,以后可别瞒怨我。”德氏一面说一面垂泪。三蝶儿早听得怔了,先听论婚的话,吓得一惊,后听有哥哥阻挠,好像一块石头,落在平地一般,心里倒觉得痛快了。然思前想后,母亲又这样伤心,不免哽咽伏在枕上流泪,唏嘘劝道:“女儿的事,可望母亲放心。母亲百年后,女儿寻个庙宇削发为尼去就是了。”说罢,哽哽咽咽,哭个不祝德氏亦伤起心来。拍着枕头道:“孩子,你的心,我亦未不知道。但是男人婚,女大当嫁。我今年五十多岁,作出事来,活着要对得着女,死也要对得起祖先。自要你们听话,就算孝顺了。”说罢,呜呜哭了。三蝶儿一面哭,一面劝解母亲,病久的人,哪禁得样动心,母女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哭得声音,也越来越惨。哭到东方大亮,常斌都醒了,因听里间屋有人哭泣,暗吃一惊,随问屋里头是谁哭呢?连问数遍,屋里并无动静。半晌三蝶儿道:“你该上学啦,奶奶刚睡着,你安顿一些,教奶奶歇会儿罢。”
说着,开门出来洒扫院宇。常斌也穿衣爬起,忙着上学。
日常禄正是休息之期,一手提着包袱,嘻支咯支的皮靴底响,外走来。进门问三蝶儿道:“奶奶怎么,这时还不起来?”三蝶儿眉头一皱,因恐常禄着急,随答道:“没怎么,昨天许睡得晚了常禄把包袱放下,一面脱衣服,瞧着三蝶儿脸上,带有泪痕,问道:“你又怎么了?必是奶奶有病,你不肯告诉我。”
说着,枪进去,扶着德氏枕头,奶奶、奶奶的叫个不祝三蝶儿亦随了去,揪往常禄袖子,又向他摇手,不叫他言语。常禄掀了被袂,看着母亲睡熟,这才放心。三蝶儿道:“哪有这样冒失的!就是病,也不该这样卤莽埃”常禄把皮靴脱了,换上破鞋,拿了茶碗,帮着三蝶儿擦洗。又问早间吃什么,好上街去买。三蝶把油罐醋瓶、买菜筐子拿出,一一交与常禄。
常禄是读书出身虽充巡警,仍有读书的呆气。当时洗完了脸,穿上长大衣服,才缓步出来。迎面遇着一人,年在四十上下,面色微黄,两撇胡须,穿一件灰布大褂,青缎福履鞋,看见常禄出来,忙招呼道:“老弟上那儿去?这两天正要找你,自你差事忙,又不知几日休息?今日相遇,真是巧极啦。”常禄抬头一看,不是别个,正是素好的朋友,此人姓普名津,号叫焕序。常禄忙的见礼,普津还了个安,笑嘻嘻的问了回好。又说:“那天家去,我给老太太请了回安。因为敝旗的文爷,有位少爷,我要给妹妹提亲,惹得二太太一脑门子气,叫我见了你,同你再商量呢。你想这件事情,提得提不得。”常禄恍懈之间,听说文爷二字,忙问文爷是谁?普津道:“就是我们领催。”
常禄又闷了半晌,想不起是谁来。普津道:“你的记性,可真是有限。文爷同你的姨儿家,是个亲戚,你怎么就忘了呢?”
常禄猛然想起说。”哦,是了,他同姨母家也不是近亲戚。文爷的夫人,我也称呼姨儿,向同我们老太太很是投缘。怎么老太太说,叫你问我呢?这也奇了。”普津道:“这也难怪。那天老太太说,家里事情,都仗着妹妹分心。一来离不开,二来就这么一个女儿,总要个四水相合,门当户对。你们哥儿们,全都愿了意,然后才可以聘呢。”常禄道:“事情固是如此,但是前两天,有一件麻烦事。旧日我们街坊有个贾婆,日前跟老太太提说,要给我妹妹提人家儿,那头儿在草厂住家,此人名叫张锷。新近我打听过一回,此人是吃喝嫖赌,不务正业。
虽然他家里很阔,只是他原有媳妇,这明是贿赂媒婆,要说我妹妹作二房。我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不肯信,你想我能够愿意吗?一来以慎重为是,二是名儿姓儿我家的家风,都是要紧的事。大哥总不常去,大约我妹妹性情,你不致不知道。她本是安详老实,性情温厚的人,若聘与一个荡子,就算给耽误了。
虽然是女大当配,今年我妹妹才十八岁,多迟一二年,尚不致晚。”
一面说,掖着普津,便往回走。普津执意不肯,说是有事在身,不能久延。改天有了工夫,必来找你。又问道:“我到总厅里,哪几找你去呀?”常禄道:“你到兵马中一打听就行,就在司法处当差。”普津听了点点头,回头便走。常禄追着问道:“这位文爷,大概是花梢人儿罢。我听旁人说,新近在胡同里,安了一分外家,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普津皱眉道:“我却不知道。花梢人儿确不假,如今已不下四十,要往五十上数啦。大约这类事情,必不能有。眼前头大约儿子都要定亲啦。岂有半百的公公,还闹外家呢,大概没有罢,你许是听错了。”常禄也知得不详,听了普津的话,信以为真。
当时别了普津,买菜回家,心心念念,只想着妹妹亲事,必须选一个美满姻缘,方才称心。暗表德氏是爱女心盛,因为贾婆子提亲,大儿子不甚乐意,又想贾婆子诚不可靠,遂与女儿谈心时,一五一十的说了。三蝶儿是忧心如焚,惟恐母亲、哥哥背地里作事,遂察言观色,屡屡的探听,得了题目,便说把人世间事,已经看空。情愿等母亲下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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