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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2期-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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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龟山、左次郎没来灵堂,路上恐怕有事。”
“我都考虑到了。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
地福堂的出殡盛况空前。
天刚刚亮,鞭炮声便惊天动地响了起来,满街弥漫着青烟,街道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威武的大汉,鸣锣开道,锣声沉宏而厚重。接下来是鼓乐队,锣、鼓、钹、喇叭,捣腾出一派震耳欲聋的声响。鼓乐队后面是举着雪柳、片幡、挽联、挽幛的队伍以及金瓜、金斧、金拳等执事相随。接着是一些纸扎的和泥塑的金山、银山、聚宝盆、亭台楼阁,金童玉女手捧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扎塑得栩栩如生,脚下都安着轮子,由人推着向前走。再后面是绣花大伞,引出四个人抬的影亭,里面放着吴老太爷的相片;影亭后面是魂桥,魂桥里安放着灵牌,和尚诵经于其后。接下来是六十四人抬的灵柩,灵柩杠前是孝子孝媳吴戈、于倩和家族的人。
吴戈知道,在这支队伍里一定有自己的同志,可惜他不认识。他只听从汪一清的指示,他不和任何同志发生横向联系。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古城城门时,两边的日本兵立正,然后举枪朝天,以枪声致祭。
正在这时,汪一清跑过来,对吴戈说:“左次郎、龟山在前面设桌路祭,你和夫人去答谢一下。”
吴戈心一沉:他们果然出面了。
他和于倩急忙走到前面去。果然,在路边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茶炉、烛台、酒杯、菜肴。左次郎和龟山肃立在桌子边。
待吴戈、于倩来到面前,左次郎说:“我们来路祭,略表心意。”
吴戈说:“谢谢。”
左次郎和龟山走到影亭前,对着吴老太爷的照片,各鞠三个躬。
吴戈和于倩也回礼鞠躬。
龟山说:“为了表示对吴老太爷的敬意以及保证路上的安全,我和几个同事代表司令官护送一段路程。”
吴戈说:“太麻烦了。吴某心中感铭不已。”
左次郎点点头,说:“恕军务在身,我就不远送了。”
吴戈说:“司令官请回!”
队伍便又缓缓前行。
龟山和几个彪形大汉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吴戈远远地和汪一清交换了一下眼色,汪一清脸色出奇地平静,似乎这一切全在意料之中。
三个小时后,队伍来到黑风口,这是一片丘冈区,两边尽是古松古柏,阴阴森森。按汪一清的安排,经过这片冈区后,再行进一段路,便有几家路边饭店,就在那里用餐,稍事歇息,再朝云龙寺进发。
太阳升得很高很高了。
队伍像流水猛被闸住,突然停了下来。
松柏林里响起当当的锣声,二十多个蒙着面、持着枪的汉子从林子里突然冲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逼视着队伍。
何来跑过来,对吴戈说:“遇上劫道的了。”
吴戈一惊:这地方虽有土匪出没,但大白天来劫道还十分罕见,是日本人布置的?还是军统设的伏?
龟山从后面赶来,说:“吴先生,不要怕,我们也有枪。”
吴戈在刹那间镇定下来,说:“龟山君,因是老太爷的活殡,不想扫他老人家的兴。既是劫道的,无非是为了几个钱,我去看看。”
吴戈一直走到队伍前面,一拱手,高声喊道:“哪位是当家人,孝子吴戈有话要说。”
龟山、汪一清、何来都站在吴戈的背后。
一个蒙面汉子走上前,说:“我就是!”
“大当家的,请成全一个孝子的心意。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痛快!弟兄们无非要找点儿糊口的粮,请你叫他们把棺木抬上来,因是活殡,不会惊了老太爷。我们要开棺捡点里面的钱财,决不难为你们。”
吴戈有些为难。
汪一清说:“让他们拿走那些东西吧。”
在这一刻,吴戈怀疑这些蒙面人是不是汪一清安排的。
吴戈让人把棺木抬到前面,杠夫们放下棺木后,一齐退了回来。
因是活殡,棺盖并没有钉死,只是用一张红纸条封住。
几个汉子抬开棺盖,把寿垫、寿衣小心地拿出来,放在旁边,再把里面的金、银、玉器及古字画拿出来。那个当家人朝吴戈拱拱手,说:“谢吴先生的馈赠,弟兄们就此告辞。”
打一声口哨,所有的蒙面人退入松柏林中,顷刻便不见了。
吴戈、汪一清、何来、龟山走到棺木前一看,里面已空无一物。
汪一清叫来和尚,重新念经。
吴戈和于倩跪在棺木前。
在鞭炮声中,有人重新将寿垫、寿被、寿衣放入棺内,再合上棺盖。
在跪着的时候,吴戈想:刚才这拨人到底是谁呢?他发现龟山似乎松了口气,但何来的嘴角却叼着冷笑。而汪一清的脸上也分明带着疑惑。
这个秘密在许多年后,吴戈一直萦绕于怀,无法明白此中的原由。当事人早离人世,或无法联系,使之成为一个永恒的谜。
在整顿好一切以后,队伍又准备向前行进了。
龟山和他的人悄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对吴戈说:“吴先生,我因为有公务,就送到此处了。我留下四个人陪护到底,请原谅。”
龟山说完,向各位点点头,领着几个人走了。
鞭炮又响了起来,买路钱纷纷飞扬,队伍继续向云龙寺进发。
于倩走在吴戈的身边,她的目光却四处扫视,在通向云龙寺的路上,总会遇到一些形迹可疑的人。
是哪个方面的人,不知道。似乎都在暗中较着劲,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庚
于倩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场面,她极为佩服汪一清的能干与精明,有一种统领全局的将帅之风。在他们到达云龙寺后,这座古寺的供香客居住的厢房早已打扫干净,而她和吴戈被特意安排在古寺后院的一个清幽的厢房里,周围花木扶疏,芳香扑鼻。而在古寺右侧,早已立着一座巍峨的灵棚,棺木置在上首一个凸起的石台上,灵棚高大宽敞,奇巧的是杉杆平地而起,不刨坑,也不埋竿,且极为牢靠,式样是宫殿式起脊,而所用的材料不过是杉杆、芦席、窗格和绳子。灵棚内的供桌、座椅一应俱全。因是大活殡,棺木运回时可以雇用马车,故在第二天,汪一清便付了工钱,将杠夫、执事等人一律清退,留下来的除他们几个外,还有尚义风和他的棚工们。云龙寺的住持轮番派出和尚做法事,钟磬齐鸣,诵经声久久萦绕。这种法事将持续七日。
于倩和吴戈每日去灵棚呆几个小时。
汪一清和何来以及吴家的别房亲戚也轮番在这里守灵。
特高课的四个带枪的汉子,两个一班,在灵棚内外转悠。
按行规,棚工们为了火烛安全,必须守在灵棚里,但尚义风似乎格外操心。
奇怪的是,只要何来出现在灵棚里,便有棚工上前搭话,亲热得不行,而何来的脸上便显出种种无奈。
吴戈觉得尚义风这个人不同凡响,三十岁出头,浓眉大眼,长得铁塔似的;而且讲一口北方话,话语挺文气,不像个粗人。
第一个夜晚在灵棚见到尚义风时,吴戈问:“尚师傅,你搭棚是北京的风格,南方搭棚要刨坑埋竿。”
尚义风说:“对。我这棚还有一个巧处,只要一根杉杆脱位,顷刻间即可倒塌。”
汪一清在旁边点着头,说:“尚师傅的棚铺,是城里生意最好的。”
吴戈拿出二十块光洋,说:“承蒙费力,这是给尚师傅的赏钱。”
尚师傅说:“我们只收工钱,不收赏钱。”
这是个清高的人。
吴戈说:“事情办完后,我想请你和你的兄弟喝一场酒,如何?”
尚义风说:“谢谢。”
这一天晚饭后,吴戈对于倩说:“倩,我去灵棚应个卯,你就别去了,怪腻味的,没事到处走走,看看风景。”
于倩答应了。
吴戈走后,她坐在房里,觉得非常无聊。她知道在停灵的平和气氛中,到处潜藏着杀机。特高课的特务守灵,何来的鬼头鬼脑,汪一清和吴戈尽力压制的烦躁,而来寺中进香的香客也似乎多了起来。这一切都表明,那一批盘尼西林粉剂已经运出来了,只是不知在何处,只是一时无法交割出去。她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一院子的月光,院子那一角,有一个小小的荷池,开着粉红的荷花。她在池边坐下来,忽然想起钟过的两句词:“归来沉醉月朦胧,赏花气满襟犹润”,便叹了口气。
有人在背后轻咳一声。
于倩一回头,竟是何来。
何来说:“‘13号’,我是‘12号’。”
于倩忙站起来,惊大了一双眼睛,尽管早猜出何来是“12号”,但仍很突兀。
“‘13号’,你知道你的错误吗?”
“不知道。”
何来冷笑起来:“药市上女扮男装的,据查就是你!你知道军统的纪律!你必须将功补过,迅速查明药品藏在何处,谁是‘13号’,望好自为之。药品与其让共产党拿走,不如和日本人一起行动。”
何来说完,悄然而去。
于倩跌坐在石凳上。
夜渐深。
她盼着吴戈快回来,她要告诉他谁是“12号”,应该除掉这个人。一旦何来将她的情况汇报上去,后果不堪设想。只有让他在汇报之前消失,单线联系的“线”便断了,还她一个自由身,但……能这样明白地说吗?
吴戈回来得很晚,身上飘着酒气。他在荷池边找到了于倩。
于倩问:“你在灵棚里?”
“在灵棚坐了一会儿。便让人备了酒菜,去那两个歇班的特高课特务房里,一是和他们聊天,二是送一笔钱给他们,他们辛苦了。”
“就为了这个目的?”
吴戈一笑:“不;他们在喝过酒后说很感谢我的关照,问有什么要帮忙的。我说何来好像有什么来头,我很不放心。他们说:我们知道。停灵的最后一个晚上,龟山课长将有一次大行动,何来我们将密切注视。”
于倩为吴戈的坦诚而感动,他是相信她的。顿了一阵,她说:“何来可能要和日本人联系,要迅速除掉他!”
吴戈没有作声。
于倩忽然说:“他们的话可信吗?”
吴戈说:“应该可信。第一他们看出我和左次郎、龟山的私交不错;第二龟山不会向他们交底。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倩,你先去睡吧,我……去找老汪一下,安排明天的事。”
于倩深情地说:“你要小心。”
辛
这是七日停灵的最后一天。傍晚时分,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间隐隐响起了雷声。
汪一清先在各处转了转,又去灵棚呆了一阵,再返回自己的房中,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从房里提出一口小巧的皮箱,腋下夹着一把伞,朝古寺东北方向的云龙镇走去。
又一个影子从厢房里闪出来,那是何来。
在何来的身影渐远之后,又有两个影子悄悄地贴上去了。
走了一阵,汪一清悄悄回过头去,他的目光穿透夜幕,看见了若隐若现的何来。而在何来的身后呢,定然是特高课的人。他悄然笑了,他把伞悄悄丢入路旁的草丛。还要伞做什么呢?也许,他就回不来了,但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遗憾的是,他不能告诉尚义风,吴戈是我们的同志,他只是含糊地说吴戈是我们的好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吴戈帮忙。他今晚的任务是把何来引开,再引开特高课的特务。当然,灵棚里值班的特务无法引开,但尚义风自有办法对付。一切都要悄无声息地进行,因为住在古寺的香客中有特高课的人也有军统的人,只能巧取,否则就会暴露了吴戈,地福堂是我们的一个药库啊。他摸了摸怀里的枪,硬硬的,里面装满了子弹。
雷声隐隐。
按他的计算,他必须在大雨刚临之际到达云龙镇,然后住进一家小旅馆。
汪一清的步子时快时慢,一个多小时后,他走入了古香古色的云龙镇。街灯昏暗,行人稀少。
他跨进了“云龙客栈”。
客栈老板是个半老头子,瘦瘦的,正坐在灯下算账,算盘打得叭叭响。
“老板,有上等客房吗?”
“有。”
汪一清往柜台上丢了一块银洋。
老板说:“谢谢,只五角大洋一晚。”
不用找了,请来壶好茶。”
“好咧。”又对面里高喊一声,“有客人到——楼上雅间——”
一个年轻的伙计蹿出来,替汪一清提了箱子,引他上楼去。
伙计打开了一间雅室的门,又忙着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说:“先生稍候,我即刻送茶来。”
室内很干净,一床一桌一几两凳,都是老式的红木家具。
汪一清警惕地看看听听,然后把箱子搁在门边的一个方几上。
不一会儿,一壶香茶送来了,伙计给他倒了一杯茶,说:“先生请用,我就不打扰了。”
汪一清虚掩上门,并不上闩,然后坐下来,从从容容地品茶。茶不错,很有味儿。
心里想:何来快来了吧。
一声炸雷响后,雨哗哗地下了起来,打得青瓦屋脊叮叮当当一片山响。
汪一清耳朵在雨声中警觉地捕捉另外的声音。
他听见了上楼的轻悄脚步声,然后响过楼道,在门边停住了。
汪一清说:“何来,怎么不进来,老朋友在这里见面,不容易。”
门被猛地推开。
何来一手握枪,一手把门掩上。
“何来,拿这劳什子做什么,我看得多哩。你们戴老板和我们陈老板是一家人嘛。”
何来把枪口略略抬高,说:“什么陈老板?你是共产党的‘13号’。”
汪一清冷冷一笑:“何来,你不会愚蠢到连中统局的陈立夫都不知道吧?”
何来说:“这箱子里是什么,是共产党急需的盘尼西林!”
“那好,你可以打开来看看。”何来把枪口朝着汪一清,慢慢蹲下去,把皮箱打开,竟是一箱子的鸦片烟饼子。
“兄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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