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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7-叶浅予自传-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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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此颠倒黑白。
又比如我那套《大同行》漫画,不过稍稍反映一下社会主义改造中的某些不正常社会现象,造反派大兴问罪之师,诬蔑我恶毒攻击社会主义。为这套画,在美院大操场专门开了一次斗争会,把我那几幅画放大了挂在楼窗下,逼我跪在水泥台阶上,面对革命群众,比坐喷气式还恶毒。群众拿小石子砸我,幸亏有个好心的学生,在我身前一站,作我的盾牌,高喊:“砸不得砸不得!”这个学生是山东人,在“文革”中不知犯了什么罪,被革委会开除学籍。1983年我到济南开画展,托人找到他,向他在“文革”中保护我的仗义行动道谢。
设在社会主义教育学院的文化部集训班,每个单位都有革命积极分子掺和在牛鬼蛇神之中。因而“狗咬狗”的把戏表演得相当认真。除了张贴大字报揭发所谓反动言行,还开过几次斗争会,把四条汉子中的田汉、夏衍揪出来批了一通。组织这种揭发斗争和各组学习批判会议,都由文化部特派的工作组负责。尽管班内气氛相当紧张,秩序还比较正常。星期天可以休息,由各单位派车接送。如此过了几个星期,各单位渐渐调人回原单位批斗,批斗之后,有的单位仍然把人送回来学习,有的单位干脆不放回来了。形势一天天紧张起来,工作组的人也在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传说文化部新领导有问题,集训班是牛鬼蛇神的庇护所,和文化大革命唱反调。又说是刘少奇耍的把戏,集训班马上要撤销,所有牛鬼蛇神都将由原单位领回去。这一下,形势大变,传说各单位成立了红卫兵,工作组被遣散,红卫兵掌了革命大权,牛鬼蛇神将面临新的厄运。集训班寿命一个半月,眼看就要被封闭。
8月9日下午4点光景,美院开来一辆大卡车,车上站着雄赳赳气昂昂的红卫兵,袖缠红臂章,呼幺喝六,把我们这批罪犯赶猪似地赶上车去。虽没把我们反铐双臂,可真有点像送法场行刑的滋味。
十年荒唐梦中央美术学院的小牛棚(1)
车到学院附近,停下来,红卫兵点了一下名,指挥几个人先下去,各自回家。只听得其中一人发出怨声:“我不是牛鬼蛇神,干嘛把我送到学习班去!”这才使我明白,为什么学习班里夹着一些左派;后来使我更明白,为什么在牛棚里有所谓“红色牛鬼蛇神”——他们是执行任务,奉命向造反司令部打小报告的。
左派下车后,卡车直开学院。这时天已黑下来,学院大门里人声喧嚷,灯光明亮,我们
排队进入院门,一个个脖子挂上牛鬼蛇神牌子,戴上高帽子,鱼贯而行,穿过群众,登上临时在操场上搭成的高台。排好队,点完名,红卫兵每人揪一名牛鬼,主席领喊口号,领一句,群众应一句,喊完口号,会场移到大礼堂,主席宣布,今晚斗争对象是美院走资派头子陈沛,其余的反动派低头听着。接着,各单位的代表轮流登台揭发控诉。斗争完毕,已10点多,主席交待所有牛鬼蛇神明天起一律带铺盖,带换洗衣报,带毛巾牙刷,带粮票,向牛棚报到,如不按时报到,当心你的牛头!
这晚的斗争会,有点像戏曲舞台上的夜审场面,阴森森,凶狠狠,和几星期前刚从四清前线调回的那次斗争会颇异其趣。对我个人来说,那次是突然袭击,当主角,头脑迷迷糊糊;这次是心里有准备,当配角,虽然气氛恐怖,可不怎么紧张。回到家里,孤独一人,老伴还在社教学院,她们单位的红卫兵不久也会把她拉回去。今后命运如何,只能听天由命,自顾自了。有一点我心里比较明白,我的问题比她严重复杂,我的日子比她难熬。好在此时已经到家,老阿姨看我平安归来,问我肚子饿否,此时确实没想到肚子是否饿了,经她一提,胃酸立刻涌上来,才明白还没吃晚饭。
红卫兵兴起后,工作组被迫退出革命阵容。红卫兵贴出大字报:
“革命就是造反,毛泽东思想的灵魂就是造反!”
“我们说要在‘用’字上下功夫,就是说要在‘造反’二字上下功夫。不造反就是百分之一百的修正主义。”
“革命者就是孙猴子,因此要抡大棒,显神通,施法力,把旧世界打个天翻地覆,打个人仰马翻,打个落花流水,打得乱乱的,越乱越好。”
美院红卫兵第一大棒,是火烧旧教具,把石膏模型统统砸碎,堆在操场中央;又搜集旧讲义、旧画册作烧料,烧起熊熊大火,从牛棚里拉出来全体牛鬼蛇神,跪在大火周围。红卫兵宣布:你们这些人是旧世界的渣滓,要为旧世界殉葬。我们背后站着革命造反派,稍一挪动,后面的伸手就将你拨正,不许乱动。火越烧越旺,脸上烤得发痛。我旁边跪着的是国画系副主任,他有风湿症,膝盖痛得不行,连声叫饶,造反派哪管你死活,你越叫他越吼你骂你。我有股子硬劲,既叫殉葬,那就殉吧,咬紧牙关熬一阵,实在熬不成,那就躺下装死,让造反派把你丢进火里去,和旧世界一起毁灭;要么把你送到邻近的协和医院的太平间去,叫家属来收尸。我心里这么盘算,可不敢向这位邻居建议,怕他心怀叵测,引出他的将功赎罪之意,向造反派告我一状,真的将我丢进火里去。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火已渐渐熄灭,这场喜剧也告闭幕。我们回到牛棚,管理牛棚的牧牛郎发出命令,要每只乖牛在《造反日记》里写下今天殉葬的感想。
乖牛分成小组,包下全院的清洁卫生工作,原有的清洁工便是我们的监督指挥员,除了这一日常工作,还要派临时劳务。每天劳动完毕,要写《改造日记》,检查本人的灵魂,当然也欢迎触及别人的灵魂。《改造日记》每周交一次,由牧牛郎红卫兵审批。日记既要交红卫兵审批,那就难免说假话,让造反派欣赏自己的改造效果,表现自己的思想日益向工农兵接近。我在这场殉葬喜剧中的真情实感,既如上面所述,当然不会在日记里如实反映。可喜的是,1966年到1967年两年中所交的《改造日记》,已经由专案组于1981年退还给我,我一有机会便把这份历史档案翻出来,顺藤摸瓜,看看自己在那个遭难的日子里到底怎么混过来的。不摸则已,一摸便摸出我这个“不倒翁”“南霸天”“祖师爷”也真有蒙混过关的本领。日记写得真动感情,假使我是红卫兵,也会欣赏这位“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改造自己的硬心肠。
请看我在1968年8月24日写的日记:
砸不砸外国石膏教具的问题,在大字报上讨论了几天,今天由于北京师范学院革命派同学来我院造反,迅速促成了这件事。决定砸!凡是违背社会主义的,不论中外古今都砸!牛鬼蛇神赖以欺骗青年毒害青年的工具和教条将一起宣告埋葬。
大会在操场上开,雕塑系一位同学控诉:“他们这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依仗这些东西毒害了多少青年!今天要砸烂这些东西,让牛鬼蛇神永远不得翻身,永远害不了我们!”
接着是一位工人同志控诉:我们当模特儿,每天连续三四个小时,动也不能动;有时候要我们穿着厚衣服在太阳底下晒,他们这些老爷们却躲在大洋伞底下画。文化大革命,我们才得翻身。我们要斗臭他们,斗倒他们!
听了这些愤怒的控诉,头脑里立刻出现了上课的情景:我们对待模特儿像对待石膏一样,不当人待。这和工厂主对工人们压迫剥削完全一样,我们把这套教给学生,让学生跟我们一样对待模特儿。这就是阶级压迫!又是和平演变!我们这些牛鬼蛇神在无产阶级的政权下面,居然实行资产阶级专政,这是什么原因?原来我们有两件法宝:一件是业务上的“专家权威”地位,欺骗无产阶级文化低,得向我们请教;又一件是组织上有靠山,党内的资产阶级当权派,利用我们作为和平演变的工具。我们今天跪在石膏面前,是教我们向人民低头认罪,教我们老老实实接受无产阶级专政。我们的丑恶灵魂,应该和石膏教具一样,一起被砸得稀巴烂!
跪在地上,膝盖骨很痛,痛得冒汗,这短暂的痛,抵不了我们长期的罪!这痛,是彻底改造的一服良药!
这篇日记的记事相当真,体会也相当深,可惜和当时内心独白距离很大,这是强迫改造的必然反应。那么,是不是内心毫无触动?回想起来,确实有所触动,这触动可能是一刹那的灵感,并非理性的升华。写到《改造日记》上倒很合适,它可以蒙骗管教人员,借以过关
。那两本日记的内容,基本上属于过关性质。现在看来,思想改造,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特别是钢刀搁在脖子上的时刻,叫冤枉喊救命是人的本能,红卫兵以高压手段强迫牛鬼蛇神服罪,岂有不服之理。8月24日那一场斗争,今天看来,是一场驱神赶鬼的宗教仪式,红卫兵高踞祭坛,手执神剑,念念有词,小鬼们畏畏缩缩,伏地认罪,演得非常认真。那天即使不叫写感想,我也会主动写这么一篇“改造八股”。
十年荒唐梦中央美术学院的小牛棚(2)
翻看了“文革”中的日记,使我记起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往事,可也看清了我在狂涛之中如何保全自己的曲线求生之道。刀把子捏在人家手里,只能软抗,不能硬挺。住牛棚前后三年,这次殉葬,肉体稍稍受了点痛楚,当然能抗过去。那次黑画展览中挨皮带抽打,才叫硬挺。日记对此事也有记录,日期大概在殉葬斗争前一天,8月23日。日记写道:
今天早晨我面临的这场风暴,对我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教育。我的罪行激怒了群众,挨了打,但群众仍然是有分寸的。不然,即使把我打死,也解不了恨。这一打,更深一层认识我的罪行的严重性,使我的头脑更清醒些,对待运动的态度摆得更正确些。我坚决相信党,相信群众,准备迎接任何考验,相信党和群众会给予我自新的机会。
这天挨了打,挨得不轻,背上衬衣血渍斑斑,后脑勺打了个洞。日记上却不敢如实描写。为什么?怕暴露不满情绪,引来更重的惩罚;日记后段又写得如此超脱,如此光明磊落,标榜自己站在革命立场看待这场惩罚。假使我是一个精明的造反派,一定会发觉叶浅予这个胆小鬼在耍花招愚弄革命群众,千万不能上当受骗。叶浅予真是在耍花招欺骗造反派吗?他哪敢!实际是他被打懵了,而当天的日记又不能不有所反映,于是硬着头皮写了那么一段漂亮门面话。
那次挨打的一共三个人,一个罗工柳,一个黄永玉,一个是我,都是在黑画展览会场挨的打。
提起黑画展览,是中央美院革命造反派的拿手好戏。1964年社教运动演过一次,规模不大,黑画作者不点名,给作者留点面子,展览也不公开,只限内部参观。“文革”中又第二次上演,规模极大,U字楼的教室占满了。重点牛鬼的作品及有关的照片和资料,特辟专室陈列,叶浅予是重点中的重点。
23日那天上午,黑画展刚布置好,头一个被拉去的是罗工柳,因为他画了一幅油画,画的是“独立寒秋,湘江北去……”那首诗的词意。造反派说他歪曲毛的词意,让毛孤零零一人站在一只小艇上,漂泊在茫茫大水中。一面批,一面用皮带抽他。等他从会场出来,把我叫去,红卫兵押着我走进一间教室,里面挂满我的画稿和生活照片:正中是毛泽东的肖像草稿,四周挂着其他画稿和照片,那幅被指为“空降特务”的《沈家门渔民》,那幅被指为“三仙姑”的《秦川麦收》,比较显眼。我一到,罚我面对那幅毛泽东肖像草稿下跪,由一个红卫兵发号令,喊口号:
“叶浅予丑化革命领袖罪该万死!”
“叶浅予丑化劳动人民罪该万死!”
“叶浅予毒害青年罪该万死!”
“大混蛋叶浅予里通外国,该死该死!”
四五个身穿绿色军装的中学生红卫兵,手握皮腰带,站立两厢,随着口号声,一阵一阵揍打。这时我被推翻在地,背上一阵一阵发烫,发麻,发辣。喊口号的那位执刑官,喊到后来,没词儿了,便只顾喊:“打!打!打!”皮腰带的铜扣扣碰到后脑勺,感到有点痛,不知道脑袋开了花。皮肉受罪,头脑还算清醒,心里在想,不知是哪个混蛋在喊口号,抬头瞄一眼,是个陌生脸,拿皮腰带的也是陌生脸,自己班上的学生一个也不露面,他们大概不好意思下此毒手,故意躲在暗里指挥。在这生死关头,我心里明白,要有骨气,决不吭声,由你们这些小刽子手们行凶。
打着打着,大概看到我成贤飞铣鲅抡娲虺鋈嗣矗阕×耸郑簧钕拢骸肮龅埃蔽彝ζ鹧耍叱鲂坛。父龊煳辣隼矗吹讲俪。形姨稍诘厣希梢桓龊煳辣谖叶亲由咸ど弦恢唤牛硪桓龊煳辣闷鹫障嗷青暌幌欤粝乱徽耪涔蟮睦芳湍钫眨逑帧逗吓┟裨硕疾毂ǜ妗纺蔷浠埃捍虻雇梁懒由鸩⑶姨ど弦恢唤拧J潞笥腥烁嫠呶遥庹耪掌诿拦幕ㄉ戏⒈砹恕R埠茫肚秤杌钤谡馐澜缟希芩懔粝铝艘患罂杉湍畹睦肺南住U胀晗啵狗N以诓俪∩习尾荨?/p》
这时,国画系的学生出场了,拍拍我的肩说,你背上有血,后脑勺有血,到医务室去上点药吧。由他领我到医务室去,脱下衬衣,擦洗伤疤,在背上和后脑勺上敷上药,贴上纱布。不知是同情还是遮丑,他竟然叫我回家休息去。这个学生好面熟,叫不出名字来,后来知道他是叶浅予专案组的头头。他有责任而且有权力指挥我的行动。
回到家里,老伴赶紧帮我洗脸、擦身、换衣,让我伏着身子躺下,还喂水喂饭,问这问那,叫我松心躺着。这时正是8月下旬,天气还热,又是正午,身上出汗,全靠老伴忙着给我擦汗。我这时心潮起伏,早晨那一场判官和小鬼行刑作恶场景,是真事还是梦境?是政治运动还是武装革命?实在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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