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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7-叶浅予自传-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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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特别的是高窗外还有一道监视哨,窗户启闭,由持枪哨兵掌握。
睡下不久,有人打开牢门上方的方窗,交待这儿的规矩:睡时头对牢门,伸在被外,不准蒙头。这规矩前两处监狱没交待过,为什么这儿特殊?想问一下这是为什么,人已关窗走了。这个疑问,一直没解开。
放风的时间照旧,在早餐之后。不过,半步桥是个大院子大围墙,可容二三十人在里面跑步,围墙相当高,院顶张着铁丝网,防止犯人爬墙。可见那儿是集体放风,政治犯独自一人占用偌大院子,未免太浪费。这儿一律一连串小院子,面积比牢房大一倍,够一个人跑步打拳。一连串小院子由一条长长的天桥连着,荷枪的监视哨在桥上来回巡逻,小院子里一切活动尽收眼底,谁也没法耍花招。这种放风的设施,相当科学,每一犯人占一小空间,同时可容十来人放风,既节省空间,又节省时间。放风时按号子分前后一个一个押进独院,收风时仍按号子一个一个押回,上楼下楼,进院出院时间要算得很准,谁也见不到谁,达到严密隔离的目的。可也有失误的时候,有一次收风时,正循楼梯上二楼,一转身,前面有个矮个子同犯背影,由一狱卒押着,走得很慢,可能腿脚有病,押我的狱卒立刻把我拦住扭转身,等那人进了隔壁牢门,才让我继续前进。上文提到我在半步桥监狱下楼时见到一个穿红色毛衣的女犯,弄得狱卒很紧张,这类撞车事件,七年中遇到不过三次,可见是偶然的失误。对我来说,倒是希望多遇到几次,在寂寞枯燥的生活中起点波浪,多点刺激。
进秦城时,发《毛选》一套,每月《红旗》一份,每天《人民日报》一份,此外还有个“秦城图书馆”,可以借书看,书目全是马列经典著作,附鲁迅小品文集几种。这儿是个名副其实的改造集中营,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五年中,我把书目中所有的书基本读完,经典著作如《资本论》、《政治经济学》、《辩证唯物论》、《自然辩证法》等,以前在狱外读过,在此重读一遍,对《自然辩证法》特别感兴趣,《资本论》初读不易懂,再读才读进去。
在这八平方米的单身牢房里,只读书读报太单调,我创造了一套练腰的体操,并来回走动,免得背弯腿僵,造成体型歪曲。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健康的身躯,将来才可能东山再起,否则的话,到了翻身的那天,驼着背,弯着腰,拄着拐棍回家去,多没劲!
为了练习说话发声,读报读书故意读出声来。在半步桥时,没书读,便学说书人,每天早晚,编两段故事,练习说评书。开说之前,靠壁盘腿坐在床上,并作手势,拍惊堂木,自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特请叶浅予先生自编自说《松树湾》长篇故事……”。故事内容是某个农村的土改运动,背景是我的老家“富春江”。开说时,坚持交待故事梗概,免得遗忘。这个故事前后编说了三年,每天规定时间说,风雨无阻,越说越来劲,发声未免大了些,惊动了巡逻的哨兵。他打开方窗问我念什么咒,我说我在编故事,他便去报告管理员,管理员传我谈话,我如实汇报了说评书的意图,他说这是犯狱规的,又说编什么故事,狗嘴里吐得出象牙来吗!滚蛋!以后不准你发神经病!经此训斥,并没把《松树湾》吓退,我照常坐床说书,不过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让门外的人听见,便平安无事了。
《松树湾》故事的主角是个年轻的贫下中农,解放前受苦受穷,一个偶然机会,认识了一个地下共产党员,从此思想开窍,懂得了团结贫下中农闹革命的道理,就在自己村里暗暗串连了一批青年,迎接即将到来的南下解放大军。接着,他便成了本村的革命积极分子,在土地改革运动中立了功,入了党。故事的许多情节和生活细节,基本上根据我少年时代接触的生活环境和各种人物,联系1950年参加北京郊区土改工作的具体内容编组而成。故事的地点人物有名有姓,本来打算在出狱以后写成一部长篇小说,作为我十年空白的惟一贡献。可惜出狱以后,百事待举,恢复断了线的画笔生命还来不及,怎么有时间另谋贡献呢。生活在我脑海里的一个个英雄人物,经不起世事纷纭,渐渐离开了我的记忆,故事轮廓至今还能记其大概,人物面貌性格全给忘了。现在回忆起这件事,觉得很对不起伴随我三年之久的亲密战友,依靠他们,使我在寂寞苦闷中排除许多烦恼。当我走出牢房,拥抱失去七年的现实世界时,他们却被我抛弃了。
每天的《人民日报》把我和隔绝的世界连接起来,使我兴奋,又使我懊丧。兴奋者,知道外部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变化,“文化大革命”的讯息将对我发生什么后果;懊丧者,这些变化与讯息,在我尘封了的仓库里转了一圈,停留不久便被排斥出去,因为那一切都不属于我,没法在我脑子里停留,有些东西对我是讽刺,必须把它们排挤出去。
1973年某日,牢门突然打开,哨兵通知中央派人来看我。说完,一个穿便装的人进来,
十年荒唐梦第三座监狱——秦城(2)
开门见山传话:“毛主席、周总理指示,监狱对你们是否有虐待行为?如有,可以上告。”但不交待如何上告。好在秦城对囚犯相当文明,生活上也比较合乎情理。据说我们的伙食费每月合14元,每天两粗一细,过年过节吃饺子,秋天果子下来,每人还分到几个苹果。这里有医院,除了随时看病,还给配眼镜,每半月洗一次淋浴,冬季暖气常热,比之以前两处,有天壤之别,因而没有什么值得告发的。要告,也只东北郊那个拘留所打脖子的小木片,狱卒的脚踢与罚站,但这比之红卫兵小将们罚跪、抽皮带,可轻松多了,所以也不值得一提。自从这次传达指示以后,秦城的空气似乎有了明显变化。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准许犯人家属探监。
1974年春季某天,我被通知,老婆女儿明天要来看我,叫我作好准备,穿干净些;还借给我保险剃刀,让我刮了胡子。这一晚我当然睡不着。第二天早晨,管理员带我下楼,沿着一条长长的水泥小马路,往南走,走到监狱大门近处,两旁接连几间接待室。走进其中一间,看见老伴王人美和女儿叶明明坐着。她们见我剃了光头,刮掉胡子,变了样子,先有些发呆。我第一个反应是双眼发酸,母女二人皱起双眉,好久说不出话来。管理员看见我们无言相对,似乎故意讲几句话,打破沉闷。他说:“会见时间到午间为止,你们可以尽量谈谈家常,带来吃的,最好吃完,不要带回监去。”经他一说,空气开始松弛。此情此景,真像戏曲里的探监场面,先静默一会儿,然后诉说离情,继而号啕大哭。我们都把泪水压着,等到互相拥抱,便夺眶而出。女儿打开提包,拿出花生瓜子、糖果饼干,这些东西好多年不见了,我便抓起吃,她们陪着嗑瓜子。老伴急性子,先说此行和谁、谁、谁同车,推知谁、谁、谁也在秦城。一次二次探监之后,探知秦城四座大牢里,关押了不少30年代文艺人物。老伴说,我们得到通知可以探监,但要向公安部门写请求报告,而且只限直系亲属,于是由女儿具名写报告,并先去向一个远房亲戚征求意见。岂知这位远房侄女,板起面孔说,你们虽是父女,应该划清界限,表示反对。女儿将此说告诉了母亲,气得老伴从此不让这位“左”派侄女登门。我劝慰老伴,应当原谅人家的“革命原则性”。“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我的问题未作结论,人家要和我划清界限,做个响的革命派,是大势所趋,管她干嘛!“文化大革命”的账,错综复杂,没法算。现在回忆此事,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原则性不强,为了息事宁人,好和稀泥。要算账,到底谁是谁非,也得算清楚,免得以后算倒账。
写到这里,我得提前交待一下出狱后的思想。老朋友见面,不免要回首往事,发泄胸中怨气,数数“文革”中的倒行逆施与胡作非为。我却常说,不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并不怨。我认为“文化大革命”对我有好处:第一,住牛棚、蹲监狱的经验,用钱买不来;第二,在牢房里读了几年书,对人生对世界的认识提高了,对事对人的判断明确了。损益相抵,还是益处多。以前对事对人不敢轻易表态,有人怀疑我是两面派,现在胆子大了,对事对人敢于表态。1979年文化部指令中央美术学院给我公开平反,恢复国画系主任的职务,我大胆施行教改,彻底改变半洋半土的教学路子,许多青年教师对我这种敢说敢干的作风,张口结舌。我说,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大不了再进一次监狱。“坏事能变好事”这条真理,在我身上应验了。
十年荒唐梦群众监督劳动改造(1)
1975年4月间,听得左邻右舍收拾行李,心里有点慌张,莫非要把我留下坐穿牢底?思想正在激烈斗争之际,狱卒突然打开牢门,传我谈话。我默默跟在他后面,走进提审室,一个既面熟又陌生的提审员端坐在问案桌前,还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示意我在对面凳子坐下,慢吞吞问:“这两天你都听到左邻右舍的活动了吧?你心里一定很急,是不是?现在告诉你,明天一早,中央美术学院就要派人来接你回去。你要明白,你的专案还没有作结论,回去以后,留在本单位继续改造,等候结论。不过,可以告诉你,你的问题是严重的,态度是老
实的。你自己去考虑吧!”
三年牛棚七年牢的初步结论是“问题是严重的,态度是老实的”12个字。最后的政治结论可能还得熬上几年,还得在本单位的群众监督下继续打扫厕所。这几年蹲在监狱里,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没干,练成了一副懒骨头,现在又开始锻炼筋骨,补偿七年的禁闭,也是一件好事。何况,明天起,将要呼吸现实世界的空气,未来的光明已出现在地平线上,管他妈严重不严重,充其量不过是一顶“反革命”帽子,横竖已戴了十年,再戴十年也还是一个假想的反革命,只要“文化大革命”在某一天结束,什么乌七八糟的帽子都得去掉!我叶浅予还有10年20年艺术生命,不怕翻不过身来!
1975年4月25日,大晴天,好太阳,是北京的盛春季节。自由的喜悦,带着心酸的苦闷,等候新解差到来。一个是保卫科的老×,一个是人事科的老×,司机老×开车来到,秦城提审员最后交待几句,重复昨天的两句话:
“问题是严重的,态度是老实的。”
然后退给我进监时扣下的手表和皮带。审毕退堂,狱卒押着我走出“秦城”大狱,美院的小轿车在监狱大门外停着,狱卒将我交给美院解差,我钻进汽车。这回不是深夜,而是阳光普照的白天,保卫科在前座和司机并排,人事科在后座和我并排,开出不久,便是北京有名的疗养胜地小汤山,向车后一看,秦城四座大牢仍然在望,它的背后是燕山山脉,气宇不凡。我在此当了五年囚犯,今天才看清楚这片隔绝人间的“世外桃源”。
小时候读小学,描红本上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之句,而我则有“狱中已七年,世事一如昨”之感。自1968年从美院扫厕所的岗位上押走,事隔七年,仍然回到美院厕所来。美院不是没有变化,红卫兵已退出历史舞台,掌权的是新一代革命委员会,头头不叫院长,叫主任。当天解差把我押到美院后,革委会派了个秘书和我谈话,表示接受我这个留原单位监督劳改的反革命分子,并当即命令我到行政科报到,由该科支部书记××负责管我。书记叫来专职打扫教学楼厕所的清洁工,是一位中年妇女,由她分配指导我具体工作,从即日起,我在她的监督下打扫男厕所。三年牛棚,练就了扫厕所的一套技术,也养成了闻不到臭气的一种习惯。可惜七年监狱生活,剥夺了劳动权利,白天一小时“放风”,是惟一可以活动身子的时间,浑身肌肉松弛萎缩,如今重操旧业,不知能担得起劳动否?精神上又添了一重负担。
记得当年住牛棚时,曾经揭露一个伪君子,这个伪君子暴露思想说,“宁愿犯政治错误,也不愿犯生活错误”。我处此新环境,忽然发生奇想,和此人相反,“宁愿犯生活错误,不愿犯政治错误”。当小偷作流氓,算是生活错误,在公安局罚住短时期,然后派去劳改,见见天日,活活筋骨,有益健康;像我这样一个政治犯,送进监狱,与世隔绝,剥夺劳动,养成一副懒骨头,该多痛苦!究竟什么叫正确的世界观,我真有点怀疑。回美院头几天,不怕周围人们斜视、凝视、直视的目光,就怕自己这副懒骨头受不了劳动的折磨。
七年牢房,都是单身,除了一床、一盆、一桶之外,别无长物。空间虽小,行动无碍。在秦城的八平米空间里,我还编了一套练腰的健身操,可以奔走跳跃。回到家里,八间房已压缩成二间,所有家具挤满空间,最怕磕磕碰碰。我问老伴这是什么原因?老伴想了一下说:你对这家陌生了,是不是?我也想了一下说:“牢房宽畅,家里挤。”老伴哈哈大笑,然后说:“我以为你悟出了什么大道理,原来嫌家里房间不及牢房大。你可千万不能犯神经病,变成个大傻瓜!”
美院革委会给我的待遇,不但劳动受监视,还特地通知我住家的派出所和居民委员会,监视我的行动,“反革命”帽子戴定了吗?
1975年国庆节前后的某一天,驻中央美院军代表找我谈话,说中央专案组的结论来了,说“叶浅予历史上有反革命行为,属敌我性质,为了宽大,不戴帽子。今后由原单位另行安排工作”云云。和摘帽右派一样,不戴帽子也是一顶帽子。十年苦刑,听命改造,落得如此下场,如高谷跌入深渊。要我在结论上签字,我当然不签。军代表板起面孔说:不签也罢,不过,我们仍然按结论办事,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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