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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精选集-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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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文字生涯比犹太人还犹太人

    我于是嫉妒起母亲来,决心取她而代之,强夺了一本书,书名是《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苦难》。我拿着书躲到堆杂物的房间里,爬到一张有栏杆的铁床上,摆出一副读书的样子:我顺着一行一行黑字往下看,一行也不跳过。我大声地给自己编讲故事,并且注意发清楚每个音节。家人无意撞见了我——也许我故意让人撞见——喜出望外,决定教我识字。我很勤奋,活像初学教理的人,甚至于自己开小灶上课:我带着埃克多·马洛埃克多·马洛(1830—1907),法国作家,《苦儿流浪记》是他的代表作。的《苦儿流浪记》爬到围栏式铁床上学起来。这个故事我记得很熟,一半靠死记硬背,一半靠连蒙带猜,反正我一页接着一页地往下念,等念完最后一页,我已经学会念书了。    
    我欣喜若狂:这些像在标本盒里的植物一样被晒干的声音,现在也属于我了。先前外祖父用目光使干枯的声音复活:他听得明白,我却听不明白。现在我也会听了,也会满口讲客套话了。我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家人任凭我在书房里漂泊,我向人类的智慧发起了进攻,这使我获益匪浅。后来,我无数次听到仇视犹太人的家伙责骂犹太人不懂得大自然的含义和不会欣赏静谧的甜美。针对这种论调,我反驳道:“那么,我比犹太人还犹太人。”农民对幼年的记忆是杂乱无章的,只记得如何天真烂漫地淘气,而我所记忆的东西却跟他们大相径庭。我没有扒过土,没有掏过窝,没有采集过植物,没有扔石头打过鸟。然而,书是我的鸟和窝,书是我的家畜和畜棚,书是我的乡间。书柜是一面镜子,把世界一并收入其间。它与世界一样无边无际,千姿百态,变幻莫测。我投入了难以置信的冒险,为达到书柜的高处,得爬椅子、登桌子,大有引起山崩地裂把我埋没的危险。最高一格的书我一直够不着,有些书刚发现就被人从我手中夺走了。还有些书跟我捉迷藏,我取出来刚念了个开头便放回原处,要一个星期方能重新找到,可见放错了地方。我看到了丑恶的东西,心里直发毛;打开一本画册,碰到一版彩色画,面目可憎的昆虫在我眼前麇集蠕动。我趴在地毯上,枯燥无味地浏览着封特奈尔封特奈尔(1657—1757),法国作家,高乃依的侄子。曾任科学院常务秘书。著有《宇宙万象解说》。、阿里斯托芬阿里斯托芬(约前445—前386),古希腊最著名的喜剧家。、拉伯雷拉伯雷(约1494—1553),十六世纪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作家,著名长篇小说《巨人传》的作者。的著作,文句硬邦邦的,我怎么也啃不动。于是我仔细观察,绕着圈子走,假装躲得远远的,然后突然出其不意,一个回马枪,攻其不备,但多半没有用,不懂的句子依然严守秘密。我成了拉佩鲁斯拉佩鲁斯(1741—1788),法国著名航海家,受路易十四派遣,前往发现新大陆,被瓦尼科罗岛的土著人杀害。,麦哲伦麦哲伦(约1480—1521),葡萄牙航海家,他首次进行环球旅行时,在菲律宾被害。,伐斯科·达伽马达伽马(约1469—1524),葡萄牙航海家,于一四九七年发现可以从好望角通往印度。。我发现千奇百怪的“土著人”,如泰伦斯泰伦斯(前190—前159),迦太基人,后沦为罗马奴隶,著名的拉丁语喜剧家,留下六部喜剧。用亚历山大诗体写的剧本《Heautontimoroumenos》拉丁文:《赎罪者》。,又如在一本论比较文学的著作中出现的idiosyncrasie医学术语:特应性。。尾音省略,交错配列法,典故以及无数其他像卡菲尔人卡菲尔人,系指非洲东南部沿海一带说班图语的部分居民。般的难以捉摸和不可接近的词语不时出现在某页的某个角上。只要它们一出现,整段的意思就被搞得支离破碎。这些佶屈聱牙和晦涩难懂的词语在十年或十五年之后我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时至今日,还没有彻底弄明白:这是我记忆的腐殖土。    
    书柜里净是法国和德国的伟大经典著作,此外有一些语法书,几本著名的小说,如莫泊桑短篇小说集之类,几本画册——一本鲁本斯鲁本斯(1577—1640),比利时画家。画册,一本梵狄克梵狄克(1599—1641),比利时画家。画册,一本丢勒丢勒(1471—1528),德国画家和雕刻家。画册,一本伦勃朗伦勃朗(1606—1669),荷兰著名画家。画册——这些是外祖父的学生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他的。可怜的小天地。好在《拉罗斯大词典》为我弥补了一切,我随手从写字台后面的书柜倒数第二格上取下一卷,A…Bello;Bello…Ch;Ci…D;Mele…Po;Pr…Z词典按二十六个字母的顺序排列,如第一卷的第一个词是A,最后一个词的词头是Bello,封面上标着A…Bello,下列各卷,以此类推。(这些音节的组合成了专有名词,划定着包罗万象的知识领域:有Ci…D区域,有Pr…Z区域,各自有各自的动物区系和植物区系,各自有各自的城市、大人物、战役等);我吃力地把词典放到外祖父的写字垫板上,把它打开,一本正经地在里面掏鸟窝捉鸟,捕捉停在逼真的花上活灵活现的蝴蝶。书里人畜皆有,栩栩如生。版面是他们的躯体,正文是他们的灵魂,是他们独特的精髓。我们一出家门遇见的则是轮廓模糊的草图,多少近乎原型,未臻完善:动物园里的猴子反倒不大像猴子,卢森堡公园里的人反倒不大像人。我骨子里是柏拉图学派的哲学家,先有知识后见物体。我认为概念比事物更真实,因为我首先接受的是概念,而且是作为实实在在的事物加以接受的。我在书中认识宇宙,对天地万物进行了一番融会贯通,分门别类,贴上标签,倍加思索,但此后,依然感到宇宙可畏,我把自己杂乱无章的书本知识和现实情况的偶然性混为一谈。由此产生了我的唯心主义,后来我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方始摆脱。    
    日常生活是清高的:我们所交往的人老成持重,他们口齿伶俐,言不虚发,他们的信念不是建立在健全的原则上,便是以民族的智慧为依据。其实他们与众不同之处,不过是心灵上的一种矫饰主义,我却耳濡目染,习以为常了。他们一发话,我就心悦诚服。他们讲得既透彻又简洁,言之有理,不容置疑。他们想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时,申述的理由是那么冗长可厌,不可能没有道理吧。他们自鸣得意地披露自己的良心问题,这并没有使我心绪不宁,反而对我颇有裨益,因为这种良心上的冲突是假的,事先早已解决好了的,而且总是千篇一律。他们的过错,一旦自己承认之后,便无足轻重了。因为操之过急,或一时气愤——尽管合情合理,但也许火气太大了一点——使他们的看法发生了偏差,好在他们早已及时改正了。而不在场的人总是错的,并且比较严重,但不是永远不可饶恕的。在我们家里从不讲别人的坏话,只是不胜伤心地指出别人性格上的缺陷。我聆听着,理解着,赞同着,感到他们的话使人放心。既然讲话的目的是使人放心,那么我讲的话也不会出错了。任何事情都不是无可救药的,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变动;表面上的骚动徒劳无功,掩饰不了死一般的寂静,然而死气沉沉正是我们应守的本分。


第五部分:文字生涯书里去寻找生活

    我的客人告辞后,我自个儿留下来,从这平庸的墓地逃跑,到书里去寻找生活,寻找欢乐。只要打开一本书,我便再次发现书中的思想不合人情,令人担忧,其浮夸和深奥之处超过了我的理解力,行文从一个概念跳到另一个概念,迅速之极,一页之内我得中断无数次,无奈任其逃之夭夭,我莫衷一是,已经晕头转向了。我亲眼目睹一些事情,要是问外祖父,他决计认为不可置信,书中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物出其不意地出现,相亲相爱,吵架闹翻,相互扼杀;幸存者忧伤成疾,最终一命呜呼,到九泉之下与他刚杀害的朋友或温柔的情妇会合去了。应该怎么办呢?我也要像成人一样或指责,或祝贺,或宽恕吗?但这帮标新立异的人物一点儿也不想按我们的原则行事。他们的动机,即使写出来,我也不明白。布鲁图斯布鲁图斯,罗马共和国创建人之一,于公元前五○九年推翻帝制,宣布共和,被选为罗马共和国第一任执政官。因其子与皇党勾结,他大义灭亲,把谋叛的儿子判处死刑。杀死他的儿子,马特奥·法尔科纳法国十九世纪作家梅里美短篇小说《马特奥·法尔科纳》中的主人公。因其子做了背信弃义的事而将儿子处死。也这么干,可见这等事似乎相当普遍。不过在我周围谁也没有干过这种事。在默东的时候,外祖父和舅舅爱弥尔闹翻了,我听见他们在花园里吵架,但看不出他想宰儿子。要不然他怎么会谴责杀婴之父呢?而我不置可否,反正我自己并未面临危险,因为我是孤儿嘛。这类大肆炫耀的凶杀案,我感到可乐。不过在故事的行文中我感到有一种啧啧称赞的味道,这使我莫名其妙。对贺拉斯法国古典主义戏剧创始人高乃依(1608—1684)的悲剧《贺拉斯》的主人公。剧情取材于古罗马故事。罗马和阿尔巴的战争持续多年,最后双方决定,各方出三人,败者的国土将被胜者吞并。贺拉斯孪生三兄弟代表罗马一方,对方是居里亚斯孪生三兄弟。决斗开始后,最小的贺拉斯见两个哥哥已战死,便佯作逃跑。然后回马将三个受伤的敌手各个击破,一一杀死。贺拉斯凯旋归来,他妹妹卡米叶知道情人被杀(因她已与居里亚斯一兄弟订婚),站在城门上指责他。贺拉斯勃然大怒,当场杀死了自己的妹妹。,我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没朝他的画像上吐唾沫,瞧他那副德行,在画面上他头戴钢盔,手持光亮的宝剑,正在追赶可怜的卡米叶哩。卡尔有时哼哼:    
         
    近戚远亲,    
    不如兄妹手足之情……    
         
    这使我神魂颠倒:倘若我万幸有一个妹妹,我会感到她比安娜—玛丽更可亲吗?甚至比卡尔妈咪更可亲吗?说不定她便是我的情人。情人这个词,我当时经常在高乃依的悲剧中见到,但不解其意。情人们拥抱亲吻,海誓山盟永睡一张床。(稀奇古怪的习惯:为什么不像我和母亲那样分开睡在两张相同的床上呢?)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然而我揣测到在冠冕堂皇的构思里藏着一团毛茸茸的肉体。总而言之,要是我当哥哥,说不定会犯乱伦罪呢。我大胆地设想着。想入非非吗?掩饰禁忌的情感吗?两者都很有可能。我有一个大姐,就是我的母亲;我希望有一个妹妹。今天——一九六三年——母亲依然是惟一使我动感情的亲属作者原注:将近十岁的时候,我读到《横渡大西洋的客轮》(法国作家阿贝尔·埃芒(1862—1950)的作品。——译者),心神酣畅。书里讲一个美国小男孩和他妹妹的故事。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自己扮演男孩,深入他的角色,热恋着小姑娘比蒂。我很久以来一直想写一个短篇小说,讲一对因心中有乱伦的念头而迷途的孩子。不过在我的一些著作中,已能找到这种幻觉的蛛丝马迹。例如,在《苍蝇》中的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在《自由之路》中的鲍里斯和依维什,在《阿尔托纳的隐居者》中的弗朗茨和莱妮。只有弗朗茨和莱妮这一对付诸行动。这类家庭关系,引起我注意的并非是情欲,而是禁止性交:火与冰,纵情与节制交错在一起;如果乱伦是柏拉图式的,我倒挺喜欢。。我千错万错不该到妇女们中去寻找这个从未存在过的妹妹,难怪我碰了钉子,并为此付出了代价。尽管如此,时至今日我写到此事,当年为卡米叶惨遭杀害而愤愤不平的怒气又涌上心头。她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活泼,以致我想贺拉斯的罪行兴许是我反军国主义的一个思想来源:军人居然杀害自己的姐妹。我要给这个兵痞一点颜色看看。我恨不得一下子吊死他!十二发子弹一齐打进他的身子才解气。我把这一页翻了过去,然而下一页上的印刷文字证明我错了:应该宣告杀妹妹的人无罪贺拉斯杀死妹妹卡米叶之后,有人把事情告到国王那里。经过一番辩论,国王对贺拉斯说:“你的美德使你的荣耀超过你的罪过。”从而保护了贺拉斯。。顷刻之间,我气急败坏,跺脚捶胸,活像一头上了圈套的公牛,灰心丧气。之后,我赶紧平息怒气,事情总有个始末呀!应该适可而止:我太年轻了,把什么都搞得颠三倒四的。再说,宣告无罪这一节正好是用为数很多的亚历山大诗体写的,难懂极了,我急不可耐地跳了过去。我喜欢这种一知半解,故事里有许多地方不理解,这就使我感到迷迷惘惘。我读了二十遍《包法利夫人》的最后几页,末了能把整段整段背得滚瓜烂熟,但依然不明白可怜的鳏夫的所作所为:是的,他发现了信查理·包法利在妻子自杀之后,发现了她的情人罗道耳弗写给她的情书。,但难道就有理由听凭胡子乱长吗?他向罗道耳弗投以忧郁的眼光,对他记仇抱恨,到底仇恨什么呢?那他为什么又对罗道耳弗说“我不恨你”呢?为什么罗道耳弗觉得他“滑稽和有点儿卑贱”呢?之后,查理·包法利死了,忧郁而死的呢?还是生病而死的呢?既然一切都了结了,那为什么医生还剖检他?我喜欢这种难以克服的阻力,因为每每我都败下阵来。我莫名其妙,精疲力竭,领略着似懂非懂、模棱两可所激起的快感,这就是所谓世界的厚度吧。    
    外祖父爱在家里唠叨所谓人心,我觉得这既乏味又空洞,除了在书本里,人心到处都是一个样子。使人眼花缭乱的姓名决定着我的情绪,时而使我恐怖万状,时而使我郁郁寡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由于什么缘故。当我念叨着“查理·包法利”的时候,仿佛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大胡子在围墙里散步,简直让人不堪忍受,定睛一看,又无影无踪了。导致我既焦虑又快乐的原因是在我身上存在着两种矛盾的忧虑:一方面我担心一头栽进虚构的天地里,在里面陪着贺拉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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