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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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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周彦琪发够了火,电话才挂断。
  这个电话搅得李宪平心里很乱,把他已保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全扫荡光了。清晨,打麻雀他几乎百发百中,他的枪法依然这么好多少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中午吃饭时,他将邹晓风偷偷拉到自己屋来,两人关上门喝开了酒。下酒菜是食堂发给每个职工的两只炸麻雀,酒是他珍藏了半年的一瓶好酒。那种兴奋,激动,喜悦之情倒不是他击中了多少麻雀,过了枪瘾,而是枪声令他想起了烽火硝烟的战争年代,想起了过去的老战友,怀旧之情使他动了喝酒的念头。
  他的举动令邹晓风也很激动,喝着酒两个人又念叨起那些熟悉的名字,包括死去的战友。当然,又提到了“大鼻涕”。邹晓风当时很动感情地说,“那咱们就努力把厂里新来的这些‘大鼻涕们’改造好吧!”
  李宪平激动得为邹晓风这句话跟他碰了杯。
  两个人躲在屋里偷着喝酒时,就听陈爱兰在外面嘟囔着说找不到人。陈爱兰还上前头推了推门又走开了。两个人看在眼里,捂着嘴这个乐呀,像两个办了坏事的孩子。屋里的人透过窗上的纱帘能看清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里边。陈爱兰手里拿着广播稿,显然是来找邹晓风或李宪平请示什么的。而这种时候,陈爱兰多半会找邹晓风,因为他喜欢改广播稿。
  这个短暂的中午,李宪平感到开心极了。那份好心情一直保持着,他觉得好心情就如同怀里揣着一瓶陈年佳酿令人回味无穷。而就是这么一个电话,将
  他的“陈年佳酿”打得支离破碎,将他的好心情扫荡得一干二净。
  无疑是支部里有人向上打了小报告,他首先想到的是支部副书记谷玉森。他觉得不会是别人,谷玉森这么干也不是头一回,但一下子就捅到区委书记那里却令他十分吃惊。他万没想到谷玉森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过去他从不把谷玉森看在眼里,只是觉得他思想狭隘得很,气量太小,满嘴的马列主义理论,自视水平很高的那么一种人。现在看来,是低估了谷玉森的权欲野心,否则他不会这么小题大作,背后捅他一刀。
  接收几个右派学生,李宪平始终觉得算不上什么大事。接收他们是来厂里当普通劳力使用的,即便是用他们的一技之长,也没将这些人捧为上宾。况且曙光木材厂又是个区属的小厂,厂址又远离市区没人愿意来。前年,区人事局分配了一名林业学院应届的毕业生,来了不到半年就通过关系调进了城。如今一下来那么多的大学生,又不讲什么条件,这些人头上戴着帽子又好管理,这对厂子的发展无疑是好事一桩。但如今在某些人眼里就成了问题,甚至看作是他的立场问题。
  显然,周部长的态度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点李宪平已明显感受到了。这说明他已受到了来自上方的压力,否则他不会措辞如此严厉。曙光木材厂接收右派学生的始作蛹者是他,正是这位周部长认为这是一件有助于曙光木材厂发展的大好事,才与他李宪平一拍即合。
  李宪平想不通,对这么一件于企业的发展,于右派分子改造都不抵触的事情,区委书记怎么会有不同的看法呢?在他的心目中,区委书记章华是位很有水平的领导。他虽与这位区委书记没什么接触,但章华的报告却没少听,讲起话来引经据典,很有水平啊!他想到一定是打小报告的人夸大了什么。
  想到周部长在电话中提到厂里先接收的右派学生有人乱说乱动,攻击“除四害”的行动,李宪平敢肯定,一定是谷玉森在这点上做了文章。这是个要害。他会说这些右派学生在厂里没有人监督其改造,放任自流,甚至还会说是他这个当厂长的放纵了这些右派分子,说他的立场有问题。因为正是他李宪平在支委会上提出建议,要在适当的场合,对范建国的技改成果提出表扬的。一样的事,分怎么说,其效果会大为不同,这个道理他是清楚的。谷玉森在这方面作些文章,就难免会产生他所希望的效果。
  李宪平敢肯定,周部长让他们以厂支部的名义写一个有关接收右派学生的书面报告是周部长本人的主意。其目的是当做“挡箭牌”用的,既可为他周部长防暗箭,又可为他李宪平开脱一些责任。这样一来,接受右派学生就成了厂领导集体的决议。周部长在电话中着重提醒他要在为“企业发展需要”上着笔,就足以说明其用心良苦。此时“插红旗、拔白旗”的运动刚兴起,风怎么刮,雨怎么下,谁的心里都没底,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自我保护,防范的意识还是有的。这一点,李宪平对周部长的良苦用心还是理解的。
  晚饭后的职工集体宿舍区一片宁静,连每晚必拉几段二胡的老马也没了动静,早早就上了床。人们都累了,让麻雀闹的。早上天没亮就折腾,不是摇旗呐喊,就是上房掏窝,可着劲地嘶叫,傍晚下班又玩命折腾了一个多钟头,麻雀都累死了一片,人能不累吗!人们都想着早些休息,明天全市还有剿灭麻雀的统一大行动,依然要起个大早。
  就在人们快要入睡的时候,从后排宿舍传出杀猪一般的嘶叫声,将人们的睡意吓跑了大半。
  “是黑驴这小子在叫唤。”老马第一个做出判断说。在曙光木材厂很少有人敢叫孙广财的外号,但老马是个例外。老马不但二胡拉得好,还练就一身好跤,全厂的小伙子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夏天看老马的身板那是一种享受,胸肌发达得很。老马为人正派,他看不惯孙广财这号人。
  “像是这小子吃了亏,挨谁的打呢?”与老马同屋的唐贵祥已推开了后窗户。孙广财就住他们的后排,从这里能影影绰绰看到孙广财与人扭打在一起。
  “新鲜,有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这可要瞧瞧去。”好贪热闹的老马趿拉着鞋出了屋。
  唐贵祥站在那里没动。他已看清了,是孙广财占了下风,占上风的是那个新近来厂的大个子学生。唐贵祥受过孙广财的欺负,如今能有人教训这小子他自然心里高兴,但过去如不拉架就容易招恨,不如远远地看风景。
  打架的正是孙广财与范建国。
  范建国重回到宿舍的时候,孙广财一个人正在屋里闷头喝酒。两个人谁也没理谁,范建国一头躺在床上,满脑子里想的还是厂长跟他讲的那些话。厂长的话大半是批评他的,但又让他听得那么入耳,那么舒畅。他能感受到,厂长是完全平等的对待他,没有把他当作异类训斥,他好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批抨了。说来也怪,挨完批评会比受了表扬还美!
  直到洗完脚要睡觉的时候,范建国才想起看一眼笼子里的麻雀。这一看,令他大吃一惊,笼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再看刚才孙广财喝酒的地方,地上扔了一堆麻雀的骨头,班长让他看管的战利品早成了孙广财的下酒菜被吃下了肚。再看孙广财,这小子眯着眼躺在床上正跷着二郎腿抽着烟,哼着小曲呢。
  范建国心头的怒火一下子窜到了脑瓜顶,他上前一巴掌将孙广财手里的烟头打飞了,用手指着他的脑门厉声喝问道:“那些麻雀让你下酒啦?”
  “你他妈的跟谁说话呢?找死呀!”孙广财在眯眯糊糊中挨了一击,着实吓得不轻,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的话虽说得很横,但心里却一阵发虚。范建国比他几乎高出了一头,块儿头也比他粗壮得多,真动起手来,恐怕没他的便宜。
  “我再问你一句,那些麻雀是不是你吃了?”范建国的嗓门又高了几度,手指头几乎碰到了孙广财的脑门。也许是气的,他声调明显有些颤抖。
  孙广财做出一副满不在乎样子推开了他的手,咧着嘴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为那些家雀儿啊?谁吃不是他妈的吃,你还想养起来呀!”
  望着那张无赖的脸,范建国真想一拳打他个满脸花,但一想到还要与这无赖同住一室,他还是强忍住了。他给对方找了一个台阶,说:“我不想跟你打架,明儿一早你跟我一起对我们班长说清楚就行。他怎么说就怎么办。”
  这孙广财天生是个欺软怕硬的青皮,他一见范建国软了,反到硬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找他妈谁啊?我不归王河那孙子管,凭什么找他说去?找他妈的谁也是吃进肚子了!那是‘四害’,不该吃是怎么着?‘四害’知道不,跟地,富,反,坏,右是一个样儿,是专政的对象!”
  范建国听得出来,这小子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歪理是冲他的痛处扎的,他的拳头真的发痒了,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还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又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一回,明早你到底跟我去不去找王师傅说清楚?”
  “我他妈的找他说不着!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呀?不就一个臭右派吗!也配跟我这儿指手划脚……”
  孙广财的话音没落,就听“啪”的一声响,一个大嘴巴掴在了他的脸上。孙广财杀猎一般嘶叫了一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屋外很快就围上了人,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拉架。为什么?一看那架式就是孙广财占了下风,人们巴不得这小子让范建国打个痛快。但毕竟全是一个厂的同事,光看热闹不拉架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人们就将拉架表现在嘴上,这个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呀!”那个说:“一个屋住着别伤了和气!”老马说得更绝:“小孙,给我个面子,别打了!”……
  这场一边倒的打斗,直到厂长李宪平闻讯赶到才住了手。
  李宪平问明原由,劈头盖脸将两个人训斥了一顿,并在训斥中动用了“开除”这类字眼。至到两个人都相互赔礼认了错,表示过绝不再动手,李宪平才扔下一句,“两天之内,你们一人一份检查给我!”拂袖而去。
  人们也随之散去。虽然这场打斗吵了大家的觉,但这个结果还是能让大家满意,因为全厂没人敢招惹的混世魔王被人教训了一顿,让人出了气。
  范建国之所以痛痛快快赔礼认错,因为是他先动的手,并且着实让对方吃了苦头,他的老拳都砸在对方的腰眼上,他估计这小子要痛个十天半月的。况且跟这种人动手打架也是他自己始料不及的,过后他真的很是后悔。
  孙广财之所以也能随之赔礼道歉,是因事是他惹的,他要极力表现出是占了便宜的样来。他自己受的伤在腰上,别人很难看出来。而他却抓破了对方的脸,使范建国明显挂了彩。两伤相比,虽然自己受的伤要重得多,但他宁愿吃哑巴亏。他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怎么能让人看出是挨了打,吃了大亏的样子来!他不能让全厂的人从此小瞧了自己。再说厂长说到了开除,确实让他胆颤,他的底儿潮,真开除了他没地方要他。
  这场意外的打斗并没有影响曙光厂剿灭麻雀的热情,天刚刚蒙蒙亮,住厂的人就有性急的蹬梯子上房掏麻雀的窝。这些鸟毕竟没有多高的智商,想不到会对它们没完没了,不少鸟又被堵在了窝里,人们每有收获便大呼小叫的,吵得范建国早早的起了床,一看表离集合的时间还差一个来小时。
  洗脸的时候方觉脸上生疼,一照镜子才知自己挂了彩,脸上清清楚楚三个血手印。范建国好生懊恼,他觉得昨晚上的一架打得稀里糊涂,太不值得。写检查他并不发怵,这一年来几乎没离开过检查,但因为打架写检查却是头一回。
  他后悔得不行,为了那些麻雀跟人动了手想想都好笑。
  脸上挂的彩帮了范建国的忙,没亲眼见到昨晚那一幕的人都以为他受了孙广财的欺侮。同班的人见了都替他抱打不平,骂孙广财不是玩艺儿。他见到班长王河的时候,王河早已得知此事,见了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说:“没关系,早晚有治这小子的时候。他妈的,早知道喂狗,我昨儿自己吃了好不好!”路富友也后悔得不行,说挺好的一顿酒菜喂驴了。
  范建国的岗位依然在车间的房顶上,两个伙伴还是新来的石国栋与何小波。暮色中,三个人就如同三个木雕呈三角形式戳在房顶上。何小波见了他只是点了一下头,便远远地站在了一边。昨晚打架的事他看得十分清楚,只是没有吱声。何小波没想到这个大个子敢动手打人,更没想到围观的人会明显站在打人者一边,工人师傅的素质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石国栋见范建国的脸上挂了彩,问明原由,苦笑着说:“年轻人啊,遇事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有了火气也要压一压,能忍则忍,何苦为这种小事大打出手呢!咱不能再给人家领导添麻烦。”最后一句他本想说,我们的境况比麻雀也强不了多少的,但话到嘴边他还是了改了口。
  范建国本想解释几句的,但一声清脆的枪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顺着枪响的地方看去,蒙胧中他看见了厂长李宪平的身影。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引来了人们的欢呼声。紧接着,锣鼓声震天动地般响了起来。
  这天的战果依然辉煌,全厂共消灭麻雀六百多只。
  午饭时,厂食堂依然每人供应两只油炸的麻雀。王河从家里带来了一瓶老白干,被全班的人很快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干了。范建国因和孙广财打了架,这天的午饭也是在车间的休息室吃的。在王河的力劝下,他也喝了一口老白干。
  王河又想起了那十几只“喂了狗”的麻雀,不由地骂开了孙广财。
  有人出主意说,谁治他也不如让那头驴治他。等哪天这小子来拉下脚料时,偷着解开驴嘴上的“笼头”,让驴咬他。范建国听了不解其意,一问方知,孙广财赶的那头大叫驴是与这小子结了死仇的。
  那是一年前的一个中午,孙广财将装了一车木料的驴车停在路旁去了厕所。这时路边走过一辆隔壁生产队来拉锯末的驴车,驾车的是头母驴。孙广财那头正在发情的大叫驴见了,一边嘶叫着,一边拉着车扑了过去。再看叫驴的那家伙已伸出老长,几乎挨着地了,野性已使它不顾一切了。
  对方赶车的是位上了岁数的老汉,因情况发生得太突然,吓得老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拉是拉不开的,躲是躲不掉的,老汉嘴里一个劲地喊:“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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