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 2007年第10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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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无尽的大海仍然冰冷　
　　一身的盐　
　　哭不出来　
　　　
　　没有，或者也不需要眼泪　
　　当潮汐推出了月亮，并使之飞升，我们的　
　　眼睛　
　　早已更快地穿透了黑暗　
　　我们的心也回到来处　
　　隐秘，灼热　
　　它原初的战栗和爱　
　　将恢复我们本性中共同的花园　
　　　
　　时钟和钟摆（苏　浅）　
　　　
　　从果实开始进入　
　　一天吸收一片阳光，手藏在叶子下面　
　　掏出秋天和小虫子　
　　　
　　蚂蚁仅仅是好奇，上树　
　　有些果实，永远都不在它们以为的地方　
　　　
　　居于屋舍之内，人们爱　
　　在寒夜，内心变得辽远，重力使两个苹果　
　　靠近　
　　使它们脱离空中生活　
　　　
　　但地上的生物仍然使用着地上的时间　
　　放慢速度，叶子还是落了　　　
　　想起很久以前，在桥上看水，鱼不在水底　　　
　　它们要长大　　　
　　它们消失　
　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它　
　　　
　　形　式（阿　毛）　
　　　
　　此刻，五月的树上，那么多的樱桃，　　　
　　那么多的小嘴在唱：　　　
　　爱啊，我在原地，你在哪里？　　　
　　已经三次了，我收到同一个人　　　
　　发的同一条短信：　　　
　　露珠爱着夜晚，胜过玻璃爱着光线。　　　
　　而我爱这样的早晨：　　　
　　爱醒来的绣花枕头，和它的荷叶边；　　　
　　爱天光奇怪的半透明，　　　
　　和鸟声不厌其烦的隆重形式。　
　　　
　　留　下（阿　毛）　
　　　
　　……留下：　　　
　　悬挂陈艾和菖蒲的门楣留下。　　　
　　草籽和果核留下。　
　　留下那些沙，和漏下它的时间。　
　　留下那片薄光，和你看不见的疼。　
　　留下那个夜晚，它的唇和芳香。　
　　它的豹子奔跑的力量和斑纹。　
　　　
　　……乘这张大地的床还没腐烂，　
　　我们在它蓝丝绒的被面下，　
　　　
　　……爱，留下。　
　　不说话。不让这些回忆有了裂纹，　
　　留下这些裂纹。　
　　　
　　多么爱（阿　毛）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世间所有的词。　
　　以前，我用得最多的是形容词，　
　　其次是动词。　
　　那时候，我拥有星星　
　　那样多的形客词和动词。　
　　现在，我用得最多的是名词，　
　　也只剩下名词。　
　　昔日丰满的血肉之躯，　
　　只剩下一张带血的皮，和一把嶙峋的骨头。　
　　白天我写诗，是替不能再爱之人，　
　　还原夜晚的盛宴：　
　　是用骨中之磷，点燃星星和露珠；　
　　晚上我写诗，是用滴血之皮，　
　　替不能倒流的时光，　
　　还原青春的天空和大地。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了剩下的名词，　
　　也用尽了这血肉之躯。　
　　　
　　细微的幸福（阿　华）　
　　　
　　青瓷花碗　亚麻桌布　　　
　　灯光下　它们光亮而柔软　　　
　　我看见的幸福是细微的　　　
　　散发着芦苇的香气　　　
　　比一滴水更接近春天　
　　它们是粮食、蔬菜　
　　和我厨房里的炊烟　
　　它们是固定在相框上的　
　　一次与你结伴的春游　
　　它们是一小段珍藏的记忆　
　　以火焰的方式上升　
　　并波澜下惊　
　　　
　　在生活的细枝未节上　
　　我看到了更多细做的幸福　
　　它们是象征的、暗示的、梦幻的　
　　我无法一一将它们描述　
　　　
　　天渐渐地黑了（阿　华）　
　　　
　　天渐渐地黑了　
　　我坐在藤椅里波动　
　　那些灯，我不想叫醒它们　
　　　
　　没有光线，没有对话　
　　有的只是减肥茶咳嗽药　
　　如果可能的话　
　　你还可以感觉到　
　　受潮的木器、生锈的铁　
　　尘埃下的纱窗罐进了更多的风　
　　　
　　天渐渐地黑了　
　　我蜗居在藤椅里没动　
　　凉意顺着脚面往上爬　
　　那个时候，我抱住自己　
　　突然想哭了：　
　　窗外的那轮明月　
　　它让我的忧伤无处藏身　
　　　
　　我爱上墙外的那些柳树了（阿　华）　
　　　
　　我爱上墙外的那些柳树了　
　　它们不是一棵，是好几棵　
　　粗矮、弯曲、茂盛　
　　　
　　我爱上那些柳树了　
　　在蓝汪汪的天空下面　　　
　　我爱上了它们绸缎一样的绿　　　
　　正有那些麻雀　　　
　　它们都是树上会飞的果子　　　
　　我也爱上了它们　
　　最后，我还得说说湖水　　　
　　说说它的清澈，说说它的蓝　　　
　　因为，一个美好的世界　　　
　　应该是这样的　　　
　　天上有鸟，地上有树　　　
　　我一转身，便与满怀的湖水相遇　
　　　
　　1999年的乡村（姚江平）　
　　　
　　人都想好好地生活　
　　就像蚂蚁喜欢搬家　
　　蜜蜂不停追赶花期　
　　不过，我经常想到生活的另一方面　
　　在一个夜晚提着马灯赶路　
　　撵着一头毛驴推磨　
　　走不尽的黑　
　　转不完的圈　
　　　
　　每当我回到村庄　
　　蓬头垢面的衰草　
　　磕磕绊绊的农事　
　　碰头碰脸的谦卑　
　　就算是看见一座高大的房子　
　　刚刚油漆的门垛后　
　　传出一声声猜拳　
　　和飘着的肉香酒气　
　　　
　　我想，那家肯定还养着一只狗　
　　虽然有一条链子拴着　　　
　　几声吠叫，全村人都竖起了耳朵　
　　雨才下了几滴就停了（姚江平）　
　　　
　　雨才下了几滴就停了　　　
　　这让我等了整整一个春天　　　
　　蹲在泥屋子里抽着旱烟的父亲　　　
　　好生失望　
　　老天啊，你好吝惜　　　
　　你下的雨怎么还没有他老人家流的泪多　　　
　　你也太狠心。突然从梦里醒来　　　
　　趴在窗棂上听　　　
　　舔破窗户纸看　　　
　　总觉得不踏实还要披衣走出窑洞　　　
　　站在漆黑的夜里　　　
　　看你的脸，虽然看不大清　　　
　　也想看到你阴阴的脸，带雨的脸　
　　可你却总是黑黑的脸，黑夜的黑　　　
　　难道你要等到秋天吗？我的老天爷　　　
　　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老成　　　
　　一株干瘪的玉米　　　
　　百十亩田就这一棵　
　　　
　　红萝卜（姚江平）　
　　　
　　地里的红萝卜　　　
　　该使用什么量词表述：一根还是一棵　　　
　　这是我在写这首诗时踌躇了一下的事情　　　
　　很快，我就确定：一片红萝卜　　　
　　是的，就是一片，巴掌大小也是一片　　　
　　这是秋天在土地上唯一没有放弃的占领　
　　担着箩筐的老父亲，一声不吭　　　
　　肩上扛着的镢头微微抖动　　　
　　身后跟着的那条土狗，往常一直摇晃的尾巴　　　
　　此刻直愣愣的夹进后腿，一双眼瞪得圆圆　
　　的　　　
　　小心翼翼地盯着主人的后背　
　　老父亲突如其来抡起镢头　
　　我听见秋天几声重重的咳嗽　
　　　
　　带儿子去乡下结交一些朋友（柯健君）　
　　　
　　我带你去乡下，结交一些朋友　　　
　　踩在窄窄的田脊上　　　
　　像走独木桥　　　
　　披绿袍的青蛙王子和你呱呱打招呼　　　
　　把青椒，茄子和西红柿当成兄弟　　　
　　你要和他们玩耍，打架。在泥地里滚　　　
　　白菜，茭白和玉米是姐妹　　　
　　一起玩过家家。青梅竹马　　　
　　长大了，娶其中一个为妻　　　
　　土豆，蕃薯和南瓜，是你朴实的叔伯　　　
　　你要拥有他们的勤劳和勇敢　　　
　　你的婶婶阿姨，是豌豆，扁豆和蚕豆　　　
　　温顺，柔和，有深深的母爱　　　
　　儿子，你要把眼前这一片金灿灿的稻谷　　　
　　认作你的爷爷　　　
　　他们沉默寡言，一辈子在大地上挺立　
　　当我们回去，会下几滴雨　　　
　　刮几阵风。不过无所谓　　　
　　摘蘑菇当伞，一生的风雨都顶住了　
　　　
　　孩子和草在一起（柯健君）　
　　　
　　三江口一带很多这样的草　
　　嫩的，青的，枯黄的。风一吹　
　　谦逊地弯腰　
　　多像我的孩子，细细柔柔的身　
　　在草丛间伏下。要去　
　　拔那棵狗尾巴草　
　　如果风也是吹草那样把他吹倒　
　　微暖的午后。我为有　
　　这一奇怪的想法，变得黯淡　
　　——孩子和草玩得多兴奋　
　　有一蓬，因为我坐久了　
　　失去，我慵懒身躯挡住的　
　　一小段阳光　
　　　
　　百合花开（柯健君）　
　　　
　　我还没想出风的心事　
　　蓝天就把浮云的忧郁给了夏　
　　野外的山坡，已有向晚的夕光铺上　
　　我知道，百合花要开了　
　　我的爱情要来了　
　　在这青山也充满深情的美丽一刻　
　　要披上今晚的月光，要借来童话中最精彩　
　　的段落　
　　感谢这双脉脉的眼神　
　　你应该懂得它的涵义。感谢故乡　
　　让我用村庄一样朴实的情怀向你求爱　
　　百合花开了。我的爱情来了　
　　三生石上，刻下百年的盟誓　
　　谁先去几年，谁就在奈何桥上等几年　
　　冬天的乔木（胡　澄）　
　　　
　　我的晚年　这棵冬天的乔木　
　　落尽了红色　绿色和黄色　
　　瘦削而挺拔的白骨　头顶一弯皎月和蓝天　
　　我的眼睛在这棵树的树梢　
　　俯看自己的一生以及满地的叶片　
　　说：多么嶙峋的人世　
　　我曾经是那么地纷乱　
　　　
　　死亡从容地来临　
　　这棵灰烬之树被厌倦触动　轻轻倒下　
　　白雪覆盖　而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周而复始的春天将它移栽　
　　使它长出另一些梦幻的枝条　
　　另一棵尘埃之树　
　　　
　　我是自己的婴儿（草人儿）　
　　　
　　直立于我体内　
　　如某种光线照出的重影　
　　浓黑而结实的部分是我的婴儿　
　　淡而松散的外壳是我　
　　以一层多皱的皮肤　
　　我替自己的婴儿挡住污浊　
　　我慢慢老去　如秋风中破旧的茅屋　
　　我的婴儿依然在长大　
　　喂养她　不仅以我的血液　
　　　
　　半夜里她洁白柔嫩的手指　
　　抚摸着我苍老蒙尘的胸膛　
　　老泪纵横　谁能体味此种老幼相扶的幸福　
　　　
　　我将死去　我愿意我的婴儿　
　　脱掉衣服一样离开我　
　　替我爱　替我继续　替我停留　
　　　
　　我这样摇曳（胡　澄）　
　　　
　　放弃垂柳、修竹、白杨树梢　　　
　　我是一个女人　　　
　　可我愿意是一棵铁树　　　
　　更愿意是这片草坪　　　
　　风吹来　如某种难以名状的　
　　生命本身的欢欣　　　
　　我的摇曳：广阔、绵远、弥漫、没有边际　　　
　　但腰肢直立　　　
　　我的灵魂喜欢这样的外壳　　　
　　我为自己埋于地下的根须　　　
　　流泪、感恩　
　　　
　　把自己白描在一首诗里（胡　澄）　
　　　
　　窗前飞来许多鸽子　　　
　　这是我喜欢的一个意象　　　
　　然后是我　　　
　　把自己画一样白描在一首诗里　
　　睡在一粒盐上　
　　一个夜晚会加重另一个夜晚的重量　
　　睡在一粒糖上　
　　欢乐离欢乐还有一步之遥　
　　　
　　而我大多是睡在一张纸上　
　　一截烟一样　
　　握在一个卷烟人的手里　
　　　
　　我是其中一支铅笔（胡　澄）　
　　　
　　两支铅笔　
　　装在一个笔筒里　
　　它们写过一些文字　
　　我三岁半的小女儿　
　　还用它们　
　　画过一条回家的小路和几个不太圆的太阳　
　　　
　　两支铅笔　
　　一点一点削减　
　　一点一点变矮　
　　它们装在同一个小房子里　
　　　
　　我可以想象　
　　它们是岁月　
　　也可以想象　
　　它们是一次受　
　　或者一生的婚姻　
　　而不需要想象的是　
　　我是其中一支铅笔　
　　　
　　一阵风（草人儿）　
　　　
　　这一阵风　
　　吹了几年了　
　　吹到我　
　　是另一种新鲜的爱　
　　　
　　一阵风　
　　从眼睛到肌肤　
　　从肉体到骨骼　　　
　　留下来　　　
　　就是被角边的一朵小花　
　　一朵小花　　　
　　轻轻一拍　　　
　　这个夜晚就会碎成几瓣　
　　　
　　够　了（徐俊国）　
　　　
　　二十年前　
　　遭受过雷击的玉兰树竟然还活着　
　　当我重回故乡　
　　它递来更多的浓香　
　　　
　　爱一个人　
　　不但得到了她的呼吸和白藕　
　　她还一下子给我生了两个女儿　
　　——一份幸福就够了　
　　比比居无定所的蜜蜂和蝴蝶　
　　比比寒风中搓手跺脚的卖煤人　
　　我得到的太多　
　　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偿还偿还给谁　　　
　　失眠时　一勺月光就够了　　　
　　失败时　一个温暖的词语就够了　　　
　　从一只羔羊的泪眼望进去　　　
　　能窥见那种清澈的温良就够了　　　
　　它却主动走过来　　　
　　轻舔我掌心的疤痕　
　　　
　　早啊　春天（徐俊国）　
　　　
　　我脱口而出的时候　　　
　　忍受过霜雪的松针颤了一下　
　　花粉荡漾　　　
　　时光给小鸟解开活扣　　　
　　长翅膀的事物飞得比原先更高　　　
　　我在院子里拔草锄地　　　
　　双胞胎女儿紧紧跟随　　　
　　曙光用粉红色的乳汁灌溉心灵　
　　　
　　早啊　春天　　　
　　嫩芽从骨头堆中擎出小旗　　　
　　生病的松鼠试探着走出洞口　　　
　　闲逛的人忽然发现自己老了　　　
　　暖风吹送　胸口多了一朵含雨的云　　　
　　谁在墙根寻找乳牙　　　
　　谁把揉成团的遗言放进有蛋的鸟窝　
　　春天喽　我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祈愿勤劳者不再收获瘪谷　　　
　　失败者不再被生活劫持　
　　　
　　大沽河（徐俊国）　
　　　
　　我要把一生的脏衣服抱到这儿　　　
　　一切都需来个彻底的清洗　　　
　　河水的三分之二已经解冻　　　
　　鸟叫渐渐变暖　
　　我的晾衣绳系在悲伤和幸福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