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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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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时的架,你说打就打了,中学以后的架,你说着说着就不打了。
  一个不大的由头,两个人伸手较量一下也就得了。但,偏不,一句“你等着”,然后就开始到处拉赞助,无论是人头还是武器装备,都够大战规模的了,但越拉人越多,不想打的人也越来越多,相互熟识的人也越来越多,扭头再一看,原来打架的缘由却是那么微不足道,随便谁的面子一抹就打不起来,于是到最后便不了了之。
  这时候,打架的真正魅力便在于约架后的枕戈待旦、打架前的剑拔弩张、劝架时的舌剑唇枪、散架后的觥筹交错、以后再见面时的义薄云天、再打架时的并肩战斗。如此循环往复,和平主义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苹果价钱卖得没以前高或许现在味道变得不好就像那彩色电视变得更加花哨能辨别黑白的人越来越少娘的,打架的成本越来越高,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从金钱上,打架的成功率却越来越低,于是只能过过干瘾了,比如在想像中把别人捅个血直冒、在吹牛中把别人打个满地找牙。
  这就像我们的梦,提供了生活的无限种可能,而真正付诸实现的就是可怜巴巴的几种。
  你说人为什么要做梦?
  因为现实实在是太过单调乏味。你努力努力地过啊,最多也只能活出六种花样来,而在想像中,你可以经历至少六十六种。
  你深爱却不能相爱的女人,你迈脚却无从下脚的道路,你酿出却释放不出的激情,全跟你会合在梦想中。
  上帝就是这么仁慈,让你至少还有梦,不至于在现实中窒死。
  打架的成功率越来越低,是因为打架的后果越来越重,谁都承受不起。小时候的架,恨不得断条胳膊都能像壁虎一样再长出来,而长大了的架,手稍稍重点儿可能就是终身印记,大家都感觉越来越玩不起,于是找台阶下就成了一致的心愿。
  我经历的一次比较危险的架发生在劝架时。人是一种很贱的动物,许多架友属于那种人来疯,越劝他越来劲,还没完了。我当时劝的那头猪手里拿着刀子,别人越劝他越比划,力气随着拉他的人增多而加大,等看到劝架的人都伸出了手拉他,都张开了嘴求他,再没有后备力量,才善罢甘休,收起了刀子。
  大伙正在彼此介绍说些“久仰”之类的话,突然有人冲我高呼一声:“你的脖子!”
  我用手一摸,一手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彩。
  这个伤口后来成了我炫耀的资本,因为离右颈动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谁见谁抽凉气。
  可当时我就剩下了一个后怕,并从此特别烦那种嚷嚷半天也不打、一见人多就诈唬的人。
  打架真正的快感是在丧失理智疯狂出手的时候,红了眼,咬着牙,不知道疼,不知道轻重,全身都兴奋得直哆嗦。我曾经有一回跟哥几个追打一个人,真是越打越过瘾。这时的人,甚至比野兽还野兽,因为那股兽性是憋了许久的陈年佳酿,表现出来的简直就不能叫兽性,叫人性得了。
  王朔在他的小说《动物凶猛》中吹牛逼,说一帮小屁孩如何靠自己的勇猛镇住了黑老大,因为老大知道这种下手不知轻重的孩子最不好惹。可谁知道一个孩子面对江湖老大时那种屁滚尿流的恐惧呢?
  高中时,我对门宿舍的王小眼去邻近化工厂洗澡,得罪了一帮人,被人家追上门来,纠缠了好几天。我当时正处于对这种不痛快打架就知道粘乎的人的反感中,加之他们宿舍的人都噤若寒蝉,见那帮人来就躲出去把人家王小眼一人扔在那里,就动了蛮性,假装有事儿进了他们宿舍——不过要写成小说,就会变成俺径直推门进去——听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嘛?是想打他一顿,还是想让他赔钱?”
  这几句话其实挺面的,但我确是鼓足一万分勇气才说出来——要写小说的话,俺会构思几句更体面的话。
  我已经记不清他们撂下了什么话,反正他们走了之后,我马上就得到一个情报,他们跟“三儿”特熟,而这个三儿,是八街的著名角色。
  从那以后好几天,我就没有睡过好觉,总是想着如何被他们折磨摧残,心灵在种种可怖的幻想中颤抖,手心里的汗就没断过,甚至都动过写遗书的念头。
  等见到三儿的时候,是经我们班郭子介绍而认识的,而化工厂那桩事儿早就不了了之,这愈发印证了那帮江湖好汉也多是虎头蛇尾。
  郭子尽管是学生,但他爸是某集团军空降师师长,指挥得动千军万马,他这个师长之子简称“师子”,没人敢不给师子面子。郭子特崇拜我的学习成绩,尤其是数学,几乎所有考试全是满分。一个民族的崛起靠的是实力,俺也是。知识改变命运,俺就是。
  我不知道说这种事儿是荣耀还是耻辱,反正在郭子的隆重推出后,三儿就拿我当兄弟了。
  三儿一家兄弟四个,全属于在街面上混的人。他自己开了个饭馆,但二十年前的中国饭馆也就是卖个炒饼蒸饺鸡蛋汤之流,没多大出息。他家二哥就在我们学校食堂当伙夫,经他介绍,从此我都是在二哥的窗口排队买饭,往饭盆里扣得特多,有时候给一毛还找三毛。
  很明显,他们家扬名立万靠的不是一手粗糙的做饭手艺,而是全靠刀口舔血打拼出来,以及仗义疏财买来的面子。
  认识三儿没多久,他送给我一份礼物,是手抄本的《少女之心》,用六十四开铁灰色封面“工作日记”抄就,扉页用保尔?柯察金那段很著名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来掩人耳目,倒也贴切。《少女之心》的内容如今满世界都能找到,但这个小本子意义实在重大,就是它,令五中的几个初中生进行了初次集体性体验(官方用语是集体淫乱),轰动一时。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个小本子流落到三儿的手上,最后又到我手里。我留到现在,算是民间语文的一个标本。
  等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三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这个婚礼对我刺激良深,一是他的新娘无比漂亮,刚引进了一条冰淇淋生产线,日进斗金,等我上大学后看到周晓文拍的《最后的疯狂》,发现刘小宁演的警察特像三儿,而金莉莉演的罪犯情妇特像三儿他媳妇,为什么鲜花都要往最牛的粪上插呢?打死我也想不明白。二是婚宴上有许多有头有脸的人,这些人却又以能参加三儿的婚礼感到有头脸,不少警察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这样的话,我知道了什么叫官匪一家,知道了那些流氓恶势力为什么铲除起来就那么难。
  三 多少人在追寻那解不开的问题许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好好一个有志青年,非要跟这么一帮二流子混在一起。我也说不大清楚,还是让我回忆一下俺这一生的第一次喝醉。
  那是我的十七岁生日,此前除了爸妈,还真没人注意到俺这条小生命的存在,但这个生日大不同。郭子、三儿等人撺掇着要给我过一个生日。
  我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全国重点,把学生奔着全方位人才来培养,所以学校还有好几百亩地,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这使得我的生日宴会不至于花太多的钱且品种繁多。我用六块钱买了四瓶高粱酒,其余的就不用我掏腰包了。
  三儿搬来一个煤油炉负责炒菜,他的手艺应付一帮肚里没油水的学生绰绰有余;胖葫芦负责去农场的拖拉机库房偷柴油,结果被看门狗堵了半天;教历史的石老师最遭人恨,所以他家的鸡难以幸免,那只宁鸣而生不默而死的鸡被活活拧断了脖子,王二哥还特周到地把褪掉的鸡毛扔到女生宿舍的垃圾口,免得被追到自家头上;郭子从父亲那里顺来老部下孝敬的飞龙肉,用空罐头瓶装着,于是整个宴会显得荤素搭配得当,天上的飞龙地上的驴,好吃啊。
  “还记得我们偷偷摸摸学抽烟,那年我们十九岁。”马兆骏的十九岁太秀气了。
  在我的十七岁,俺第一次摸到了女孩的手。三儿带来了两个姑娘,不是学生,羽绒服鲜亮,高跟鞋尖翘,头发波浪,嘴唇鲜红,比班上的刻苦女生诱惑多了。她们伸出涂着指甲油的手,与我这个寿星佬握了一下。我把进入青春期后学到的词与现实中的首次触觉联系在了一起——柔软滑腻。
  在我的十七岁,俺第一次知道了我不孤单。全学校的有名架友来了好几个,校外的混子也有,他们都对我说着特仗义的话,让人觉得这个饭局像个大家庭。
  在我的十七岁,俺第一次感觉到我不好惹。宴会的声音吵得隔壁班男生过来抗议,三儿把挂在床架上的军用挎包砸到桌子上,里面是一枚投掷手榴弹(这是当年架友们的常备装束):“今天是我兄弟生日,别他妈让我不痛快!”敌人退去,我顿时觉得自己顶天立地。
  那四瓶高粱酒早已满足不了那么一大帮酒风浩荡的人,后来谁又去买了酒,不知道;买了多少,不知道。我只记得一个念头,喝这么多,吐这么多,第二天,还能不能醒来,继续活着?
  我们为什么要像蝗虫一样扎堆在一起?
  郑钧唱道:“我们活着只是为了相互温暖,想尽办法就只为逃避孤单。”做男人,挺不好。只有自己为自己喝彩只有自己为自己悲哀这种境况,是成年之后的绝望。而青春啊青春,要的就是一群人走在大街上谁都不吝的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而一个人走路总不自在。
  参照古印度的种族制度,我们将学校里的学生分成四个等级:
  那种朋友遍及校内外的老架友属于头等婆罗门,他们已经金盆洗手,但名声无人不晓,所以根本无架可打,他们只是在校门口不花一分钱地打台球,部分荷尔蒙分泌旺盛并有路子搞到避孕用品的人已经开始了战战兢兢的性体验,但他们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处理各种江湖纠纷。
  那种混得不太好的老架友属于刹帝利,他们的资历很老,所以在战斗中不会吃太多亏,也会有老哥们帮忙,但他们太过崇尚暴力,不知道嘴皮子比拳头更管用的道理,所以经常惹一些根本没必要惹的麻烦。他们的智商不太高,许多人到最后考不上大学。
  那种空有一把蛮力气的低年级架友属于吠舍,他们的主要功课是记住前两个等级的大哥的模样和名号,并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随时听候调遣出兵作战,并以大哥叫上他为荣;他们的美好前景是等大哥毕业后他们能转入上一个等级,只要惹的祸不至于被学校开除。
  那种不敢打架的学生属于首陀罗。由于是重点中学,所以他们最后考一所光祖耀宗的大学一般没问题,但他们除了呱呱叫的学习成绩外一无可取之处,他们的饭盆经常要被高等级的人征用,最后还不给洗涮一下;他们的牙膏经常一进水房就要被挤掉大半袋;他们的睡眠经常要被高等级的人破坏;他们的女朋友多半不是很漂亮,还戴着眼镜。
  如果你在食堂排到了前头,那么你认识的所有架友都要让你带饭,后面的人敢怒不敢言;如果有个不着四六的傻蛋在楼道里斜楞你一眼,你马上可以招来一帮人给他一个教育;如果你喜欢的那个女孩碰巧你的兄弟也喜欢,两人就互相推让,最后那个女孩变成你不属于我,我也不拥有你,你终于知道,姑娘这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他们说我们是一群狼,在无知的岁月中迷失。
  “义气”是那个年代对一个男人的最高褒赏,宛如现在的“品位”、“优雅”、“格调”、“精英”之类。
  有一次,三儿的大哥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商量向另一个团伙复仇的事儿,我们作为学界代表,也列席在三儿的饭馆里。原来四儿被那个团伙欺负了,气不过,要找他们去拼命。
  “让我去。”老大用些许哭腔说,“四儿,你比我年轻,能多伺候咱爸妈几年。”然后平静地喝下一杯酒。
  四儿哭得跟只迷途羔羊一样。
  我的眼圈也当场发红,心中充溢着一种为了兄弟间的情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豪情与柔情。一个男人,如果他的生命中没有经历这种场面,没有说过听过这样的话,还叫男人吗?
  事实上后来那场架打得并不大,彼此伤亡不重,公安也没管,并且也没让我们这些学生参加。但打成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顿酒喝得让你那么动感情,那么人间自有真情在,英雄本色江湖情。
  大学毕业时,我回母校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路过三儿老婆的冰淇淋店,进去看了看。她已经生了孩子,曾经漂亮的脸蛋不再饱满,曾经娇柔的嗓子变得沙哑。聊起故人故事,她说,三儿正在乡下贩梨,早就不打架了。兄弟四个的生意不好也不坏,最近刚为钱上的事儿吵了架。
  我坐在那里,吃了一个三嫂给的蛋卷冰淇淋,心里有些堵得慌。原来我们为之动情为之动刀子的所谓义气,竟那么禁不起人性的推敲,那么禁不起日子的锤打。
  这种幻灭感让我无比沮丧。
  四 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我的架龄,往短了说也有五六年;我认识的架友,往少了说也有五六十个。根据不完全统计,关于打架这件事儿,说的比打的多,架友们在一起,多是回忆与憧憬,真刀真枪搏杀的时候其实很少。而在能说起的故事中,牛逼的比傻逼的多,大家津津乐道的多是战功彪炳的事迹,例如两肋插刀,例如临危不惧,例如以少胜多,例如横扫千军。
  全是胜利的故事和勇敢的尊严,胜利的另一方跑哪儿去了?这就像我刚看过的一个社会调查,说百分之六十的男人有婚外情,而承认红杏出墙的女人只有百分之六。可怜这百分之六的女人,得承担那么多男人的爱怜。
  道理要讲给能认错的人听,打架也要找敢认输的人拼命。而我们,怎么会承认自己见死不救临阵脱逃奴颜婢膝落井下石呢?即使真的发生过,只要不提起,便已经全忘记。
  再提一次尼古拉斯?凯奇演的《战地情人》。意大利兵占领了希腊,去一个小岛上受降,当地居民却让他们滚,说拒绝向曾在阿尔巴尼亚战胜过的敌人投降,意大利兵无奈,只好找来德国人帮忙。他们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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