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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条红地毯 作者:毕淑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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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随着年龄渐长,我对妈妈这种成瘾成癖地为家乡人操劳的劲头,也有些不以为然起来。别的不说,要不是家里雇着一个上海保姆,那些乡下人带来的虱子少说也有一个团的编制了。 

   “老甘!老甘!我给你带回来个干女儿,我就是她亲妈!” 

   妈妈又一次风尘仆仆地从老家回来,一进门就喊。 

   我们全家,包括上海阿姨,都被妈妈训练得颇通胶东话了。妈妈家乡一带,很兴认干亲,干儿干女干爹干妈,有的人还不止认一个两个,乡邻关系盘根错节,非常热闹。更为特别的是,认下的干妈要被称呼为“亲妈”,这方显得格外亲热。 

   爸爸稳坐着没吭气。人都说爸爸打仗时是一员虎将,我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真正的虎将是妈妈。 

   “二花,进来呀,来见见你亲爹跟你妹子。”妈妈回一趟老家,胶东话就明显加重,侉里侉气的,听着挺有趣。 

   二花怯生生地进来了。 

   我和爸爸都楞住了。二花居然比妈妈还老!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她低着头哼了两声,谁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就被上海阿姨领下去休息了。 

   爸爸不动声色地望着妈妈,等着她的解释。妈妈却跟没事人似的张罗洗澡换衣服什么的。 

   哼!这是避着我呢。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乡下人有时候也傻着呢。好容易捱到妈妈不在家,我拐进为二花母子专门预备的房间。 

   二花正敞着怀在奶孩子,扣子一个也不系,弄得我都替她害羞。那个菜青色长着稀疏黄发的小脑袋,将乳头叼得老长,好像一只贪婪的小狼。 

   “是妹子来了,炕上坐。”她用腾出的一只手使劲拍打着雪白的床单。 

   想起虱子,我拉过一把椅子,离她老远坐下了。 

   “这小孩叫什么名字呀!”也不知从哪儿问起,我笨拙地搭讪着。 

   “文文呀,快叫姨,叫姨啊!”二花赶忙把奶头硬从小狼嘴里拽出,把他的脸别向我。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为长辈。我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地等待着。没想到小狼在片刻的惊愕之后,昂起头,弓着身子四处寻找,寻找不到,就突然发出哨子一样的尖叫,凶狠地大哭起来,我看到他嘴里没长一颗牙。 

   “他会叫姨吗?”我有点吃惊。 

   “还不会呐……俺是想……他跟你亲,没准一下子就叫出来了……” 

   这叫什么话!我抬腿想走,记起秘密还没探听到,又强忍着坐下。这一回,索性不绕什么圈子,单刀直入地问她:“二花,你这次到我们家来,有什么事?”我没叫她“姐”,认这么一个姐,怪败兴的。 

   她把乳头更深地填进小狼嘴里,然后对我说:“来寻个人家呀。文文他爸殁了,撇下俺孤儿寡母,日子咋过哩?人家都说你妈妈——这会儿就得说是咱妈了,是俺那一方的活菩萨,听说她家来,大伙给俺出了个主意。在场院上,俺当着众人给她跪下了,认她做俺亲妈,好救俺母子一命。咱妈初起说啥也不肯,我就长跪不起,最后把这吃奶的娃也按在地上磕头,认她做个亲姥娘,咱妈这才……” 

   我起身走了。 

   我那好心而又糊涂的妈呀!一个拖着孩子的乡下妇女,一没户口二没文化,想在北京的部队里“寻个人家”,这不是天方夜谭吗(那几天,我正在看这本有名的童话)?爸爸纵是统领千军万马,这件事也是断乎办不到的。 

   一天夜里我去厕所,回来时经过父母的房间,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说了几个都不成,你看这事怎么办哪?”妈妈的声音透着焦急。 

   “没办法呀!谁叫你领她来的。这样吧,让她们母子回去,你按月给她们寄些钱,让她们维持个生活,数目多少,你看着办吧。只是以后不要再揽这类事情了。” 

   妈妈没说话。 

   看来就这么定了。走廊里有点冷,我打算走了,忽听得妈妈说:“这不行。我带她出来时,就说是给她找个对象成家。如今这样打发回去,甭管每月寄多少钱,我的面子上也过不去!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我也得把它办成。” 

   “咱们要是有这么大个儿子,只要你愿意,我没意见。”爸爸无可奈何地说。 

   幸好我的哥哥年龄还小!这个爸爸,也太迁就妈妈了。 

   “要说嘛,办法倒是有一个。”一向果决的妈妈不知为什么有点迟疑。 

   “噢……”爸爸支吾着,声音里带出了鼾声,好像快睡着了。 

   “哎,醒醒,这法子成不成,可全看你的了。”随着话音,传来一阵蟋蟋嗽嗽的响动。 

   “好了好了,你讲吧,我这不是听着吗!”不知妈妈搞了什么小动作,爸爸声音里的睡意全消。我也来了精神,裹紧睡衣,倚靠在门上。 

   “你们不是要往西北调一部分人吗?把张……调了去,怎么样?” 

   这个“张……”,究竟叫张什么,我到底也没听清,妈妈提到他的时候,总是格外压低了声音。我就管他叫张某好了。 

   “调他?怕不合适吧?”也许是因为和妈妈单独谈话,爸爸的语气里,有我平日从未听到过的疑虑,“他爱人难产死了,留下个小女孩,刚才几个月……” 

   “这我都知道,”妈妈打断了爸爸的话,“别忘了,他的年龄和二花可正合适。 

   “年龄这个条件,可不是对象能不能谈成的首要因素,还有其它诸因素呢。再说,你也失去了战机,听说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女方还是个大姑娘,人长得也挺漂亮。”妈妈接下去说,声音平和而冷静。 

   “这些我倒不清楚。你的情报还挺准确嘛,你看,人家这样好的条件,你这个二花能比吗?” 

   “不能比。”妈妈心平气和地说。 

   “这就对了。还是我那个主意吧!睡吧。” 

   “我不能把二花的条件升上去,但我能把张某的条件降下来。”虽说隔着门,妈妈的声音真真切切,一字一顿地十分清楚。 

   “什么?”爸爸的语气里流露着惊讶与不安。 

   “很好办的一件事。将张某调往西北。如果那个大姑娘还干,二花的事,就此做罢,我连一个字都不会提起。如果那女的不干了,可见她不是真心爱的张某这个人。这样的女人,还能结人家没娘的孩子当好后妈吗?晚吹不如早吹,张某该感谢我们才对。真到那时,我们再托人去提二花的事,成与不成,当然由张某自己说了算,你我都不要出面。至于二花的户口,西北那边要松动得多……” 

   爸爸没有答话。 

   “再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调他,就得调别人。拖儿带女的,又是家属随调,又是子女上学,罗嗦事更多。怎么样,三全齐美的一件事,就在你一句话了。” 

   爸爸的这一句话,我终于没有听到。只觉得有股幽幽的寒气,吐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回头一看,二花正在距我很近的地方站着,穿得齐齐整整,一副有准备有预谋的样子,全不似我冻得瑟瑟发抖。我这才想起上海阿姨颇有深意地抱怨过夜里不宁,原来她经常偷听! 

   二花愣怔地看着我,脸上毫无表情,深潭似的眸子里,蕴籍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起码是当时年少的我,所不能理解的。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去了。 

   那天夜里,我受了风寒,正儿八经地病了一场,也顾不上打听二花这件事了。等我病好之后,事情已经按照妈妈的预计,惊人相似地进展到了尾声。张某远调西北,对象告吹,他急需人料理家事,照顾幼女,在北京却再找不着对象。妈妈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他临行的前几天,才托人提了二花的事,张某连人都没见就同意了。二花托上海阿姨代笔,给老家的人报了喜讯。 

   “那个张某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问上海阿姨。 

   “勿晓得。看二花凄凄惨惨那个样子,瞎麻丑怪的也说勿定。” 

   不能吧?!我满腹狐疑。到了二花临上火车的那一天,我自告奋勇地去给她送行,算是见了张某一面。精明的上海阿姨,这回是大错特错了。那张某非但不是瞎麻丑怪,而且是极英俊、极潇洒的一个青年军官,胸前还挂着朵光荣支边的红花。 

   不管怎么说,妈妈也算对得起二花了。后来,二花从西北给我家来过几封平安信,妈妈连拆也不拆,就丢到一边,还是我偷着看的。本来嘛,像这样的善举,妈妈不知行过多少回,一件件都要追踪复查,还不把她累死了! 

   多少年过去了。小狼长大了,张文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商。但没有妈妈,就决没有他们母子的今天。无论张文怎样飞黄腾达,在我眼里,他永远是那只嗷嗷待哺的小狼。 


















   下雨天,商店里的人不多。张文和大红,像一对闲散的情侣,从这家商场逛到那家商行。钞票流水似地泼出去,他俩手上却难得拿什么货物。他们像两条机警的鱼,在商品的江河湖海中巡游,谨慎而果决地挑选着H市缺少而这里又物美价廉的商品。交钱、取货,立刻缝成邮包,从最近的邮局发出,然后又两手空空地开始一轮新的选择,再次投入全部智慧与热情。商人对于商品,有一种农民对于土地般发自内心的眷恋。 

   对于常见的货源,张文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他要做几宗未曾做过的买卖。只有货全,才能吸引顾客。有几个人是在家里写好了报告拨出了预算才上商店的?购买常常是在热烈而失去理智的情形下面做出的蠢举。一个好商人,要善于利用甚至事先制造出有利于产生蠢举的机会。货全就是一个极端重要的因素,也许为买一根针而走进店门的顾客,出去时抱走了一台电视机。不是连百货大楼这家京都最大的百货商场,也卖一分钱两枚的细别针吗?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是谁说的?孔老二吗?应当给它改一个字:勿以利小而不为。聚沙成塔,积腋成裘,再伟大的富翁也是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出来的。 

   “那是什么?”大红又惊呼起来。远处有一朵五颜六色的花,走近才看清是用彩色的塑料书皮绑扎而成的。 

   张文见过这东西,一毛钱一个。此刻却突然动了心。他买下五百个,随手写了张“零点三零元”的纸条,夹在最上面书皮的衬里中。 

   “这个价,是不是太狠了点?”张文写下的标签是对店里伙计的遥控定价,大红迟疑着,不肯将邮包缝起。 

   “你呀,哪都好,就是心软。所以世界上的大财阀,多半都是男人。”张文不悦地说。 

   “都是包中小学课本的,赚孩子们的钱……”大红坚持着。 

   大红是张文的老板娘,在生意上,有更大的否决权。而张文不过是一个伙计。虽说是身份特别,伙计终究还是伙计。 

   张文隐忍着耐心地指教:“赚孩子们的钱?你见过哪个孩子会挣钱?我赚的是他父母的钱!假如谁的钱都不赚,还要我们干吗?怕赚钱你可以不买呀,为什么偏用塑料书皮?你可以用牛皮纸、旧画报,也可以什么都不包。” 

   大红被教诲得嗫嚅起来:“我是怕定高了,不好卖。” 

   “小傻爪!”看大红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文的口气放缓和了,“说实话,这个价钱,是为那些最心疼孩子的家长预备的。独苗一个,他们处处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只要孩子高兴,再贵他们也会掏腰包的。可光卖给他们不成,一则销量太小,二则一个两个地卖,纵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这钱也赚得太麻烦了。我今晚就写信,吩咐店里的伙计,等书皮一到,就拿上到H市各中小学校去征订,由我们购入,由他们包销,统一计进孩子们的书本费中去。这样一来,咱们省了事,穷教书先生们可以赚点提成的外块。价钱上咱们适当让让,家长有商店里每个三毛钱的价码比着,也会觉得是件便宜事。怎么样,这桩买卖,做得过儿吧?” 

   大红服了。飞针走线地开始缝包裹。“不过,时间一定得赶在九月一日之前。要不误了节气,一耽搁就是半年。”她突然想起买衣服要赶时令,忙着提醒张文。 

   缝完包裹,该去邮寄了。张文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大红说:“你这是头一次出远门,该给你妈挂个电话。” 

   “你等我?”大红惊喜地问。张文含笑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叫你妈让伙计们明天就开始征订书皮,把结果用电报告诉我。” 

   大红答应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大红一走,张文觉得自己少了一双神奇的眼睛。也许是女人的特性,大红对颜色、质地、式样、价格这些商品因素,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她能时时变换自己的目光,使自己与想象中的顾客相适应,代他们挑选,代他们斟酌,代他们决策。他凭着直觉做出的判断,往往较张文绞尽脑汁推导出的决定更为高明。 

   缺了这个得力的助手,张文不再对某一类具体的商品做研究,他开动起自己的感官,从整体上去体会北京的商场与别处的异同。 

   “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话……”他为自己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感到好笑,但又觉得它恰如其分,不愿轻易改动,“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话……”他的思维沿着轨道飞快地运行着:那么?”州的店铺像是男扮女装的旦角,有着大多的脂粉气;上海的商店则像一个西服革履的阔少,洋气十足,却又有遮挡不住的局促,大上海委实是太拥挤了。唯有北京的商场,雍容富贵,器宇轩昂,像一个踌躇满志的人到中年的国家干部!当然,它也有缺点,肚子腆起,面孔冷淡,缺少活力……那么,他自己的商店像什么呢?像一个强壮膘悍生机蓬勃而又富于野性的山地小伙子!他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终有一天,小伙子会成长为博采众长,傲视西北的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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