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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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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第一拨到这儿安营扎寨的。先人背着一架木犁,揣着一袋谷种,跪在土塬上拜地神,给
子孙后代留下一片地,咱老韩家累死几口子还不值吗?韩成贵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爹那张土
色的老脸起灰了。成贵家没有啥值钱的东西陪葬,本家三叔就拎来这架木犁,装进爹的棺材
里。大脚爷看见就恼了,流着老泪,半天吭不出一句整话,这叫啥说道?人都死了,还……
不让老哥歇歇?韩成贵弯腰从爹的棺材里拽出木犁,扔出老远,面颊抽搐不止,嗵地跪在棺
木前,泪如泉涌,爹,安生歇歇吧!顿时又勾起一片哭声。后来,大脚爷和村人为爹造了这
座祠堂。这架祖传木犁就挂在祠堂的墙壁上。娘说木犁是避邪的,发大水,闹地震,这座老
宅都安然无恙。韩成贵的大掌摸到麻麻瘩瘩的犁把,使劲一捏,掉一层碎末,仿佛就要灰
散。他怯怯地缩回手,良久静伫,仿佛觉得木犁有了声息,那声息震得他心跳。一道光闪
过,照亮了眼前的木犁。强光是那么刺眼,那么怪异,仿佛随时要将他穿透似的。韩成贵定
定神儿,缓缓将这架木犁摘下来,一步一颤地扛回了新宅……
    韩成贵扛着木犁进了家门,又腿沉沉的。母亲气得老脸白,问,你胡折腾个啥?木犁好
好放在祠堂里。韩成贵没吭,又将木犁规规整整地挂在墙上,说,娘,老宅要拆啦!娘浑身
打了个哆嗦,颤着声问,谁敢拆老宅?那有你爹的祠堂。就是全村都拆光喽,也不会动咱家
老宅。韩成贵说,清理空心村,拆房,腾出地来种田!娘皱起了眉毛说,尽是稀罕事儿,村
里能种田?种了,人吃马踹也会糟塌光的。韩成贵摇头咂嘴地叹息,咱村过去是售粮大户,
眼下可好,水果蔬菜到城里买,吃粮吃起进口粮。洋人的粮食就那么好吃啊?为啥?还不是
咱们没地种啊!娘听了反添了心酸,喃喃道,唉,你爹他们开的粮田都叫那些败家子卖光
了,你瞅着,早晚遭报应,碰上灾年,还赶不上瓜菜代那阵儿呢。娘的目光从墙上的木犁移
到韩成贵的胳膊上,问,成贵,你的胳膊咋弄的?韩成贵笑笑,娘,没事儿,破了点皮。他
说着将白布条子摘下来。他静了一会儿问,金月和小勇呢?娘颤颤地说,她们娘俩去村口小
卖部啦!金月说老齐要收房子啦!这个老齐,准是犯了红眼病,瞅着咱们挣钱了,他自己想
开……韩成贵大咧咧地说,他老齐不收房,俺也不想干了。咱有啥本事吃啥饭,不怨不攀!
娘,咱有地种了,有地种了……娘那双疲倦的老脸闪出火热来,笑问,那块地说下来啦?韩
成贵知道娘巴不得他在田里干出个景儿来。他点点头说,娘,俺不用在外面荡野魂啦!
    这一天上午,韩成贵开着小四轮拖拉机来到地头。他老远就看见那幢蓝玻璃幕的高楼,
光线照过来,烫着韩成贵的脸。他将那件白布衫敞开,仿佛是接纳这片土地。田垅里杂草深
深,积着黄汤似的雨水,一脚踏去,黄泥四溅,发出扑唧唧的声音,吓飞了草窠里的灰头
雀。韩成贵的小四轮挂了一排铁犁,他将车开进去身后甩出一排排湿漉漉的新土。他闻到湿
土的气味了,他吸溜一声鼻子,他是在这种味道里长大的,还要在这个味道里过日子。他从
没理会四十岁的时候会有别的日子等着。居然跑了几年小买卖,城里人情淡薄,还是脚下的
土地淳朴,他眼里忽地飘起泪花。尽管是别人的土地,撒上种子照样会起苗。起初,陈金月
跟他一亲,结婚就奔庄稼地做活。这几年,女人变了。这几天,村口小卖点剩货都被金月处
理了,她的表兄大侯邦她在城里租了门面,说是开洗头房。韩成贵一听就炸了,说你真他妈
贱,为城里人摆弄脑袋?陈金月听说他要种田也炸了,骂,你真他妈窝囊,土里刨食的活还
没干够哇?再说,种子和肥撒下去,能不能变成自己的粮食还两说呢。韩成贵骂,俺种田,
有种准有收。这是凭力气吃饭,洗头房是啥?洗头是假,卖×是真!陈金月一脸轻蔑,吼,
别充大尾巴狼!表兄给俺雇了东北小姐,卖×也是人家卖!俺赚的是钱!韩成贵与媳妇三说
两说就崩了,弄得母亲左右为难两头劝。小两口一锅抡马勺这么多年,如今尿不到一壶里去
了,谁也无法改变谁。韩成贵铁了心,率先将做买卖赚的五万块钱支出一万五,买了棉种、
玉米种和谷种,还有化肥。娘想儿子心情近,蒸了一只面鸡,抹上红红的灶糖,供在土地爷
像前,保佑儿子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傍晌午的时候,韩成贵跳下四轮车,闪到楼荫下撒尿。一抬头,他蓦然看见一辆夏利出
租车停在地头,女人陈金月气呼呼地走过来。两条白白的长腿在草丛踏动着,红色的皮凉鞋
狠狠地将嫩草碾碎。瞅见女人阴眉沉脸的模样,韩成贵背脊热热地淌下一注汗来。陈金月站
在他面前,将胸中的错杂理出些头尾,说,韩成贵,你还让俺们活吗?韩成贵系好裤子说,
俺这是让你们活得更好!嫌种地丢人?你不想想,自己的脑袋刚几天不顶高粱花子啦?陈金
月摆了摆手说,你种地光荣,俺不跟你争。俺嫁给你那天就是个种地的!俺认命!可你不该
瞒着俺,把存折上的钱支走!那是城里买房的钱!俺苦巴苦累为个啥?还不是为了儿子小
勇!韩成贵大声说,金月,俺只支了一点钱,把地种上,等秋收了,俺卖粮堵上这笔钱!不
成吗?陈金月锥起眼睛盯他,恨恨地说,你蠢不蠢啊?开发区刘主任都跟俺讲了,这地是你
租种的,人家韩国老板没等你收秋就上设备了,到时候,你哭都哭不来呢!这种子、化肥和
汗水白打水漂吧!俺不让你种!韩成贵被噎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拉磨驴一样在地上转圈。
过了一会儿,他说,金月,这么些年了,你真不懂俺的心哩!俺铁了心干,种的一块押宝
田!这宝押上了,收就收了,损就损了,俺这心里也就认啦!陈金月心跳得厉害,身子也晃
得厉害,哭了腔说,你傻不傻呀!傻柱子还仨心眼呢!你咋就非要克剥死咱一家不成?种下
苍耳收蒺藜,收蒺藜哩!哼,轮到你呀,吃屁都赶不上个热乎的!韩成贵梗着脖子,倔倔地
说,金月,既然咱俩说不到一处,那就你干你的,俺不管了,俺干俺的,你也别管俺!陈金
月嗓子眼紧巴,凑近他的脸骂,韩成贵,不识抬举的东西!跟了你小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啦!不让俺管你,俺是你老婆,俺就管到底!走,把四轮车开回去!韩成贵骂,给你脸啦?
俺是你磨道上的驴?听你叫唤?陈金月大骂,你小子有种,再敢犁?韩成贵晃晃悠悠地扑向
小四轮车,赌气地发动起来,哗哗地翻出一片黑土。陈金月一阵恶血撞头,疯疯地朝小四轮
车扑过去,撒泼地横在车轮前。韩成贵狠狠地刹住小四轮。陈金月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抓烂
了他的白衬衫,挠破了他的脸。韩成贵跳下车恼怒地扑过去,与女人抱成一团,在新翻过的
湿土上厮打着。他们滚动得,像石磙碾在麦秸上。湿土在阳光里膨胀,散发着醉人气息的清
香。
    出租汽车司机赶来,将韩成贵和陈金月拉开。陈金月啜泣着说,俺跟你离婚!你牲畜不
如!然后就扑扑跌跌走了。
    韩成贵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说话。红色出租车从地头消失的时候,他狠狠地用巴掌拍了
拍泥土,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新土上,瞪眼望天……
    吕淑红和姐姐吕淑梅赶到,几乎认不出韩成贵来了。韩成贵坐直了身子,憨憨地咧嘴。
她们看到他的花脸,也发现他肿大了的双腮。没等吕淑红张嘴,韩成贵就跟她们诉了委屈。
吕淑红格格笑着,只是吕淑梅默默无语。吕淑梅扭脸看荒地,那双好看的细眼睛无着无落地
寻着什么,很沉地叹了口气。她与韩成贵才是天生一对,他们从小在野地里打猪草,说到一
起笑到一块。成贵二十岁那年,大脚爷跟成贵爹提亲,成贵爹欣欣答应,这叫爱好结亲呵。
淑梅与成贵口头订亲,后来出现的变故纯属偶然。韩家庄邻村是马台庄,马台庄与韩家庄自
古以来有山头土地之争。为了村西一座荒山和一片坡地,村支书带德高望重的成贵爹去找马
台庄老支书陈老祥,陈老祥与成贵爹很投脾气,经常到成贵家喝酒,喜欢上英俊憨厚的韩成
贵,主动提出将自己三女儿陈金月嫁给韩成贵。成贵爹迟疑一下,陈老祥以荒山和坡地相威
胁,逼成贵爹就犯。成贵爹见陈老祥将水灵俊气的陈金月领上门,就去跟大脚爷商量。大脚
爷含着老泪说,那就依了陈老祥吧!咱韩家庄本来就人多地少,一桩亲事能换回那座山和几
百亩坡地,值啊!只是委屈孩子们啦!后来韩成贵不愿意,被爹狠狠训了几天。爹还带成贵
到山上地里走了走。韩成贵与陈金月成亲的那天晚上,韩成贵被吕淑红叫到村外骂了一顿。
吕淑红骂他是没骨头的货,顶不住一片天。韩成贵蹲在老树根下流泪,说对不起淑梅。吕淑
梅昂着脑袋说,你没有对不住俺,俺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俺有对象了。后来韩成贵知
道吕淑梅嫁给了本村的马六子。马六子鬼头嘴巧,婚后赌钱偷盗,被公安局抓去蹲了大狱。
吕淑梅跟马六子离了婚,将小女儿带到娘家。韩成贵的梦里时常出现吕淑梅。她不像金月娇
模娇样,却是勤劳温顺的女人。此时,韩成贵的心是破碎的,他撑地的大掌在湿地上揉着,
将一颗破碎的心全揉进地里去。他发现吕淑梅盯着他,盯得他怪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搔了搔
头。吕淑红将地上的韩成贵拽了起来。韩成贵撸撸脸上的土问,你们咋到这儿来啦?
    吕淑红说,俺找你有事儿,俺姐找你也有事儿。
    韩成贵心里很美气,嘴上却说,找俺有事儿?你们姐俩找俺,说明俺不是个废物?
    吕淑红笑道,是骡子是马得拉出去遛遛。韩成贵,你死心踏地种田,俺回家跟俺姐一
说,俺姐想把她山坡那点地,让给你种!
    韩成贵蠕动一下嘴角,想笑出威武不屈来,但只笑出一些苦意,说,淑梅,你这么信得
过俺,俺说啥得弄出个样儿来!别的你别管,就等收粮食吧。啊,以后你干啥呢?
    吕淑梅有一些笑意铺在脸上,说,俺有别的活了,淑红让俺到乡敬老院……
    韩成贵急切地问,去敬老院伺候那些老头老太太?俺说淑红啊,你真狠心,你姐是那种
伺候人的人吗?
    吕淑红说,你不让俺姐伺候人,她咋办?那里认识人多,说不定能找个称心的人家。
    韩成贵不吭声了,扭皱着脸。
    吕淑红翻他一眼说,成贵哥,其实,你跟俺姐才是天撮地合的一对儿。瞧你跟金月嫂
子,打打闹闹的,实在过不下去,就干脆离了,你和俺姐……
    吕淑梅红着脸,点点滴滴看他一眼。
    吕淑红说,不晚,日子还长呢。
    吕淑梅讷讷道,淑红,别……哪有劝人离婚的?
    吕淑红瞟着他,鼻子哼了一声,成贵呀成贵,这个机会你还抓不住,往后就没人管你的
事儿啦!
    韩成贵嘟囔,哪有这么容易啊!世上没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事……
    吕淑红说,不提这事儿啦。成贵,乡长和万支书都同意你当咱村土地员。清理空心村的
事你得跟俺张罗……
    韩成贵问,啥时动手?
    这几天啦,先做思想工作。吕淑红说。
    容俺几天,让俺把地种上。韩成贵说。
    如果不是乡亲们帮忙,韩成贵是不能在三五天内将这片地深翻播种的。他将这块地分成
三块:晚玉米、棉花和晚谷子。撒种的时候,妻子陈金月带着孩子去了城里,吕淑梅始终陪
着,每到中午时就送来热腾腾的饭菜。韩成贵发现淑梅将饭菜放下之后,又独自去了山上。
她又将另一盒饭菜送到背土造田的大脚爷那里。韩成贵想象大脚爷的样子,对淑梅说,等种
完地,他要到山上看望大脚爷。他目送着淑梅的身影远去,溶入苍茫的大山里,觉得这里阔
大深远,藏着无穷奥秘。做活的乡亲们从他亮亮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他们说一些荤笑话,
说得他浑身上下都来精神。笑毕,乡亲们不由为韩成贵捏着一把汗。人们压低声音问,成
贵,能收吗?韩国老板不会跟你玩鬼把戏吧?韩成贵淡淡一笑,说把心放肚里吧,这是咱的
地盘儿。他嘴上这样说,想起酒桌上喝血酒的情景,仍然感到一阵揪心。他想,有时候人在
受欺侮时要忍着,有时候就该他妈硬气一回。世界就是这样,种即收,收即种,无所谓失
得。也许,这就够了。他敞开衣襟,神神气气地站在地垅里,看到昔日的荒园变得热闹而奢
侈。
    母亲坐在花盆前发呆。韩成贵走到老人身后,看见青青的谷禾刚被老人浇过水。他身体
像散了架一样,陪母亲坐着。自从金月把孩子带走,老人没有睡过一夜好觉。小勇告诉她,
娘与爹在田里打了架,娘要跟爹离婚。老人顿觉慌口慌心,中了邪似的很少说话。她觉得儿
子是对的,种地的日子才过得牢稳,贱种才疯奔野跑呢。娘身子僵了样地往韩成贵身边移了
移,咂咂舌尖说,贵呵,地种完了,寻个空儿把她们娘俩接回家来。韩成贵说,娘,你不知
道这里的深浅,金月不会回来的,由她去吧。娘吸溜一声鼻子说,那就把小勇接回来。她开
洗头房,能把孩子带好吗?韩成贵说,小勇是咱韩家骨血,就是离,俺也把小勇留住。娘啜
啜地哭了,怕到那时就依不得你啦。韩成贵长叹一声,让娘觉出日子的难处。娘扭身走了。
韩成贵粗粗喘着,用毛巾擦脸上和肩膀上的汗,然后将毛巾一拧,咸水一滴滴落进花盆的泥
土里。谷禾有两扌乍高了,六片叶,有点像一株扬花吐穗前的麦苗,他定定地瞧着,便想起
记忆里一片繁茂的谷地。谷地的模样像一块大煎饼。他在谷地里奔跑,怎么也跑不出这块煎
饼。终于跑到地头,远远看见小村上空的炊烟,还有他家老宅的红瓦顶。月牙的光亮洒进来
了,沐浴着这株谷禾,他蓦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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