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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门 作者:[法国]梅里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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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意收走私贩子的钱。”
    “很好;既然你不愿意要钱,那么你愿意不愿意同我一起到老太婆多罗特那儿去吃饭
呢?”
    “不要!”我拼了命才说出这两个字来,差点儿使我窒息,“我不能这样做。”
    “好极了。你既然这样刁难,我就另请高明。我邀请你的长官到多罗特那儿吃饭。他看
来脾气很好,会另派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伙子来站岗的。再见吧,金丝雀。有一天如
果命令下来要把你吊死,我才高兴呢!”
    我心软了,把她叫了回来,答应她我可以让所有波希米亚人通过,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
的唯一报酬。她马上向我发誓她明天就履行诺言,然后跑过去通知她那些等在近旁的朋友
们,人数一共5个,其中有帕斯蒂亚,大家都沉重地背着英国商品。卡门替他们望风,一看
见夜巡队就敲响板通知他们,不过这次她并不需要这样做。走私贩子转瞬间就全部通过了。
    第二天,我到了灯街。卡门让我等了好久,来的时候,心情很不高兴。
    “我不喜欢那些要人央求的人,”她说,“你第一次帮了我很大的忙,那时你根本不知
道你会得到什么报酬。昨天,你却跟我讨价还价。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来,因为我已经
不再爱你了,拿着,这一块杜罗是你的报酬,你滚吧。”
    我差点儿把那块钱币扔到她头上,费了很大的劲才压制住自己,没动手打她。足足吵了
一个钟头,我才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我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了一阵,像个疯子似的东奔
西窜;最后我走进一所教堂,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坐下,在那里痛哭起来。突然间我听见一
个声音:
    “龙的眼泪①我要拿它来制春药哩。”我抬起眼睛,卡门站在我的面前。
    “好吧,同乡,您还生我的气吗?”她对我说,“我还是爱上您了,虽然我不愿这样,
因为自从您离开我以后,我总是觉得不知少了点什么。你瞧,现在是我来问你愿不愿意到灯
街去了。”
    我们于是言归于好;可是卡门的脾气就像我们故乡的天气一样。好端端的大太阳天气,
会突然来一场暴风雨。她答应我同我在多罗特家再见一次面,然而她并没有来。多罗特还添
油加醋地对我说,她为了埃及的生意②葡萄牙去了。    
  ①“龙骑兵”同“龙”是同一个字,所以卡门这样说。
    ②埃及的生意,指波希米亚人的神秘买卖。

 
    我已经得出经验知道应该怎样对待她的这句话,我就到处去找卡门,凡是我认为她可能
去的地方我都去了,我一天要去灯街20次。一天晚上,我在多罗特家,这个女人因为我经
常请她喝两杯茴香酒,已经把她收买了。突然卡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是我们
连队里的副官。
    “你赶快走开,”她用巴斯克语对我说。
    我满腔怒火,愣在那里。
    “你在这儿干什么?”副官对我说,“滚,滚出去!”
    我一步也动不了,全身好像已经瘫痪。副官见我不走,连警卫帽子也不脱,火气就上来
了,他抓住我的领口,狠狠地把我摇了几下。我不知道我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拔出刀来,我
也拔出刀来。老太婆捉住我的臂膀,副官就在我的前额上砍了一刀,直到现在还留着伤痕。
我往后一退,一摔胳膊,就把多罗特摔个朝天倒,这时副官追上我,我就把刀尖朝他身上一
插,便插进了他的身体。卡门连忙把灯灭了,用波希米亚语叫多罗特赶快逃走。我自己也逃
到街上,拼命奔跑,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我总觉得后面有人追我。等到我神志清醒以后,
我才发觉原来是卡门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你这金丝雀大傻瓜!”她对我说,“你只会闯祸。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会给你带来
恶运。算了,现在你有了一个罗马的佛兰德女人①当情妇,一切也就好办了。你先把这条手
帕包在头上,然后扔掉你的皮带。在这小巷里等我,我过两分钟就回来。”    
  ①罗马的佛兰德女人,指波希米亚女人。“罗马”不是指那座不朽的城市罗马,而
是指波希米亚人本身。西班牙人第一次见到的波希米亚人大概是来自荷兰的,所以又称为佛
兰德人。——原注

 
    她一溜烟似的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就给我带回来一件条纹斗篷,不知她是从哪儿弄来
的。她叫我脱下制服,把斗篷披在我的衬衫上面。这样打扮以后,加上在头上包扎伤口的那
条手帕,我看起来活像一个巴伦西亚的农民,这种农民经常到塞维利亚来卖旭法①糖水。然
后她把我带到另一条小巷尽头的一所房子里,这所房子同多罗特的房子很相象。她和另一个
波希米亚女人给我洗了伤口,包扎得比军医官还高明,然后给我喝了点不知什么东西,把我
安顿在一个垫子上,我就睡着了。
    大概这两个妇女在我的饮料里掺了一点安眠药,因为她们都有制安眠药的秘方,第二天
我很晚才醒过来。我头痛得厉害。而且有点发烧。过了很长一段时时,我才回忆起头天晚上
的那场惨剧。卡门同她的朋友给我包扎好伤口以后,就在我的垫子旁边蹲下来,用波希米亚
话交谈了几句,大概是商量关于医疗方面的问题。然后她们俩向我保证我很快就会痊愈,不
过得马上离开塞维利亚,越早越好,因为假如逮住,我一定会被当场枪毙。
    “小伙子,”卡门对我说,“你得干点事才行。现在王上既不供给你米饭,又不供给你
鳕鱼②,你必须想法自己谋生。你太笨,不能当小偷③,可是你身手敏捷,又有力气,只要
有种,你可以到海边走私。我不是答应过你,要送你上绞架吗?这比枪毙好多了。只要你懂
得怎样干这行业,在宪兵④和海防缉私队没有抓到你以前,你会过得像王子一样。”    
  ①旭法是一种球根类植物,根茎可制相当可口的饮料。——原注。
    ②米饭和鲟鱼是西班牙兵士的日常食物。——原注。
    ③是指巧妙地偷,不用暴力盗窃。——原注。
    ④一种志愿兵。——原注。(地方当局招募豢养的宪兵。——译者。)

 
    这个鬼婆娘就用了这种富有诱惑力的话给我安排了新的生涯,老实说,这也是我唯一的
出路,因为我已经犯了死罪。先生,还用得着对您说吗?她不费什么气力就把我说服了。我
觉得这种冒险和叛逆的生涯把我和她更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从此以后,我相信她对我的爱情
也会专一起来。我经常听说有些来往于安达卢西亚一带的走私贩子,他们骑着骏马,手握短
统枪,后面坐着情妇。在我的想象中,我早已在马背后带着我可爱的波希米亚女人翻山越
岭,往来驰骋了。当我把我的幻想告诉她的时候,她把肚子都笑痛了。她告诉我说,最美的
事情是夜间露宿,那时候每个罗姆都带着他的罗密钻进一个由3个箍轮上面加一块被单支起
来的小帐篷。
    “如果有朝一日能把你带进深山里去的话,”我对她说,“我就对你放心了!在那里,
再也没有副官来同我争风了。”
    “啊!你吃醋,”她回答,“你算了吧。你怎么这么愚蠢,居然吃起醋来呢?你没有看
出我爱你吗?我从来没有问你要过钱!”
    听她这样一说,我真想勒死她。
    简单的说,先生,就是卡门给了我一套平民服装,我穿着出了塞维利亚,没有被人认出
来。我带了一封帕斯蒂亚的介绍信到了赫雷斯找一个卖茴香酒的商人,走私贩子都在他的店
里聚会。我和这些人见面了,他们的头领绰号“赌棍”①,叫我入了他们一伙。我们动身到
高卒②去,在那里我又见到了卡门,这是她约好同我在那里见面的。我们每次出发远征,她
就为我们充当眼线,而且她干得比谁都漂亮。她从直布罗陀回来,已经同一个船老板商定,
装运一批英国货物,由我们到海岸卸货。我们到埃斯特波那附近去等,货到之后我们把一部
分藏在山里,余下的带到龙达③。卡门已经比我们先到了那里。又是她告诉了我们进城的时
间。这第一笔买卖同以后的几笔都十分走运。走私贩子的生活比起兵士的生活,更讨我欢
喜;我买了些礼物给卡门。我既有了钱,又有一个情妇。我没有什么可悔恨的,因为,波希
米亚人说得好:“在寻欢作乐的时候癣疥也不会觉得痒。”我们到处都受到很好的接待;我
的伙伴待我很好,甚至还很尊敬我。理由是我杀过一个人,而在这些人中间不是每人都有这
样的心事的。可是新生活最使我兴奋的,是我经常能见到卡门。她待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好
过,然而在伙伴面前,她从不承认她是我的情妇,甚至还叫我发誓赌咒,对他们不要谈论她
的事。我在这个女人面前竟那么没有主意,她怎么任性我全部都听从。而且,这是她第一次
对我摆出一副正经女人的谨慎神气,我的头脑太简单,居然相信她真的把过去的习气都改了。
    我们一帮人共约8至10人,只在要紧关头才碰头,平时我们两个或3个一组分散在城
里或乡村里,我们每个人都假装有一个职业:这一个是补锅匠,那一个是马贩子,我呢,是
一个卖针线的货郎,可是由于我在塞维利亚的那件倒霉事,我在大地方从不露面。有一天,
不如说有一晚,我们约好在维赫尔④见面。赌棍和我比别的人先到那里。他看起来很高兴。    
  ①意思是:“拿别人的钱赌博的人”。
    ②高卒,西班牙马拉加省的城市。
    ③龙达,西班牙马拉加省的城市。
    ④维赫尔,安达卢西亚的一个城市,离海岸不远。

 
    “我们快要多一个伙伴了,”他对我说,“卡门刚才使了一个绝招,帮她的罗姆逃出塔
利发监狱①。”
    我已经懂得了一些波希米亚话,因为同伴都说这种话。罗姆这个词儿使我吃了一惊。
    “怎么?她的丈夫?她已经结过婚了?”我问首领。
    “对呀,”他回答,“她嫁给独眼龙加西亚,是一个像她一样老手的波希米亚人。这个
可怜的小子被判服苦役。卡门迷住了监狱的医生,终于让她的罗姆获得了自由。啊!这个女
人真了不起。两年以来,她一直在设法使他越狱,都没有成功,一直到换了狱医以后才得
手。看来她很快就找到了对付新狱医的方法。”
    您不难想象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的心情。没有多久我就见到了独眼龙加西亚;他是波希
米亚人中最丑的一个怪物,皮肤黑,心更黑,是我有生以来所遇见的一个道地的恶棍。卡门
同他一起来,她当着我的面叫他罗姆;而当加西亚回过头去的时候,她却跟我使眼色,做鬼
脸。我很气愤,整个晚上没有跟她说话。第二天早上我们运货上路的时候,发现有10几个
骑兵跟踪。那些平时喜欢吹牛要杀尽所有人的安达卢西亚人,马上哭丧着脸纷纷逃命。只有
赌棍,加西亚,一个绰号“满身斑”②的从埃西哈来的美男子,卡门,保持镇静,其余的都
丢下驴子,逃进骑着马进不去的洼地。我们的牲口不能保住,只能抢着把最值钱的货物卸
下,用肩扛着,越过最陡的山坡逃走。我们把货包先扔下去,跟着我们再蹲着滑下去。这时
候,敌人躲在一边向我们开枪了;我第一次听见子弹嗖嗖地从我身边飞过,倒也不觉得什
么。一个人为着一个女人,不怕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逃脱了,只有可怜的满身斑腰部
中了一枪。我扔下货包,想把他抱起来。    
  ①塔利发是直布罗陀海峡岸边的城市;城堡过去是囚禁在苦工船上服役的罪犯的地方。
    ②意思是:满身斑点的。

 
    “蠢才!”加西亚对我喝了一声,“我们要一个烂尸干吗?
    结果了他吧,纱袜子可别丢了。”
    “把他扔下!”卡门对我喝道。
    我筋疲力尽不得不把满身斑放到一块岩石后面憩息一会儿。加西亚走上前来,拿起短统
枪对着他的头上开了几枪。
    “现在看看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他认出来,”他边说边望着死者被一打子弹打成肉
酱的脸。
    先生,这就是我过的美好生活。晚上,我们来到一个丛林,疲乏不堪,没有吃的,又丢
了驴子,当然是什么都没了,您猜这个恶鹰加西亚干什么?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纸牌,靠着
他们生的一堆火同赌棍赌了起来。这时候,我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怀念着满身斑,
心想倒不如像他那样死了更好。卡门蹲在身边,不时敲一通响板,低声唱唱歌。然后凑到我
的耳边装出要同我低声说话的样子,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吻了我两三回。
    “你真是魔鬼,”我对她说。
    “一点不错,”她回答我。
    休息了几个钟头,她就到高辛去了。第二天早上,一个牧羊小孩给我们送面包来。我们
在那里呆了一整天,晚上我们走近高辛,等待卡门的消息,可是音讯全无。天亮时,一个驴
夫赶着驴子,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齐齐整整、打着一把小阳伞的妇人,带着一个姑娘,看来是
她的使女。加西亚对我们说:
    “圣尼古拉斯给我们送两匹驴子和两个女的来了;我倒宁愿要4匹驴子;不过也没有关
系,我去把他们弄来!”
    他拿了短统枪,躲在树后向那条小径走去。我和赌棍跟在他后面,离他不远。等我们走
近了,就一齐跳出来,喝令那个驴夫停下来。那个女人看见我们,非但不害怕——我们的打
扮够吓死人的——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啊!你们这些白痴竟然把我当作体面太太!”这个女人原来是卡门,她打扮伪装得那
么像,如果她说的是另一种语言,我就认不得她了。她跳下驴子,低声同赌棍和加西亚商量
了一阵,然后对我说:
    “金丝雀,在你未被吊死以前我们还能够见面的。我现在为着埃及的生意要到直布罗陀
去。你不久就可以听到我的消息。”
    她给我们指点一处地方可以躲藏几天以后,就和我们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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