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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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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参加的一只舞蹈中是担任主角,一节舞后,有一段唱,我听不懂这歌的意义,但调子所表现的不外是感伤惜春之类,米可的美丽在舞蹈中更显得光彩,所以在表演舞完毕后,交际舞开始之时,有许多人来请她跳舞。
一阵狂乱,彩纸在空中穿射,汽球在空中飞扬,“Merry Christmas”“Merry Christmas”。轮桌的四周布满了酒杯,人们抢着举起,于是碰杯,豪饮,狂舞,这是夜半十二点钟。但我不知道几个人是真的疯狂,几个人是假作疯狂,几个人是依着习俗学作疯狂!
这以后,跳舞的继续似乎没有多久,我发现人们两两三三从刚才白苹想出去的门内进去。舞曲小停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白苹已经不在,梅瀛子也不在,我想她们一定也从那门内进去了,于是在舞曲重奏的时候,我与米可舞了一半,就跟着正往内走的日本军官,带着米可进去。
原来那是一个很宽敞的后廊,廊上放满了可坐的桌椅,但没有人坐,窗外是一片黑,几束灯光告诉我园外还有一所房子。前面的两个军官转弯,我也跟着他们,转弯是宽阔的楼梯,他们就拾级上去,我也跟着。
楼上就是灯光辉煌的赌台,我看到许多人围着,我象找人似的从人缝中进去,看到白苹坐在有田的旁边,梅瀛子则坐在斜对面,白苹看到我叫我过去。在公开的交际的历史上,我同白苹自然比梅瀛子亲近,我有资格站到白苹的后面,但没有资格站在梅瀛子的旁边,白苹有资格遣使我,而梅瀛子在表面上还需保住相当的客气。我看到梅瀛子望望我,但我不知道她的用意,而我已经走向白苹的座后,所以没有中止。我走到白苹后面,我问:
“赢么?”
“还好。”白苹说。
她们玩的是扑克牌,围着的人都在下注,我不懂这种赌博,于是白苹为我解释,并且说明,这是完全碰机会而不靠技术的玩意,最后她说:
“你替我来一回 ,”她的话像命令似的,说着她自己就站起:“我回头就来,谢谢你。”她已经挤出去了,我自然只好坐下,但是我立刻悟到这是白苹脱身之计。我望望梅瀛子,她正在看我,是一种讽刺的微笑,她看来输得不少,这次她尽所有下注,四周似乎也想寻人来替她,但她左右与后面的人,都注意着自己的赌注,我想也没有一个可以为她代赌的关系人。她一时似乎急于脱身。
幸亏这一牌梅瀛子又输了,输尽了她台面上的钱,她站起来说:
“太闷了,我休散休散再来。”
谁都知道这句话是一种托词,但我相信大家都会当她是赌客的常例,输了钱就说一句冠冕话而离座,因此倒没有人对她作其他的猜疑,也没有人阻留她。她走后,后面有人坐下来,我继续在赌,我赌得很小,虽然心在想别的,但一直赢钱,大概是二十分钟以后,我看到曼斐儿太太,她挤了过来说:
“你赢得很多了。”
“不是我自己的。”我说:“你没有看见白苹么?她怎么还不来?”
“没有。”她说。
我四面望望,装做寻白苹,又说:
“你替她来一回好么?我去找她去。我想,她一定在跳舞了。”
于是我把座位让给曼斐儿太太,一个人走向楼下舞厅。
我相信白苹不会在,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她,我心里打算着可以找的地方与可以做的事情,惦念梅瀛子的工作,她是不是会同白苹……
但是白苹竟在舞厅里跳舞,惊奇打断了我的思绪。音乐是热烈的爵士,中国的伪官们大概前后都已散了,全厅都是日本少女与青年日本军官,空气非常浪漫,已无刚才正式庄严的空气。白苹正与一个很年青的军官同舞,脸上露着百合初放的笑容,眼中放射愉快的光彩,我非常奇怪,这使我立刻想到梅瀛子,可是已经失败了?一种可怕的预感,难道白苹已经陷害了梅瀛子,我的心跳起来,我恨不得拉住白苹来问,但是音乐一直在继续着。
“怎么你下来了?”
是米可,她也是从后面进来。我于是就同她跳舞。我问:
“你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在这里,刚刚出去一趟。”
“看见梅瀛子么?”
“她没有在赌钱吗?”
“没有。”我说,这时候,我有机会舞近白苹。她看见了我:“怎么?你也下来?”
“你怎么老不上来了?”我说,就是这两句问话,我们已各人舞开去。一直到音乐停止的时候,我们才继续谈话。我走过去说:
“你倒舒服,在这里跳舞。”我注视着她闪光的眼睛。
“我赌得太闷了。”她很自然的说:“现在呢?”
“曼斐儿太太替你在赌。”我说。
跟着音乐响起来,我又同米可跳舞,我注意着白苹带着一个年青的军官走过通走廊的门。
这是我对她的试探,而我相信她这次一定是上楼。我想于舞后上楼去探她去,但我又关念梅瀛子,在刚才同白苹几句对话中,我很注意白苹的眼睛。我虽然没有问她梅瀛子,但假如她有陷害梅瀛子的行动,在我的注目中,她一定会有点不安与局促,而事实上一点没有,她似乎愉快而坦白,也许有微微的兴奋与不安,但这是她常有的事情,一瞬间我忽然非常柔弱,觉得我怀疑白苹陷害梅瀛子是一件极对不起她,同时也很可惭愧的事。可是更现实的问题,是我必须马上知道梅瀛子的下落,但除了我到过几间房间外,我是无从去探询,于是我想到身边的米可,我说:
“梅瀛子奇怪,不知上哪里去了。”
“你找她有事么?”
“是的。”我笑着说:“回头你可以为我去找她么?”
“自然可以。”她天真地笑:“用什么报答我呢?”
“找到了我请你吃饭。”我说。
音乐快完的时候 ,米可说:
“我就去找她好么?”
“谢谢你,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找她。”我说:“我在赌台边等你,你可以告诉她来看我。”
于是米可像小鸟似的匆匆出去。我就从后面出来,预备上楼去。后廊是宽阔的,窗外黑魆魆,我刚才只见到几盏叠成房屋的灯光;现在,为我身体的热闷与心理的好奇,我走到窗口,抽起一只烟,我打开一扇窗子,让外面的冷气进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注意窗外的园景,几株树,几丛花,安置得很别致,一个日本型的小石塔,旁边是密密的竹丛,竹丛的外面就是围墙;那一面就是一所三层楼的小洋房,似乎是后来与这园子同时造的,我伸头出去看那小洋房的全部结构,我发现那面两盏矮巧的路灯;照出一条石子砌成的路,这路一端正通这小洋房的门,另一端无疑是通到这面的房子,中间有支路径通到这边的园林。那房子的窗户都关着,里面静悄悄,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从这面的房子走到石子路,我向后一闪,在接巧的路灯边,我认出这是米可,她没有四顾,一直走到那面的小洋房,一推门就进去,砰的一声,门在她身后关得很响。
“梅瀛子在那里面么?”我想。
天上无月,有零落的星光。我从那刚关的门看到石子路上,再看过去,又看到一些轮柏等树木的点缀。我发觉这小洋房是站在这块园林的中心,于是我意念中把视线绕着小洋房看过来,我又看到小洋房的石阶,一,二,三,四,五,六,于是煤渣路,又是轮柏,有几株春天的花木现在已经凋枯,过来有三株冬青还很绿,那边似乎是小池反映着星光,经过黑魆魆的一角,我视线跳到白石的小塔与竹林,我这时发现石塔的旁边有大路可以通到竹林似的,我顺着路看进去,我吃了一惊!是一个女子从林中出来,我略略后闪一下,再细看时,啊,是梅瀛子!我没有惊动她,我想后面或者还有人,但竟没有,她滞呆地拖着脚步,低着头,似乎在苦思什么;她走到石塔边,又走到小池边,在池边大概站了三分钟的工夫,忽然若有所悟的象发现什么,她就穿过冬青踏上石子路,坚决地顺着路走去。这路就是连接两组房子的石子路的支路,还没有踏上正路,我看那小洋房的门开了。我一怔,梅瀛子似乎也一怔,可是出来的是米可,米可就高兴地迎上去,我没有听清楚,大概她在说:
“这可让我碰到了。”
梅瀛子就拉住她,以后的话我一点也听不出了,她们俩就到这面房子过来。
我关上窗门,觉得还是到上面去等她们好,于是我就拾级上楼。
梅瀛子的焦思是工作失败的表征,但她的安全给我许多安慰,我有比较安详而镇定的态度,登楼去等待故事的发展。
三十五
我忽然感到,人心也许就是势利的,在任何场合之中,优胜者总得许多人的拥戴,世上的优胜者也许还常遇到人的妒忌,但这只是证明优胜者的尚未完全优胜,等到十足优胜的时候,最妒忌优胜者的人就都成为最拥戴优胜者了。
今夜的白苹真是光芒万丈,无比无比的光彩都堆在她的脸上,无数无数的支票现金都堆在她的面前,许多样多的目光都加在她的身上,这些目光里都是羡慕与尊敬,我看不出有妒忌与仇恨,但是人们还送钱给她。
我冷静地站在旁边观察,白苹的脸上真是闪耀着各种的灿烂。这灿烂一点不是骄傲,也不是得意,是一种胜利,一种奇美,一种愉快,一种说不出的甜蜜,这灿烂引起了人人对她的尊敬与爱,都愿意在她面前屈膝似的。人们的谈话,似乎都以输给白苹最多为光荣,虽然她的面上还有懊恼之色。这空气使我觉得我没有对白苹献金是耻事似的,我拿出钱去说:
“白苹,现在轮到我来对你献金了。”
我把钱放下去,白苹报我微笑,曼斐儿太太现在为白苹整理票子,管理支付,她说:
“今夜的白苹已不是你可以来作对的了。”
果然我输了,但是这并没有增加白苹脸上的光彩,而她发着奇光的眼睛,一望我的时候,反使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威胁,好象她看穿了我是梅瀛子的助手,而今夜就是在与她作对似的。这使我想到我刚才在园中所看到的美丽的梅瀛子的神情,与白苹相较是多么可怜的对比。
整个房间的人似乎都为白苹而存在,整个房间的灯光似乎都为白苹而辉煌,整个房间的设备似乎都为白苹而装置,而整个房间里的人,整个房间里的人所保管的金钱似乎都受白苹的控制,而梅瀛子在萧瑟昏暗的园中漫步,则活象是一个世界所遗弃的人,没有一个生物在注意她,只有我,在隐僻的窗角偷望着她,那么可是海伦的不来所以致此?而这是我工作的失败。不用说白苹是我们的敌人,而梅瀛子是我的同伴。就是以我永远同情弱者的气质来说,一瞬间似乎就会有一种仇恨的心理在我胸中浮起,好象我赌博上胜利也可以挽救我们工作上的失败似的,我镇定地再下更大的赌注,但是我又失败了!我连续失败!
忽然我想到我在这里是为等米可与梅瀛子的,而梅瀛子的上来,将更会是一种失色的出现,这一瞬间白苹已经成了强烈的阳光,梅瀛子的出现,将是黄昏时的淡月,再无人去注意她,因为我看到梅武在白苹的背后,只等白苹看他一眼以为荣。我可以断定梅瀛子的上来,连他都会对她有礼貌上的疏忽,那么,现在似乎只有我,而我应当及早阻止她上来。我正想辍赌到楼下或者到门口去迎接梅瀛子时,我身旁忽然有人说:
“怎样?不陪我跳舞么?”
是米可,她娇憨的态度使我减轻了心灵的负担,但是我立刻担心到梅瀛子会在后面,我从人丛中后望,发现她不在,我的心宽慰了许多,我说:
“你看,找不到你,害我输了不少钱。”
说着就从人丛中挤出来,我们匆匆下楼,梅瀛子已在一个日本青年军官的臂上,这青年军官对梅瀛子似不熟捻,非常庄严有礼的在跳舞。我同米可跳舞时,偷偷注意梅瀛子的神情,这神情是冷静而坚决,已无刚才焦虑怀疑不安的空气,她没有笑,没有谈话,看到我的时候也没有同我招呼,她只是安详的跳舞,似乎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是心不在焉。
音乐停了,梅瀛子才同我招呼,非常淡漠似的说:
“你赢了么?”
“输。” 我说着走在她的旁边,她一直向那面放着她手皮包的沙发走去,她说:
“几点钟了?”
我看表,我说:
“两点四十分。”
“……”她透露了一声疲倦的微喟,不说什么。
走到沙发边坐下,她望望远处窗沿的轮桌说:“给我一杯酒好么?”
“寇利沙?”
“白兰地。”她说。
我于是又走回去,到窗沿轮桌上倒了一小杯酒回来。
梅瀛子接了酒,喝了一口,轻靠在沙发上,又微喟一声,我说:
“疲倦么?”
“……”她点点头,忽然音乐响了,人们都跳起舞来,她看看附近没有人,振作一下,用沉着低微的口吻说:
“现在,一切的责任都在你身上。”
“你是说我可以帮你忙么?”我坐在她的旁边。
“是的,你应当负这个责任。”她没有看我,严肃地说:“手续完全同上次一样。现在这已在白苹的手皮包里,我想。你设法陪她回去,必须在车上把它拿到。”
“车上?”我思索一下问。
“除此你没有机会了。”
“但是……”
“等会在喝酒的时候,你应当使她呕吐,于是你趁机陪她回去。”她说着从身后拿出手皮包,拿出一块淡紫罗兰色的手帕揩了揩鼻子,我闯到她特有的香味,于是她把手放下,正放在我的手旁,她说:
“这是药。”
我手背触她柔软的手帕,我毫无考虑地反掌去接受,但我接到了一个纸包,我的心突然颤动起来,我敏感地想到这是毒药,而不知所云的感到说不出的惊骇。我极力抑制自己的感情,我镇静地问:
“药?”
“使她呕吐的。”
但是我不知怎么,对于梅瀛子这句话不能完全相信,在工作上如果需要,我相信梅瀛子的确会下这个毒手,而她的工作我既不明了,那么无法证明这会不是工作上的需要。
她象石像一般坐在那里,眼睛望着空虚,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使我想到《鬼恋》中的女主角,我骤然悟到这份眼光里隐伏着一种杀机。好象让我看到,即使不是工作的需要,梅瀛子也会因对于白苹的妒嫉而下此毒手的。我握着那个纸包,手发抖起来,于是我紧握了一下,坚决地说:
“是不是怕我害怕,而说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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