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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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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而下此毒手的。我握着那个纸包,手发抖起来,于是我紧握了一下,坚决地说:
“是不是怕我害怕,而说这只是为呕吐用呢?”
“你以为我要你做个傀儡?”
“梅瀛子,”我说:“除了工作以外,我们是朋友;在一切你给我的工作中,我希望明了它的意义与效果。”
“相信我,”她说:“这时候我无暇同你讨论哲学。”
“可靠的?”我问。
“你放心,”她说:“犯罪的事情我用不着你。”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么?”
她回过头来,我从她坚决的眼光中,看到了怠倦与温柔,她低下视线,宁静地说:
“当许多别人同她饮酒后,你再去祝杯。”
“于是当她呕吐时我送她回去。”
“是的,”她说:“你同曼斐儿太太两个人最好,免得有日本军官要参加同去。”
她说完了就站起来,安祥地说:
“伴我跳舞么?”
我没有回答,站起来,把药包放在袋中,沉默地同她跳舞。
“你胆小么?”她说。
“是的,我怕这不止是呕吐。”
“假使我撒谎。 ”她说:“你随时可以出卖我。”
“我应当相信你,梅瀛子。 ”我说:“因为我永远忠诚地服从忠诚。”
我们间又沉默,音乐停时,她说:
“东西拿到,马上到 Standford 的舞厅内等我,现在伴我上楼吧。”
于是我的心跳动着,同她走出舞厅,走上楼梯。赌厅里声的喧闹,光的辉煌,现在又都听到与看到,我的心似乎更震栗起来。
从玻璃门推进去,我看到白苹拿着杯子站在桌上,大家围着
从玻璃门推进去,我看到白苹拿着杯子站在桌上,大家围着她举杯欢呼。梅瀛子一进去就离开我,当时就有人迎着她告诉她白苹大胜,她到酒桌上拿了两杯酒挤到桌子边,有人就扶她到椅子上,她说:
“白苹,请接受我这杯。”
白苹接过她的杯子,梅瀛子说:
“今天让我们大家推举白苹为我们的 Queen 。”
大家呼欢,都举杯倒干,我也干了,这时有人喊:
“我们的 Queen 万岁。”
大家都喊,就在这时候,我从酒桌上斟满酒,一只手伸在袋里把纸包的角撕去,我假装两只手拿杯子,把药粉投在里面,于是我又另外去拿一杯酒,我感到我的心在跳,我的面颊起痉挛,我的手抖颤,但是我还是强抑着一切,走到桌边。这时候白苹正要从桌上下来,我宁静地说:
“慢慢。”
白苹抬头看我。我又说:
“为你的胜利,白苹,我希望可以分你一点光荣,我祝福你。”
白苹用百合初放的笑容接我的杯子,这可真使我惭愧与内疚起来,我的心已经不跳,心已经不颤,一瞬间我恨我的手,我已经无法收回。她举起杯子,同我碰了,她说:
“我愿把今天所有的光荣换你的祝福。”
我不敢正眼看她,我用杯子挡住自己的视线,我干了杯,我看见她把空杯交给人,于是她从我的臂上下来。我要侍候她的变化,所以没有离开她,我说:
“你太兴奋了!你需要休息。”
她没有说什么,似乎有点头炫,扶着我到沙发边去。我说:
“你有点醉了。”
她还是没有说什么,一直往沙发跑,最后悄然坐下,我就坐在她的旁边。那时候有田拿着她的皮包过来,他把皮包放在她的身旁,白苹很自然的就移到她自己身上,有田问:
“累了么?”
“头晕。”白苹微笑着说。可是我的心可象触了电一般的震摇了,我眼前浮起了梅瀛子石像一般的表情,眼睛望着空虚,闪光中充满了杀机,难道白苹已经中毒了么?而施放毒药的人正是我。
白苹微笑的支持着,但有点死僵,我被一种无名的恐惧所控制。我远望梅瀛子,她正在那面与军人哄笑,似乎一点也没有看见我的焦急,一瞬间我所有的懊恼与气恨都变成小鹿,它们在我心中窜动跳跃,我抑制自己。再照顾白苹时,白苹已经面色变白,靠在沙发上不想动了。有田在旁边安慰,但白苹说:
“请让我静静的休息一会吧。”于是又指使我说:“倒一杯水给我。”
我拿冷开水回来时,有田已经走开。白苹坐在那面象半睡一样的安静,但我看到了她手指有微微的痉挛,我焦急而害怕,忽忙地把冷开水送到她的唇边,她一饮而尽;我放下杯子,去握她正在痉挛的手,一瞬间我几乎喊了出来,这手是潮湿而冷涩,像两块化着的冰,我紧握着它,用理智压抑我喘不出气的苦燥,我这时才寻到了话。我说:
“白苹,怕是大病来了,快到医院吧。”
“……”头点点;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似乎一直淌着冷汗,一瞬间使我不得不俯首去看,但是我看到我自己的手,那只把毒药交给她的手,我懊恨之中,立刻对梅瀛子浮起了隐恨!在这样危险的情境中,梅瀛子已经代替了白苹在那群军人中起哄:笑声欢呼声控制了整个的空气。现在我在白苹的身上感到茶花女的寥落,十五分钟以前,多少的人在对她欢呼,现在,当白苹不能把欢情与笑容供他人玩乐的瞬间,人们已完全置她于脑后,我的泪禁不住流下。但泪滴在我手上,并不能洗净我手上的罪孽。我用我犯罪的手揩干了眼泪,我内心的愤怒集中在我的双眼,我对着那面的人群叫:
“曼斐儿太太。”
曼斐儿太太从人丛中出来,梅瀛子也假作惊奇似的过来。人们开始静下,向我们地方注意,似乎关心似的,又似乎怪我打断他们的豪兴似的,有人问:
“怎么?”
“一定是喝醉了。”梅瀛子抢上来,走到白苹的旁边假作安慰似的拉她的手,摸她的前额,于是对我说:“你快点送她回去吧。”
曼斐儿太太是热心人,这时候她也已走到白苹的旁边,于是我问她说:
“你帮忙送她回家么?”
“好的,好的。”她说。
没有一个日本军人来献殷勤,这应当是我们的胜利,但是我恨,我清楚地看到这群人平常的热情是什么了。百般的讨好,盛美的捧场,完全是因为白苹的青春与美,聪敏与欢乐,而这一瞬间,白苹像花在火中憔悴下来,就再没有一个人来爱护她了。有田假殷勤似的过来,对我说:
“快让她早点去休息吧。”
我没有理他,搀着白苹向门口走去,梅武在门口同我握手,又拍拍白苹的肩头: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
“让我们干一杯祝我们的皇后晚安。”梅瀛子又在后面叫了。我连头都没有回,曼斐儿太太在替我说:
“诸位晚安。”
于是她帮同搀着白苹下楼梯,梅武陪我们到衣帽室取了外衣,一直送到我们门口。
“晚安。 ”他礼貌地说。
“晚安,谢谢你的招待。”
“对不起。”
“晚安。”
“晚安。”
三十六
我一接触清新幽冷的空气,对于今夜的集会马上起来万种的厌憎。我有懊恼,有仇恨,有惭愧,还有说不出的哀怨与忏悔。
天上有疏朗而隐约的星斑,轮柏与冬青树上有红绿的电灯,一切都象是我心头的鳞伤。遥远黯淡的天空,充满了寂寞空虚与痛苦,使我打起连连的寒噤与颤抖。我想痛哭,想跪下,想忠诚地对白苹诉说我的罪孽,一舒我良心的郁结与责备。但是我还是搀着她到汽车旁边。
但正当小憧为我们打开车门,曼斐儿太太搀载白苹上去的时候,白苹骤然拉我的手臂,哇的呕吐起来。
这呕吐证明梅瀛子交给我的并非毒药,而我的手也不是毒手,我的心有说不出的愉快与舒畅,我猛然注意到白苹在呕吐一瞬间,她的手皮包已经交给曼斐儿太太了。就在曼斐儿太太忙于招呼她呕吐的时候,我接了过来。我帮她们上车后,关上车门,打发了为我们寻车的小僮。我登上前座,驾车从小路上驶去,穿过点缀着红绿灯的冬青,穿过警岗。到了大路。
外罩田野展开在我的四周,夹路的洋槐早已凋尽,综错的柏油路,闪耀着灿烂的街灯,蜿蜒盘旋曲折,伸展到远方,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子。我把车子的速度减到二十五里,一手打开我身边白苹的手包,但是里面都是杂乱的钱钞,我从钱钞的旁边探入,底下有零星的口红粉匣,我突然在旁边摸到了一个硬封套,我的心猛跳起来,但我随即发现那是化学的派司封套,里面想是公园派司之类,此外我再摸不到什么了;于是我打开另外一层,那里面是几块手帕,一支钢笔,一支铅笔,一本不过信封大小的记事簿,簿子里似乎夹著着许多零星的东西,但都不是我想寻的东西。
这皮包的构造就是这样的两层,我似乎已经到了绝望的世界,但这时偶然的我在第二层上摸到了一面镜子,这镜子相当大,是放在皮包壁上一只附袋里的。我原意是疑心这文件会插在镜子的后面,所以把镜子抽出来,这镜子的背面似乎是皮质的,角上带着一条细韧的链子,这链子与皮包壁相连,拉到极度的时候,我好奇地去偷看,借着汽车里与路旁的灯光,我发现这是一条夹金的精致的链子,一端就连在皮包壁精细的拉链上。我一面 驾车,一面趁势拉开拉链。这拉链很短,我用四个指头探进去,发现里面藏着两个硬纸的信封,平贴在里面,但信封的阔度几乎是三倍于拉链,必需将信封折小,才能够将它取出,最后我摸到封口上的火漆,我联想到上一次的文件,我不加考虑的把它取出,我的心猛跳起来。我从车上的镜子窥看后座的白苹,她靠在车壁上似乎很疲乏,我相信她没有注意我的动作。
我把取出的文件垫在我的身下,把拉链拉上,把镜子放好,于是我关上皮包,我把车子的速度,增加到三十八,于是到四十。
但是我的心还是紧张着,我从窗上的车镜后望,白苹安详而疲乏的靠在车角,曼斐儿太太似乎也透着倦容。现在我急于早点回去,正如一切难关希望早点渡过一样,我把车增加到四十四。
沉默,沉默,没有风声没有人声,也没有车马声,只有我们的车子在光滑的路上滑过的声音,我望着车灯前面的路,避开紊乱的思绪,专心地驾车前进。
在快到虹口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敏捷的思想,反射地叫我停下车子,我回过头去问:
“到什么医院去呢?”
“不,”白苹张大眼睛说:“我回家去,等天亮我会请医生的。”
“现在觉得好一点了么?”
“很好,只是乏。”
“头晕么?”
“不。”
“想呕吐么?”曼斐儿太太问。
“不。” 白苹露着安详的微笑:“只想睡觉。”
于是我又驾起车子,穿过北四川路,街市上虽有圣诞的声色点缀,但残夜至此,也已十分冷清。一个人在精神疲乏的当儿,很容易对环境与空气有所感应,但如今,这闹后的落寞倒并不引起我的感应,这因为我精神的疲惫已经从敏感到了麻木。我从最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而还牵挂在我偷窃的行为,与所偷窃的文件上面。
车子穿过四川路桥,直驶过去,我急于要早点将白苹送回,带文件去会梅瀛子,再把它带回去还白苹,所以我又把速率加增。在路径上,我自然应当先送曼斐儿太太回家。但是先送白苹回家,或者叫曼斐儿太太陪她一夜是否更有利于我的工作,这则是一个问题,我虽然想到这个问题,但没有精神去详细考虑,我直觉地把车放慢,我问:
“曼斐儿太太,你愿意到白苹那面去招呼她么?”
“当然,当然。”曼斐儿太太热心地说。
“不,”白苹说:“我现在已经很好。还是先送曼斐儿太太回家吧,我想她已经很累了。”
这句话是普通的客气话,还是她另有用意,我没有逻辑地去考虑,但在直觉上我感到让曼斐儿太太留在白苹那面,至少可以延迟那包文件遗失的发觉。
“我没有关系。”曼斐儿太太说:“我一个人回去也很寂寞的。”
我没有理会她们以下的谈话,我也没有听到白苹特别的坚持,我把车子一直开到姚主教路白苹的寓所。
我把两包文件纳入袋中,下车为她们开门。我扶曼斐儿太太下车,把白苹的皮包顺手交给她,我的动作很自然,极力避免白苹见到,希望她会相信她的皮包始终在曼斐儿太太的身畔,我一闪身,又去迎白苹下车。白苹搀着我手下来,她的手现在已经暖和,于是我望到她的面孔,这美丽的面孔非常平静,刚才的凄白似已消失。我正在欣慰梅瀛子没有对我失信,而白苹稚弱而美丽的眼光一瞬间同我接触了,这象是对我行为不忠实的一种责罚,我有惭愧的情感使我不得不俯首避开她的视线,我匆匆关上车门,伴她们走进落寞的公寓。这时候,我注意到那只手皮包已经在白苹的手上了。我的心又重新跳起来,恨不得马上逃走,在电梯旁,我说:
“曼斐儿太太,你伴白苹住一夜吧。”
“假如不嫌不舒服的话。 ”白苹并不坚持。
我看曼斐儿太太已经首肯,于是我说:
“那么我不陪你们上楼,先回去了。 ”于是我向白苹说:“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只是疲乏。”她说:“今天真是太出丑了。”
“那么早点睡吧。”我笑着拍她的肩胛:“再会了。”说着我已经转身对曼斐儿太太:“晚安,曼斐儿太太。”
我象逃犯似的离开她们,跳上汽车,直驶到 Standford 。
闪烁华丽的圣诞树,灿烂的灯光,温暖的水汀,剌激的音乐,这些与刚才梅武的集会似并无什么不同,但是我在这里感到一种自由与解放。我看到人群,这些人群中都曾使我感到厌憎与讨厌,但这一瞬间使我感到可爱,这原因等于鱼从陆地上跳到水内,多么龌龊的水都是自由一样,我好像从地狱到人间,人间已经是天堂,一切有眼睛瞳子的人,似乎都是天神。
我应当很疲倦,但此时我又兴奋起来,对于浅薄无聊都市淫靡热闹的刺激,我早已厌倦,但此时我竟有说不出的需要。我从热气中挤进去,我从闹声中挤进去,我从柔软的幔帐中挤进去,我从人缝里挤进去。最后我找到一个座位摸摸我裤袋中的文件,坐下来。我叫了一杯冰啤酒,抽起一支烟,我感到一种解放的舒适。
丰富、华丽、灿烂的布置,点缀了这舞厅的圣诞夜。汽球、面具、各色的纸帽,各种声音的哨子在各处波动。这里有白俄、有日本、有韩国、中国的舞女,我下去狂舞,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挤进人丛里逃避我的现实。一个人在紧张之下,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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