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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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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启昌出去之后,我就走进他的房间,想发现钱包之类的东西。当我走到他的床前时,我一眼就在他的枕头旁看到了一朵蓝花。
我慌慌张张地拿了这朵蓝花。
走出门来,我就被—个欲望裹挟着。我没回学校,却去了刘汉林那儿,将我所看到的情景告诉了刘汉林,并把那朵还未枯萎的蓝花轻轻地扔在了他的小床上。
第六节
第二年初春的一天深夜,油麻地中学的学生正在熟睡中,被从镇子方向传来的吵嚷声弄醒了。—个个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些什么,抓了衣服,跳着就往外面跑。赶到镇子时,我听出来,事情似乎发生在镇委会大院里。此刻我心里就猜出了了八九分。赶到镇委会大院门口,就听有人从里走出来说:“秦启昌跟中学的一个女学生睡觉,让人捉住了。”对此事的发生,我早有预感。因为自从我将那朵蓝花的事情告诉刘汉林之后,不久,我就在暗中观察到,杨文富又开始对夏莲香盯梢了。我甚至在给刘汉林讲那朵蓝花之前,就预先想到了,他一定要将这个情况告诉杨文富的。
这也是我的一份小小的恶毒。
事后,当我听说杨文富在这出上演于油麻地镇历史舞台的空前绝后、有声有色的捉奸大剧中所做的一切之后,心中万分惊讶,并得出—个结论来:—个平庸之人,—旦生出他的毒辣和心计之后,是极为可怕的事情。他先将这地方上许多人的心理吃透,把凡与秦启昌过不去的人——认定,并暗中串联好。十多个人,都是秦启昌在这许多年时间里,有意无意结下的怨敌。他们很耐心地等了—个冬季,没漏一丝风声。其间,有过几次机会,但都被杨文富用充足的理由否定了:时机不成熟。杨文富也没让夏莲香看出一丝他在盯梢的痕迹来。这天夜里,杨文富和他的同伙共同认为:可以动手了。因为都夜里两点钟了,夏莲香也没有从秦启昌屋里出来,看来,是不会回学校过夜了。等灯熄灭约摸半个小时之后,这伙人操了早准备好的家伙,破门破窗而入,将他两个绑定,并立即去把镇长等十多个干部一一叫醒,验明实状。
我们赶到镇委会大院时,秦启昌已被几个干部要了去,将他先转移了,而夏莲香却没有人管。我混在人群里,从后窗往秦启昌房间里看,见她居然还赤身站在黑暗里。事后,当杨文富向我们说他人室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抢走夏莲香的衣服而让她在众人面前彻底丢丑时,我差点往他的小脸上吐一口唾沫。广播站的女播音员立即取来衣服让夏莲香穿上。夏莲香居然不肯,大声叫着:“我不怕!”
上面来人处理这件事,夏莲香从头到尾没掉过一滴泪,也没因为羞愧而红过一次脸,很平静,也很坚决地咬住一句话:“是我自己愿意的。”
她被学校开除了,临走时,还朝大家笑笑。
对秦启昌的最终处理很缓慢,拖了三个月。镇上、县里头都有几个人保他。这时,站出—个人来,说了一声:“共产党就没有王法了!”说这话的是霍长仁。说完这句话,他就去了城里,直走进县委会的大院,—脸麻子森然可怕。人们见了他,都朝他点头:“霍爹爹来了!”他站在县委会大院的中央,大声叫着:“他秦启昌,整天玩鸽子搞女人,还算他妈的什么共产党干部?!”
几天后,秦启昌的处分决定下来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这些结果,是我不曾想到的。一想到夏莲香与秦启昌的下场,我心中就有一种罪孽感。有许多日子,我没有走到镇上去,生怕遇见秦启昌。这天,我从家里回到学校,一个同学立即走上来说:“林冰,你快去宿舍,秦干事都等了你快一个小时了。”
我心中忐忑不安地走到宿舍,远远地就看见有—辆自行车斜靠在我宿舍的门口。
车上挂满、绑满了东西:铺盖卷、装了脸盆、暖水壶的网兜……我认出了这辆车,也认出了车上的东西,都是秦启昌的。
我宿舍里只有秦启昌一人坐着。见了我,他站起来,“林冰。”
“秦干事。”
他说:“叫‘老秦’吧。要不,就叫‘秦启昌’。”
“你坐你坐,我给你倒水喝。”
“不了。我马上就走。”他从身边拿出一只小木盒,然后打开盖走过来。他极小心地拨开木盒中的草屑,露出两只洁白光亮的鸽蛋来,“本想给你买对儿好鸽子的,我知道你就想要对儿好鸽子。可看了总不让我满意。看上了—对儿,人家不卖,再说,我们也买不起。他是我—个鸽友。最后只答应卖我两只鸽蛋。雄的一只,放飞过一千五百公里,只飞了二十八小时便归巢了。雌的一只,比雄的还好,放飞过二千八百多公里,四十六个小时之后归巢。你选上一对儿喷食好的,把它们的蛋撤下来,小心换上这一对儿,让它们孵去吧。”
“这对蛋是很值钱的。我怎能要呢?”
“人家只要了我二十八块。你给了我二十。你还有一笔钱在我身上。”
“我只给过你二十。”
“记得那回炸鱼吗?你至少该分得两条鱼。但我那天没给你。你平素为人太大方。给你多少条鱼,你拿回学校,也是请人吃了。往食堂送鱼时,我就说,这里有三条鱼是林冰的。前天食堂算帐时,给了我五块钱。还有三块,算老秦支援你了…
…“
听完这番话,我接过装鸽蛋的小木盒,简直想哭。
“我走了。”
“我送你。”
我把他—直送到大门口。他推车在前,我跟随其后,两人—直无言。到了校门口,他说:“你回吧。以后进城时,去我家,就在城边上,一打听就知道。”说完,一骗腿儿上车了。蹬了两步,又回头向我—摆手,然后,将—顶礼帽一样的草帽戴到赤顶上,一路向东,不再回头,离开了他生活了整整八个年头的油麻地镇。
望着他的背影,我想起他在靶场上打枪时的英武样子,想起他在球场上打球时的洒脱样子,想起他一路走—路与妇女调笑的快活样子……眼睛不一会儿就模糊了。
我没有回学校,却坐在一处高坡上,看镇委会的大院。那时,傅绍全正夹着拐棍,用弹弓射大礼堂上的鸽子。正蹒跚学步的小摇摇,合着小手,仰了头望着。傅绍全的弹弓打得真好,随着铁子儿在空中呜的一声尖啸,就有一只鸽子,不是从空中直接栽落在地上,就是从瓦上骨碌碌滚落下来。那地上,已有了许多只鸽子,远看时,像飘了许多张废纸。还剩下一只了,不敢落下,在空中盘旋。摇摇用小手指着,并用眼睛跟着鸽子转,“鸽!鸽!……”那只鸽子终于落下来了。傅绍全又将它打落下来。小摇摇就很笨拙地拍着手。
我捂住脸哭起来。那时正是黄昏时分。
后来,夏莲香常挑了菜到镇上来卖。秋天,她与刘汉林结婚了。不知她向刘汉林说了些什么,当我去看刘汉林时,刘汉林很客气,但也很不自然。从此,我就不再去看他了。
第一节
这年秋天,马水清家的柿子树上的柿子,把吴庄的天空都快染红了。我来到吴庄时,正是秋风吹去全部老叶,只剩下一树柿子的时候。那硕大的柿子,一枚枚皆呈金红色,让蓝天映衬着,迷住了所有的路人。院子里的那两株,更是叫人惊喜。
那柿子压弯了许多枝头,使它们直耷拉到地面上。走到树下,我再看马水清的脸,觉得他仿佛是在篝火旁立着,脸也被映得金红。我和马水清在树下站了很久,但并没有想摘一枚吃—吃的欲望,而光拿眼睛看它们,直到爷爷从外面回来,说:“你们两个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进屋去!”我们这才从对柿子树的沉醉里脱出。
爷爷又苍老了许多。他在跨门槛时,显得僵硬费力。我赶紧走过去,扶了他—把。他手中抓了一把稻穗。我问道:“从哪儿捡来的稻穗?”
爷爷说:“自家地里。”
“稻子割了吗?”我问。
爷爷说:“割了。”
我看了一眼马水清。因为我这次来吴庄,其中有—件事,就是帮他家割稻子。
马水清问:“谁割的?”
爷爷说:“丁玫和她家里的人。”
马水清说:“我不是说过,家里的事就不必请她帮忙了吗?”
爷爷说:“她也没有先说一声。不光割了,还脱了粒,晒干扬净了。前天,直接把稻子挑来了。”他指了指东厢房,“都在稻囤里放着。今年收成好。”他又带我们到院外,看了—个高高的稻草垛,“是丁玫堆的,堆了—个下午。”
那草垛堆得很好看,滑溜溜的。新收下的稻草,在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爷爷说:“她活儿做得真好,稻地里就没有落下多少稻穗来,稻茬留得也又低又齐。听人说,她要当会计了。”
马水清问:“舒敏呢?”
爷爷说:“她在那儿割芦苇。”
我和马水清顺着爷爷的手指往东看,见到远远的河滩上,舒敏正弯腰将芦苇割倒。那片河滩上的芦苇属马水清家所有。爷爷用它们拦菜园挡鸡鸭,用它们编席子,每年秋天要割—次。
“你们去帮她一下吧。”爷爷说。
我和马水清就朝那片河滩走过去。路上,我用手扳住马水清的肩头说:“真不错,有两个女的抢着为你家做活儿。”
马水清一扭身,甩棹了我的手。
舒敏听到脚步声,抓着镰刀,不太麻利地站起来,并将左手放在腰上,大概是不经常弯腰干活的缘故,乍一干活,有点吃不消。见了我们,她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水笑着,“是你们两个回来啦!”
我在向她要过镰刀时,瞧见她的一根手指上缠着手帕。大概是被刀割破了。
我负责割,他们两人负责捆,并负责将它们一捆—捆地扛回去。本来就那么一小片河滩的芦苇,舒敏又已割倒了大半,我也没用太多的时间,就把剩下的一小部分割倒了。然后,就与他们—起捆,—起扛,太阳未落尽时,就把活儿都干完了。
舒敏似乎对那个芦苇垛很在意,洗了手,还又去看了看,觉得堆得已确实好看了,才回到院子里。
我和马水清扫院子,将桌凳搬出,舒敏就去灶上帮爷爷做还未做完的晚饭。天将黑时,桌上就有了一盘鲜红的虾、一碗放了辣椒丝的青黄豆、一碟切好的咸鸭蛋、一小碗金黄的腌咸菜,还有一小盆米饭、一大盆稀粥,皆为新米做成,很香。望着柿子树下这一桌饭菜,又被微微的晚风吹着,想着我、马水清与爷爷、舒敏—别多日而现在又在一起了,心中很是高兴。爷爷的嘴在无意识地蠕动,胡子—撅一撅的,不住地用一只枯黑的手去擦总是流泪的眼睛,—会儿看看马水清,—会儿看看我。
舒敏说:“爷爷总是念叨你们两个。”
不知说到一件什么好笑的事,四人都笑了起来。
“这么高兴呀?”门口有人问。
四人回头看去,门口站着笑眯眯的丁玫。
“你们两个回来啦!”丁玫走进院子。
马水清朝她点点头,“你好。”
我正准备吃饭,连忙放下筷子,“丁玫,你好。”
丁玫走向爷爷,“爷爷,东头河滩上的芦苇怕是被人偷割了去了。割得很慌张,河滩上乱糟糟的,有些芦茬竟留了尺把长。”
爷爷笑了起来,“哪里是被人偷了,是他们三人割回来啦!”
我哨悄看了一眼舒敏,说:“是我割的。我不会割。”
舒敏脸色微红,笑道:“林冰会割,我不会割,那些长茬子,大概都是我留下的。”
丁玫说:“舒老师(她叫舒敏为舒老师,我和马水清都不叫,爷爷也不叫),你是做老师的,这活儿哪能让你干呀?”转而又对着爷爷,有点怪爷爷的样子,“爷爷也不拦着她。”
爷爷说:“她要干就让她干吧,她脸色不好看,干干活也好。”
此后,丁玫就一直对爷爷说话,我们三人就在那儿站着。
“地,我已让西头的小群子耕了,是门8模挥檬址鐾侠侠?
耕不透,田头还总有耕不着的。让太阳晒个几天再播麦种吧。我妈说,就不要种大麦了。大麦产量高是高一些,但不好吃,还是种小麦吧,反正平常家里也就你一个人吃饭,奶奶是几乎不吃的,加上队里分的,粮食足够了。播种时,得洒些磷肥。
今年麦子就倒伏得厉害……“
丁玫突然停住了,“你们吃饭吧。”
马水清说:“和我们一起吃吧。”
丁玫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这就走了,还要通知人明天早上打早工呢。”
说完,就朝门口走。但没走几步,又停住了,朝马水清招招手,让他过去。
马水清犹豫了—下,就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时,丁玫闪到一旁,站着不动,却让马水清先走出门去。当马水清从她身边走过去之后,她说了一声:“你停一下。”马水清站住了。她走到他的身后,踮起脚,伸出胖胖的手来,很细心地将一小片刚才干活时落在马水清头上的芦苇叶子取下来,又顺手掸了掸他衣服上的灰尘。接着,掉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先吃吧。我跟他说几句话,他马上就来。”
我们三人就坐在凳上等马水清。等了十分钟,他回来了。那时天已黑下来了,爷爷便摇晃晃地去端来了罩子灯。灯光下,人的脸色模糊不清,并且不太稳定。风大些时,灯光摇曳,人脸都显得有点怪。这饭吃得太安静,我就第一个说话,小声问马水清:“丁玫与你说什么么?”
马水清说:“没有说什么。就向我随便问了一些学校里的事。”
我往嘴里一粒—粒丢黄豆,在心里琢磨着丁玫的这—连串微小的举动。我突然体会出什么意思来了,禁不住一笑,手一颤抖,黄豆掉到桌子上,蹦到桌子下的阴影里去了。
舒敏问:“你笑什么?”
我摇摇头,“我没笑什么。想笑,就笑呗!”
我又—粒—粒地往嘴里丢黄豆。因为丁玫的形象老在我眼前晃。刚才,她在与爷爷说话时,我在—旁长时间地打量了她。经了一年多的风吹日晒,经了一年多田野的熏陶,经了一年多农夫村妇真实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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