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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停云宗室双岐-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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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是半天没有说话。半晌,风烈才嘿声道:“总之,我不管你是石马狐马,今天算是逃不走了。”    
    石燃微微一笑道:“你看我想逃吗?”    
    他一脸讥诮地转向莫余:“莫先生,阁下到底不愧是读书人,南漪三位也到底不愧是隐士,还有那个什么曲学士——风老大和王家兄弟不及你们多矣。他们就想不到利用刚才之机,在轻尘子与我单挑时对我出手,还是读了圣贤书的反应快啊!只是,莫先生,石某临死之前倒有一事相问。”    
    莫余痛怒道:“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人一受伤,也已顾不得风度,只想把这小子抓住撕碎。    
    他出身清贵,虽武功高绝,但一向没受过伤的,这时石燃之伤虽比他重,但他却远没有石燃硬扎。    
    石燃尖声一笑道:“我想问的是,你有儿子了吗?如果没有,被我这绝户虎爪伤了两肾,你莫府只怕从此无后了。这样,我虽没杀了你,也和绝了徽州莫家一般。那样的话,小子岂不罪莫大焉?”    
    莫余本正担心于此。他一直苦志练功,还没有后人。一听中的果是绝户虎爪,心中一痛,几乎晕去。口里喝道:“大伙儿上,杀了这小子,还等什么!”    
    风烈与王家兄弟应了一声,齐齐攻上。石燃真狠,如此重伤,并不放弃,闪避还击,拼杀激烈,连耿苍怀看了也觉场面之惨,令人不忍目睹。心中暗道:这石燃虽不是正人君子,但观其所行,倒也颇有豪侠慷慨之处,远胜于莫余这一群‘君子’。袁老大——袁老大究竟有何能为,竟令属下之人效命如此?    
    耿苍怀动念之间,石燃已又挨了两拐一掌。他伤了一腿,只有背靠松树,但风烈与王氏兄弟也没得好,被他掌风袭中,退下去抚胸喘气。    
    这时,只见林致忽轻轻举步向前,和声道:“石兄,刚才你说让我十招,不知还剩下几招?”    
    耿苍怀一愕,莫余却眼中一亮,露出一份残忍之色。    
    石燃的眼中却一黯——他早已熟知世道之恶,人心之险,却也没有想到……数载深交,夜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啊……    
    但林致此语只不过让他加深认识而已。只听他静了静,干着嗓子说:“三招!”     
    他不怒,语气却不由黯然。    
    林致笑嘻嘻道:“那石兄还让吗?”    
    石燃盯着他的脸,这个白皙清瘦的少年。林致一向温文,出身世家,他的心思也一向细软——他不懂他现在怎么会这样?    
    但石燃虽重伤若此,还是不屑食言,只冷冷道:“还让,你放马过来吧。”


第五部分:势 迫访旧(9)

    别人都不信,但耿苍怀听得出那“让”字背后是一个人对自己所诺的信守与担负。好多人可能觉得这样做很傻,但……但耿苍怀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林致已微微一笑,他知石燃伤在腿上,已避无可避,双掌一式“平开山门”就向石燃击去。    
    他这一式还不敢用全力,因已见到石燃武功,怕他反击。只听“喀”的一声,石燃胸间肋骨已折了两根——他果然是“让”,避不开也让!    
    林致一悔,后悔没用上全力,却觉石燃双指已在自己眼上轻轻按了一按。    
    林致一惊。石燃却没用力,只把一双眼若讥诮若悲悯地看着自己,看得林致先是惭愧却因愧而怒起来。    
    林致退开一步,唇角一抿,又是一招“风起平地”就向石燃双腿扫去。他知石燃不能闪,他就要断其双腿,报他相欺之恨,攻其所不能避。石燃却全力一跃而起,一掌抓住树枝以分担腿上之力,一掌就按向林致肩头。    
    他与林致武功相差颇远,一式之间已按住了林致右肩。他想发力,但忍了忍,一咬牙,还是收回。以他之伤,内力已不能如平日之运转如意,这欲发还收,胸口不由一窒。他知道林致会下毒手,但不知他为什么不一招杀了自己,而是要先扫断自己双腿,让自己死得十分凄惨?他只知道如果他处于同样的地位,他也许会杀林致,但绝不会如此虐杀,让一个曾是朋友的人死得如此难堪。    
    这一跃几乎已用尽他全身的力气,避开这一招后,他胸里气息已乱,心知:第三招他是万万避不开了。    
    林致面上也是阴晴不定,他知道对方为守然诺,已两次对自己手下留情。他退后几步,只见石燃面色死灰。两人的面上都在犹豫,有一刻后,两人的面上才都是一静。    
    林致道:“还一招了,你该还手就还手吧。”    
    石燃摇摇头,已懒得回话。    
    这一招他不还手也一定躲不过去。但,躲不过就躲不过吧,人谁无死呢?反正生太累了,也太委琐。他目光流眄,望向天上白云,苦笑了下,口齿轻动。    
    场中人,包括林致,虽离得最近,也没听清他念的是什么。耿苍怀一竖耳,却听他轻声念的是:    
    双车纵横,    
    七马连环,    
    左相为御,    
    右土为骖;    
    ……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耿苍怀却心中一惨:这小子临终前居然还会念起辕门中这句口号,连语气里都有那么一种归宿感。好象在这轻轻的吟诵中,能获得一种视死如归、视生死如从此岸而归彼岸的率意与安然——袁老大究竟何德何能?!    
    耿苍怀不满缇骑,但也觉绝不能眼看这石燃就这样丧命而袖手不管。只听耿苍怀忽撮声长啸,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功力浅的都忍不住捂起耳朵来。    
    众人仰首一愕,耿苍怀已在这一愕之间跃起。他飞跃极快,扑至树下就抓起石燃。石燃用力一挣没有挣脱,耿苍怀一拍松树,松针飞落如雨,遮住众人视线,他也就在这松雨烟茫中带着石燃跃起而去。    
    莫余反应最快,扑起要追。耿苍怀一摆首,头上斗笠已如飞钹一般向莫余削去。莫余一顿,就在他这一顿之际,耿苍怀已至江边,他腾身就上了船,然后拔起篙,一点之下,船已划出一箭。莫余也已追至江边,耿苍怀竹篙再一点,船又窜出,莫余便知追不上了,提气问道:“朋友何人?”    
    耿苍怀肚中一笑,索性给他们开个玩笑,回道:“老朽姓钱。”    
    然后高声吟道:“宗室双歧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    
    ——且让他们去找老龙堂的麻烦!


第六部分:破阵忘机(1)

    耿苍怀把石燃带到一个江边破庙,才把他放下来。这石燃也当真硬扎,耿苍怀要给他裹伤,他竟挡开,自己咬牙接好胸口断骨,用树枝夹了固定,又用牙咬开一截衣袖,用手撕下一块布来,扎住肩上伤口。    
    耿苍怀在旁边站着默不作声——他出手救袁老大手下之人,本只是出于一时义愤,救出后,虽不说后悔,却也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    
    石燃这时抬头道:“你是谁?”    
    他的年纪看来也不算大,但却有一种百炼成钢般的镇定。    
    耿苍怀淡淡道:“你不是听到了,我姓钱。”    
    石燃一笑:“宗室双歧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九姓中的钱姓?嘿嘿,你蒙莫余,可别来蒙我。如果我猜得不错……”    
    “你就是中州大侠:耿——苍——怀。”    
    耿苍怀一愕,不知他如何识得自己。石燃已笑道:“我们袁老大提起过你。他说,江湖之中,如文家辈,冒充文人儒士的有很多。”    
    “可是心中骨中,俱可称为一个儒人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耿苍怀。”    
    耿苍怀一愣,他没想到袁老大背后会这样评论自己。石燃已笑道:“他说你是江湖上少有的他所敬重的人之一。叫我们如果碰上你,千万在意你的‘响应神掌’。‘    
    耿苍怀振声一笑。得袁老大一赞,虽沉稳如他,也不由心中振奋。他不欲与“辕门”门下‘七马’中人多做纠缠,一笑之后,淡然道:“我救虽救了你,却也只救得你一时,救不了一世。后有追兵,还需你自己应付,你自己的伤自己留心,我走了。”    
    说着,他把背一挺——石燃既已认出他,他也就无须再乔装改扮。那个一直压在他衣服下的水瓢在他这一挺之下,登时就被挣得块块破裂。碎片顺着耿苍怀的衣服后襟跌落于地,耿苍怀朗声一笑,转身大步向门外行去。    
    石燃却叫道:“且慢。”    
    耿苍怀并不停身。    
    石燃叫道:“君子以德报德,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耿苍怀依旧充耳不问,步出中庭。    
    石燃疾声道:“我要说的是骆寒!”    
    他一语方出,耿苍怀不由就一住步——这世上此时大概再没任何两字能给他带来如此的振动。    
    他这时就想起石燃刚才炽烈的眼,刚看到时,他的心中就动了一动,自己也不知为何。这时才明白,只因为那一刻,他想起了骆寒,骆寒的眼——骆寒在雨驿中的眼。    
    在那个困顿的雨驿中,只有耿苍怀留意了那双眼中困顿下的炽热与那种孤僻的高寒。耿苍怀印象中大概也只有那一双眼有着比石燃更酷烈的热情。    
    石燃这时冲着耿苍怀背影道:“这个消息目前应该还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接飞鸽传书,骆寒正在芜湖不远。他被宗室双歧中的赵无极缠住了。我的人见到他们时他们还没有动手。赵无极与他正向东行去,东边是采石矶,我估计赵无极是想以“破阵图”困他于采石矶畔。”    
    耿苍怀神色一振——采石江边李白坟?——赵无极?连这等人物都已出手,此时的江南,真可谓风云际会了!    
    耿苍怀还是没有说话,走出山门,向远处的江上望去。白鹭洲已然难见,一空如洗的天上,雀鸟无踪,只见乱云飞渡。    
    耿苍怀的感觉却只有两个字:乱起。    
    ——乱起江南!    
    这时,还另有人在说起骆寒。    
    那是在去镇江的途中,赵旭与赵无量的对话。    
    赵旭问:“大叔爷,大家都说,骆寒十四岁那年曾于南昌腾王阁连斗‘宗室双歧’与‘江船九姓’中多人。那天,你也在吗?”    
    赵无量正抬首看天气——天色清寒,看来霜降不远了。    
    他摇头道:“不,我不在,你三叔爷他在。”    
    “他在阁外的江上。骆寒那一战斗的是九姓中刘、陈、柴、石、王、孟六姓人家中人。”    
    “这六姓之中,不乏高手,但要说江船九姓中精英全在,也未免夸大了。”    
    赵旭的眼睛发亮:“那,他胜了吗?”    
    他似为自己的急切有些不好意思,才又加了一句:“最后谁胜的?”    
    赵无量淡淡道:“你三叔爷离得也远,也不深知结果,只知这六姓中人后来绝口不提腾王阁中一战与骆寒其人。”    
    赵旭的脸就更红了:“那我们这次去镇江干什么?”    
    赵无量笑道:“你三叔爷那么忙,咱们也不能老闲着,去瞟住袁老大吧,适当的时候,且做个添柴之人。”    
    赵旭一愕:这添柴之人要添的是什么柴?


第六部分:破阵忘机(2)

    那日,骆寒剑退三大鬼后,是在于寡妇酒家边上上的岸。上岸后,他还去店中吃了饭,要了一尾鱼。他看着那鱼不断翕张的口,始终没有下筷。他只是觉得有一点累,这两月多来,他为劫送这笔银子,用了不少心。缇骑难缠,他也绝不似旁人眼中那么的省力。如今,事成之后,他有的倒不是喜悦,而只是疲惫。    
    吃罢饭,天已黑透。黑夜中,他就骑着骆驼,沿江又下行了五里。偶有江船渔火,点缀江心,那一点点光明并不能照亮什么,倒显得足下的野径越发黑暗了。好在他的骆驼眼力好,稍有微光,就可看见。所以路虽崎岖,却也没失过蹄。    
    行了近五里后,小路分岔,骆寒见到了块界牌,遥知前面有个市集。他并不催驼前赶,也不打算宿店,找了颗大槐树,下了骆驼,寻了根大树杈就一跃而上。树枝上也颇多寒露,他并不在乎,和衣卧下。他身上穿的衣服本已湿透,却并去不生火烤干,一个人仰望天空发呆。天上无星无月,四野阒寂,只有风透重衫,于湿冷中给他一份难得的痛快。    
    后半夜天冷,他下了树,蜷缩在骆驼腹边睡着了。那骆驼的毛颇为柔软。骆驼的体温烤干了他的湿衣。骆驼的鼻息也是湿热的,有节奏的,象是这人世间难寻的一点安然与依靠。第二天破晓,有农人牵牛下田,路途经过。见那棵大槐树下,一个黑衣少年正缩着头靠着头大骆驼酣睡。听人脚步响起,那骆驼就醒了,却不即刻起来,象怕惊醒那少年,由那少年酣睡。睡梦中,那少年露出几声清酣。    
    以后几天,骆寒行行止止,一路顺江而去。路过荻港时,甚至有兴到江边米公祠去看了一看。闷了他就折上一片树叶吹哨子玩。    
    他专拣小路走,越是崎岖泥泞处他越是喜欢,亏他有那么头好牲口。可这却苦了一个人——这些天,从于寡妇酒家起,却一直有个人远远缀在他身后。那人似个钓叟,土布衣裳,手里握个钓竿儿——苦的就是他。    
    也是,他这么跟人未免太过明显,何况骆寒走的路上住往无人,买吃食都难。过了一两天,那老者不知哪里找了条船,在江中陪着骆寒走。骆寒似全然无知,由他缀着,缓缓东行。    
    初冬的江南是一副洗尽铅脂的画。你看看那江,水色清瘦;再看看冬小麦那一点点破土乍出、欲语还迟、连不成片的绿意;还有岸芷汀蓼和江边老树——才知,藏在江南春夏之日明丽丰秀背后的,还有这样一份峭瘦。有时天上微微落几点雨,霏霏洒洒,随风斜坠,江边的树干就湿了一层皮,变成黑色的了。那些枯枝硬杈,或屈曲、或虬结、或盘、或刺,常于无意处——某一个江湾路首,跳入你的眼帘。横似抹、直似削,宛如剑意。骆寒最爱看的就是这些,常常盯着一截枯枝会盯上半天。这冬日的树,与春日的堤柳垂金、风拂万条之味相去甚远。骆寒得之,若有会心,但其中意趣,就无法言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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