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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羊历险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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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赶羊上山到回来期间,没发生什么怪事?”
“什么也没发生。”对方说,“平安无事。”
“夏天就你一个人在山上吧?”
“不是我一个。镇上的职员隔两无就来一次,当官的有时也来视察。每周有一天我
下山到镇里去,羊由另了个人替我照看。因为必须补充食品和杂货一类的东西。”
“那么说,你并不是一个人一直闷在山上不动了?”
“那自然。只要不下雪,开吉普车用不上一个半小时就到牧场,和散步差不多。当
然,一旦下雪,车开不了,那可真叫猫冬了。”
“现在山上一个人也没有吧?”
“除了别墅主人。”
“别墅主人?听说别墅一直没有使用……”
管理人把烟扔在地上,抬脚踩死。“过去一直没有使用,现在有人使用。想用随时
都可以用。房屋维修我向来很尽心。电也好煤气也好电话也好马上可以使用,窗户玻璃
都一块也没打破。”
“镇公所的人说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口些家伙不知道的多着哩!我个人——与镇上的工作无关——一直受雇于别墅
主人。多余的事跟谁也不讲。人家不让我讲。”
他从工作服口袋掏烟,烟盒空了。我把吸剩半盒的“百灵鸟”附一张万元钞票递过
去。他注视片刻,接过抽一支叼在嘴上,剩下的揣进胸袋。“不好意思!”
“别墅主人什么时候来的呢?”
“春天。雪还没开始化——三月份吧。怕是有5年没来了,不晓得干吗到现在才来。
不过,那是人家的自由,用不着我多嘴多舌。既然叫我别讲给任何人,想必自有情由。
反正那以来就一直在山上。食物煤油等等由我悄悄买好,用吉普一点点送上去。有那么
多储备,再用一年都用不完。”
“那个人年纪和我差不多,没留胡子吧?”
“嗯,”管理员说,“正是。”
“得得!”照片都不必给他看。
3.十二瀑镇的夜晚
由于给了钱,同管理员的交涉真可谓一帆风顺。说好第二天早上8点他来旅馆接我
们,把我们送去山上的牧场。
“也罢,给羊消毒下午开始也来得及的。”管理员说。委实干脆而又现实。“但有
一点叫人不放心,”他说,“昨天下雨把地面弄软了,有块地方很可能车过不去。那时
可就得劳驾走路了,怪不得我的。”
“没关系。”我说。
回来走在山路上,我终于想起鼠的父亲在北海道拥有一处别墅。鼠过去几次向我提
起。山上,宽广的草场,陈旧的两层楼。我总是事后很久才想起关键事情。原本一开始
接到他信时就该想起才是。只要一开始想起来,查找办法任凭多少都有。
我很有些自我厌恶,沿着一刻比一刻昏黄的山路有气无力走回镇子。一个半小时只
碰到三辆汽车。两辆装木材的大卡车,一辆小拖拉机。三辆都是下山去的,谁也没打招
呼问我搭不搭车。当然这对我倒也求之不得。
赶回宾馆已7点多了,四下一片漆黑。身上一直冷到体内。小牧羊狗从狗窝探出脑
袋,朝我“咕咕”抽响鼻子。女友在蓝粗布衣服外面套一件我的圆领毛衣,在靠近门口
的电子游戏机室里如醉如痴地打游戏机。游戏机室看样子是用旧接待室改造的,剩有满
够气派的壁炉,且是烧木柴的地地道道的壁炉。里边有4台电子游戏机和两架克郎球台。
球台是西班牙制造的,便宜货,又旧,几乎没办法玩。
我求旅馆准备饭,然后三两下洗个澡。擦身体时量了好久没量的体重:60公斤,和
10年前一样。侧腹的赘肉也在这一周时间里彻底淘汰。
回到房间,饭已做好。我一边夹火锅里的东西喝啤酒,一边讲绵羊饲养场和那个自
卫队员出身的管理员。女友为没看到那只羊感到遗憾。
“不过这回好像总算摸到了球门跟前。”
“但愿。”我说。
我俩看罢电视里希区柯克的电影,钻进被窝熄灯。楼下钟打响11点。
“明天得早起啊。”我说。
没有回声。她已经打起规则的鼾声。我调好旅行闹钟,在月光下吸上1支烟。除了
河的流水声不闻任何声籁,仿佛整个镇子都睡了过去。
奔波了一天,身体筋疲力尽,而意识却很亢奋,怎么也睡不着。刺耳的杂音在脑海
里挥之不去。
在寂静的黑暗中屏息不动,镇上的风景开始在我周围溶化。房屋老朽不堪,路轨生
锈生得面目全非,农田杂草葳蕤——镇子就这样结束百年短暂的历史,沉没于大地之中。
时间如倒转的胶卷向后退去。虾夷鹿、熊、狼在大地出没,一大群蝗虫黑压压遮天蔽日,
漫无边际的山白竹在秋风中此起彼伏,蓊郁的针叶林不见一线阳光。
人的一切活动如此荡然无存之后,羊们——唯独羊们——剩留下来。它们在黑暗中
亮亮地闪烁着眸子,定定地注视着我。它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是盯住我不动。
羊有几万只之多。“嗑吃嗑吃”单调的齿音覆盖了整个地表。
随着挂钟打响12点,羊们消失了。
我睡了过去。
4.不吉祥的拐弯处
一个阴沉沉冷飕飕的早晨。我很同情这种天气在凉冰冰的清毒液里被迫游动的羊们。
也许它们并不把寒冷当一回事——应该不当回事的。
北海道短暂的秋天已接近尾声。厚厚的灰色云层预示着雪的降临。我是从9月的东
京飞到10月的北海道的,觉得几乎没有领略到1978年的秋天。仅有秋天的开始和秋天的
尾声,没有秋天的正中。
6点我睁眼醒来。洗罢脸,饭好之前一直独坐在檐廊里看着河流。水位比昨天回落
一点,浑浊也已全部消失。河对岸是一片舒展的水田。一眼望去,结粒的稻穗在不规则
的晨风中勾勒出奇妙的波纹。一辆拖拉机驶过混凝土桥往山上开去。拖拉机“突突突”
的引擎声久久地低低地随风传来。3只乌鸦从叶子变红的白桦林中间飞出,在河流上空
画出一个圆圈后落在栏杆上。落在栏杆的乌鸦们看起来俨然上演现代剧的剧场里的旁观
者。这一角色也当腻了,它们便一只接一只飞离栏杆,往河流上游飞去。
8点整,绵羊管理员的旧吉普车停在旅馆门前。吉普是箱形带篷的。大概是处理品,
引擎盖一侧淡淡留有自卫队所辖部队的名称。
“奇怪呀,”管理员一见到我就说,“为慎重起见,昨天给山上打了电话去,却根
本不通。”
我和她坐进后排座。车内微微有股汽油味儿。“最后一次打电话是什么时候?”我
问。
“什么时候呢?上个月!上个月20号前后。那以后再没联系过。一般是对方有事打
过来,如告诉购物清单什么的。”
“铃也没响?”
“啊,什么声音也没有。说不定哪里线断了。下起大雪来,断线情况也不是没有。”
“可并没下雪。”
管理员脸朝车篷,“咯嘣咯嘣”转动脖子。”反正去看看吧,去了就知道了。”
我默默点头。汽油味弄得我脑袋昏昏沉沉。
车驶过混凝土桥,沿昨天路线往山上开去。通过绵羊牧场时,3个人看了看两根立
柱问的招牌。饲养场一片沉寂。羊们大概以那蓝色的眼睛凝视各自沉默的空间。
“消毒下午开始?”
“噢,是吧。不过也不用那么着急,下雪前完成就行。”
“雪什么时候开始下呢?”
“下星期下也不奇怪。”说罢,管理员一只手仍搭在方向盘上脸朝下咳嗽一阵子。
“积雪要在进入11月以后。知道这一带的冬天么?”
“不知道。”我回答。
“一旦开始积雪,就决堤似的积个没完。那一来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只能在家里缩
起脖子不动。原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可你不是一直住着吗?”
“喜欢羊。羊是脾气好的动物,对人的模样也记得清楚。怎么说呢,照料起羊来,
一年时间一晃儿就没有了,不过一年年团团转过去罢了。秋天配种,熬过一冬,春天生
羔,夏天放牧。羊羔长大,秋天又是配种,就这么反反复复。羊每年换一茬,只有我上
岁数。上了岁数,就尤其懒得离开镇子了。”
“冬天羊干什么呢?”女友问。
管理员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双手握着方向盘一闪转过头,一眨不眨看她的脸。好在
是笔直的柏油马路,对面又无车来,但我还是淌出冷汗。
“冬天羊一直呆在牧舍里不动。”管理员总算把脸转向前方说道。
“还是挺无聊的吧?”
“你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聊?”
“不清楚啊。”
“羊的情况也差不多。”管理员说,“压根就没想那个,想也想不清楚。吃干草,
小便,打打架,想想肚里的羔——一冬就这么过去了。”
山坡一点点陡了起来,道路也随之画出S形弯。田园风光渐渐消失,绝壁般挺立的
黑魆魆的原生林开始占据路旁。原生林时而断开,可以望见平野。
“积起雪来,这一带就根本别想跑车了。”管理员说,“当然也没有跑车的必要。”
“没有滑雪场和登山路什么的?”我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什么都没有,也就没有游客。所以镇子一天比一天衰落。
直到60年代后期还作为寒冷地带农业的样板镇热闹过,但粮食过剩后,就再也没人对在
电冰箱里搞农业感兴趣了。噢,这倒也是理所当然。”
“木材厂怎么样?”
“人手不够,搬到方便些的地方去了。眼下镇上仍有几家小厂,都不成样子,山上
砍下的木料都路过镇子直接去了名寄或旭川。所以,只有道路像模像样,镇子却荒凉下
去。安上大大的钉齿轮胎的重型卡车一般雪路都不在乎。”
我下意识地叼起1支烟,又怕汽油味儿,遂装回烟盒。衣袋里剩有柠檬糖,我决定
含糖。柠檬味儿和汽油味儿在口中混在一起。
“羊打架的?”女友问。
“经常打架。”管理员说,“大凡群体行动的动物都是这样,羊社会也有具体座次,
每只都有。一个圈里有50只,羊就从1号排到50号。它们全都清楚自己的序号。”
“真够可以的!”女友道。
“这样对我来说也容易管理,只要抓住最厉害的头羊,其他的只管默默跟在后面。”
“既然座次已经排定,那么特意打架又是为什么呢?”
“某只羊受伤体力下降,座次就不稳定起来。下面的羊就挑战想要升级,结果三四
天折腾来折腾去。”
“可怜!”
“也是轮流坐庄。被一脚踢开的,年轻力壮时也是靠踢开别的羊上来的。一旦落到
刀口下,第1也好第50也好统统没有了,都和和气气成了烤羊肉。”
她“唔”了一声。
“不过最可怜的,不管怎么说都是头羊。晓得羊的两性关系吗?”
不知道,我们说。
“养羊最关键的就是交配管理。所以要公母分开,公是公,母是母。母羊圈里只放
进1只公羊,一般都是最强壮的头号公羊。就是说,把最佳的种传下来。一个来月事完
之后,种羊又返回原来全是公羊的圈里,但那期间羊圈里已形成新的顺序。种羊由于交
配体重减轻一半,打架也根本打不赢。然而其他羊却合伙一起找它厮打。够可怜的!”
“羊怎么打架呢?”
“脑袋和脑袋对撞。羊的额头铁一样硬,里边是空的。”
她默然思考什么。大概是在想象羊头顶头争斗的情景。
行驶了30分钟,柏油路面突然消失,路面也窄了一半。两旁黑沉沉的原生林如惊涛
骇浪一齐朝车涌来。气温降了几度。
路糟糕透顶,车身如地震仪一样上下摇摆。脚前塑料筒里的汽油开始发出不吉祥的
声音,竟如脑浆在头盖骨里四溅开来,一听都令人头痛。
这样的路大约持续了20至30分钟,连表针都看不确切。这时间里谁也没再开口。我
牢牢抓住车座靠背上的皮带,她紧紧抓住我的右臂。管理员精力集中在方向盘上。
“左!”过一会儿管理员吐出一字。
我不解其意识把视线投向路的左侧,黑沉沉滑溜溜的原生林壁如从地表削掉一般荡
然无存,大地陷入虚无之中:巨大的峡谷!光景自是壮观,但没有一丝暖意。如切如削
的悬崖峭壁将所有生命体抖落一空,却仍不尽兴,又把不吉利的气息吐向四周。
沿峡谷伸展的路的前方,出现一座异乎寻常的光秃秃的圆锥形山,端头扭曲,简直
像被一股巨力拧歪的。
管理员紧握摇摇晃晃的方向盘,朝那座山扬扬下巴说:
“要转到那后面去。”
从谷底吹来的滞重的风由下而上抚起右面斜坡茂密的绿草。细沙打在车窗玻璃上
“啪啪”作响。
经过几个急拐弯,随着车向圆锥体上端接近,右侧斜坡变成陡峭的石山,不久又变
成垂直的石壁。我们那样子就好像勉强匍匐在巨幅石壁开凿出来的狭窄的突起物上。
天气急转直下。掺杂些许绿色的淡灰就像厌倦了这种不稳定的微妙色调而变为暗幽
幽的灰色,其间又涌入煤炭般的不均匀的黑。周围山峦也随之暗影沉沉。
风在研钵形部位打着漩涡,发出卷起舌头吐气般讨厌的声响。我用手背抹去额上的
汗。毛衣里也冷汗直流。
管理员紧闭嘴唇,向右又向左不断拐着大弯,并且以仿佛要听取什么的神情往前探
着身子,一点点减缓车速,在路面约略宽些的地方踩下脚闸。引擎停下来后,我们被抛
弃在冻僵般的沉寂中,唯独风声在大地彷徨。
管理员双手搭在方向盘,久久沉默不语。之后从吉普车下来,用工作鞋底“囊囊”
磕响地面。我也下车立在他身旁,望着路面。
“到底不行啊!”管理员说,“雨比我想的厉害得多。”
我觉得路并没有那么湿,相对说来,倒像又于又硬。
“里边湿,”他解释道,“所以人们才受骗上当。这地方很有点特别。”
“特别?”
他没有回答,从上衣袋掏出烟,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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