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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羊历险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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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当临时校对员,又是耳模特,还是仅由有教养的圈内人组成的小俱乐部所属的应召女
郎。至于3个之中哪个是她的本职,我不清楚,她也不清楚。
  但若从哪个是其本来面目这点来看,耳模特是她最为自然的面目。我这样认为,她
也这么想。只是耳广告模特大派用场的领域极其有限,所以无论作为模特的地位还是酬
金都低得不能再低。一般广告代理商、摄影师和制作人都仅仅把她作为“耳持有者”来
对待。耳以外的她的肉体和精神被完全抛弃完全置之不理。
  “其实不是那样的,”她说,“耳朵就是我,我就是耳朵。”
  作为校对员的她和作为应召女郎的她绝对——哪怕一瞬之间——不向人出示耳朵。
  “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我。”她解释道。
  她所在的应召女郎俱乐部的事务所(名义上大致为演员俱乐部)位于赤坂,大家称
为埃克斯夫人的经营者是个满头银发的英国妇女。她在日本生活了30年,讲一口流利的
日语,基本汉字也差不多认得。
  埃克斯夫人在距应召女郎俱乐部不到500米的地方开一间专间招收女性的英语会话
教室,在那里她把看起来纯正的女孩挑到应召女郎俱乐部去。反过来,应召女郎也有几
个人在英语会话教室学习,她们当然得以免除几成学费。
  埃克斯夫人把应召女郎称为“Dear”①。她口中的“Dear”有一种春日午后般绵柔
的韵味。
  ① 英语,亲爱的。
  “要穿像样的花边内裤去才行哟,Dear,带三角裤的长简袜是不行的。”或者说:
“你往红茶里放冰淇凌了吧,Dear!”——便是这么一种气氛。顾客来历也把握得一清
二楚,几乎全是四五十岁的富有商人。三分之二是外国人,其余是日本人。埃克斯夫人
讨厌政治家、老人、变态分子和穷人。
  我的新女友在这一打无不如花似玉的应召女郎中最为相貌平平,衣着也很一般。实
际上掩起耳朵的她给人的印象也极为普通。不清楚埃克斯夫人为什么竟看中她。或许看
出她的平常中有特殊的光点,也可能仅仅觉得有一两个平常女孩也未尝不可。但不管怎
样,埃克斯可谓独具慧眼,她也有了几个坚定的顾客。她衣装平常,化妆平常,内衣平
常,带着平常的香皂味儿前往大仓宾馆王子饭店,一星期跟一两个男人睡,得到足够一
个月吃喝的收入。
  此外一半夜晚她无偿地同我困觉,另一半怎么过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作为出版社临时校对员的生活是再平常不过的。每星期只到神田一栋小楼三楼上
的一家出版社上三天班。早上9点到傍晚5点,或看校样,或泡茶,或下楼梯(没有电梯)
买胶擦。虽然她是唯一的单身女性,但没有什么人调戏她。她像变色蜥蝎一样根据场所
和情况或潜伏不动或出声发光。
  我见到她(或见到她的耳朵),是在与妻刚刚分手的8月初。我承揽了一家电脑软
件公司的广告词的拟稿工作。
  广告代理店的经理把策划书和几张大幅黑白照片放在桌子上,让我一周内为这照片
拟就三组广告主题词。三张照片均是硕大的耳朵。
  耳朵?
  “怎么是耳朵呢?”我问。
  “那谁知道!反正就是耳朵,一星期你只考虑耳朵就行了。”
  这么着,一星期我只看耳朵过日子。我用透明胶带把三张照片粘在桌前墙上,边看
照片边吸烟喝咖啡吃三明治剪手指甲。
  一星期工作好歹交差了,但那以后照片仍贴在墙上没动。也是因为揭下来麻烦,加
之看耳照片已成了我的日常习惯。不过我未将照片揭下塞进抽屉尽头的真正缘由,是因
为那耳朵在所有方面都征服了我。耳形简直如梦如幻,称之为百分之百亦无不可。人体
被放大的一部分(当然包括生殖器)竟有如此摧枯拉朽的魅力,这种体验对我还是第一
次,使我想起某种宿命性的巨大漩涡。
  有的曲线以超越任何想象的奔放将画面一气切开,有的曲线以不无神秘的细腻勾勒
片片精微的阴臀,有的曲线则如古代壁画描绘出无数传说。而耳垂的圆滑胜过所有的曲
线,其厚墩墩的肌肤凌驾所有的生命。
  几天后,我给摄此照片的摄影师打电话,问了耳朵持有者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那又怎样?”摄影师问。
  “有兴趣。耳朵实在漂亮无比。”
  “那倒是,耳朵的确是的。”摄影师支支吾吾地说,“不过人倒不见得怎么样。要
是想和年轻女孩约会,把最近拍摄泳装的模特介绍给你好了。”
  “谢谢。”说罢,我挂断电话。
  2点、6点、10点给她打了3次电话,都没人接。看来她也以她的方式活得很忙。
  好歹逮住她已是翌晨10点了。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说想就前几天广告上的事稍微
谈谈,提议一起吃晚饭如何。
  “听说工作已经结束了。”她说。
  “工作是已经结束了。”我说。
  她似乎有点惶惑,但没再问什么。我们讲定明天傍晚在青山大街一家咖啡馆碰头。
  我给以前去过的餐馆中最为高级的法国风味店打电话预订桌子。然后拿出一件新衬
衫,花时间挑选领带,穿上只上过两次身的外衣。
  如摄影师好意告诉的那样,她确实是个不甚起眼的女孩。衣着长相都稀松平常,俨
然二流女子大学合唱队里的。当然,对我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我失望的是她把耳朵严
严实实藏在了梳成流线型的头发里。
  “耳朵藏起来了?”我若无其事地说。
  “嗯。”她也若无其事地应道。
  由于比约定时间到得早,我们成了晚餐时间的第一批客人。灯光洒泻下来,男侍者
划着长柄火柴四处点燃红蜡烛,领班以鲱鱼样的眼神仔细检查餐巾、餐具和盘子的摆法。
铺成人字形的橡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男侍者的鞋底在上面“嗑嗑”发出惬意的声响。
那皮鞋看样子比我脚上的贵得多。花瓶里的花是新鲜的,白墙上挂着一眼即可看出是原
作的现代绘画。
  我扫视葡萄酒单,尽可能选淡些的白葡萄酒,要了冷盘、鸭肉糜、凉过的烤鲷鱼和
黄鮟鱇鱼肝酱。她认真研究茶谱之后,点的是龟汤、蔬菜水果色拉和牛舌鱼酱。我独自
点了海胆汤、荷兰芹味烤乳牛和西红柿色拉。估计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将化为乌有。
  “店很高级嘛,”她说,“常来?”
  “只是偶尔兼谈工作时来。总的说来,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来饭店,大多边喝酒边吃
酒吧现成的东西。还是那样好,免得胡思乱想。”
  “在酒吧一般吃什么?”
  “样式倒不少,大多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她说,“在酒吧天天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不是天天,每3天自己做一次。”
  “那么,3天里有两天在酒吧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喽?”
  “是啊。”我说。
  “为什么老是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因为好的酒吧是有可口的煎鸡蛋卷和三明治供应的。”
  “唔,”她说,“怪人!”
  “怪什么?”我说。
  我不知到底应怎样提起话头,一时默默吸烟看着桌面。
  “不是要谈工作么?”她开始套话。
  “昨天也说了,工作已彻底结束,不存在问题,所以没什么谈的。”
  她从手袋的小隔袋里掏出细细的薄荷烟,拿店内火柴点燃,用仿佛催促下文的眼神
看着我。
  我正要开口,领班踏着充满自信的皮鞋声来到我们餐桌跟前。他像是在出示独生子
照片似的面带动人的微笑把葡萄酒标签转向我。我点下头,他便拔下软木塞——软木塞
发出令人舒坦的低音——往杯中各斟了一口。一股浓缩了的伙食费味儿。
  领班刚一退下,两名男侍者旋即赶来往桌面排出三个大盘和两个小碟。男侍者离去
后,又只剩我们两人。
  “无论如何想看看你的耳朵。”我直言相告。
  她不声不响地将鸭肉糜和黄鮟鱇鱼肝酱取到碟里,喝了口葡萄酒。
  “麻烦吧?”
  她轻微地一笑:“美味法国菜并不麻烦。”
  “谈耳朵麻烦?”
  “倒也不是。要看谈的角度。”
  “从你喜欢的角度谈。”
  她边把叉子送往口中边摇头:“实话实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角度。”
  我们沉默了一会,默默接着喝葡萄酒,吃菜。
  “我转弯,”我说,“不料我前面有谁正在转下一个弯。是谁看不见身影,只见白
色裙摆一闪。而这裙摆的白色却烙在了眼底永不离去。这样的感觉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从你耳朵得到的,便是这么一种感觉。”
  我们又继续默默进食。我住她杯里斟葡萄酒,往自己杯里斟葡萄酒。
  “你是说并非这样的情景浮现在脑海,而是有这样的感觉,是吧?”她问。
  “正是。”
  “以前曾这样感觉过?”
  我想了一会,摇头说:“没有”。
  “那就是说,是我耳朵的关系?”
  “并没有把握敢这么明确断言,因为也无从谈起什么把握。耳朵形状会使人产生特
定的情感——这事听都没听说过的。”
  “每次看见法拉·福赛特·梅杰斯的鼻子都打喷嚏的人倒是知道。喷嚏嘛,精神因
素比较大。原因和结果一旦结合就很难分开。”
  “法拉·福赛特·梅杰斯的鼻子我不大清楚……”说着,我喝口葡萄酒。忘记往下
想说什么了。
  “和那个多少不同?”她问。
  “呃,多少不同。”我说,“获得的情感十分十分模糊,却又十分实在。”我两手
拉开1米,又拉近到5厘米。“表达不好。”
  “基于模糊动机的凝缩现象。”
  “完全如此,”我说,“你脑袋比我聪明7倍。”
  “受过函授教育。”
  “函授教育?”
  “嗯,心理学函授教育。”
  我们把最后剩的鸭肉糜两人分开。我又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你还没有很好地把握我的耳朵同你那种情感的相互关联吧?”
  “不错。”我说,“就是说,是你的耳朵直接作用于我,还是别的什么以你的耳朵
为媒介作用于我,我还没把握住。”
  她两手放在桌面,轻轻耸了下肩。“你所感觉到的——你的情感——在种类上属于
美好的,还是讨厌的?”
  “两者都不是,又两者都是。不明白。”
  她双手拢住葡萄酒杯,看一会我的脸。“看来,你还是多少学一点情感表达方式为
好。”
  “描写力度也没有。”我说。
  她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你说的我大体明白。”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她久久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别的什么。桌面摆着5个空了的盘子,俨然已然消亡
的行星群。
  “我说,”沉默好半天她开口道,“我想我们最好成为朋友。当然喽,如果你认为
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
  “而且要成为非常非常亲密的朋友。”她说。
  我点头。
  这么着,我们成了非常非常亲密的朋友,尽管初次见面不到30分钟。
  “作为亲密的朋友,我想问你两个问题。”我说。
  “问好了。”
  “一个是你为什么不露耳朵;另一个是这以前除我之外你的耳朵是否还对其他人发
挥过特殊能量。”
  她什么也没说,定定注视置于桌面的两只手。
  “不一而足。”她沉静地说。
  “不一而足?”
  “嗯。不过简单说来,应该是因为我早已习惯了不露耳朵时的我自己。”
  “就是说露耳时的你与不露耳时的你是不同的罗?”
  “是的。”
  两名男侍者撤去我们的碟盘,端来汤。
  “谈一下露耳时的你好么?”
  “很早以前的事了,说不大好。说实在的,自12岁以来还一次也没露出过耳朵。”
  “但当模特时是要露的吧?”
  “那是。”她说,“可那不是真正的耳朵。”
  “不是真正的耳朵?”
  “那是封闭了的耳朵。”
  我喝了两口汤,抬起头看她的脸。
  “关于封闭了的耳朵,能详细告诉我一点吗?”
  “封闭了的耳朵就是死掉的耳朵。我自己杀死了耳朵。就是说在意识上切断了通
路……明白?”
  我不大明白。
  “那就问嘛!”她说。
  “所谓杀死耳朵,指的是耳朵听不见东西?”
  “不不,耳朵照样听得见。然而耳朵死掉了。你也能做到。”
  她把汤匙放在桌上,一下挺直了腰,双肩上提5至6厘米,下頦使劲往前一探。如此
姿势保持了10秒,而后突然放下双肩。
  “这样耳朵就死掉了。你也试试!”
  我慢慢重复和她同样的动作,但没办法得出死掉这一印象,不过葡萄酒劲儿上来快
一点罢了。
  “我的耳朵好像死不利索啊!”我失望地说道。
  她摇摇头:“不怕的。如果没必要让耳朵死掉,死不掉也一点都不碍事。”
  “再问一点可好?”
  “好的。”
  “把你说的综合起来,我想情况是这样的:12岁以前你是露耳朵的,后来一天你把
耳朵藏了起来,从那时到现在你一次也没露过耳朵。迫不得已要露的时候就把耳朵同意
识之间的通路封闭起来。是这样的吧?”
  她莞尔一笑:“是这样的。”
  “12岁时你耳朵发生什么了?”
  “莫急,”说着,她隔桌伸出右手,轻轻碰了下我的左手指。“求求你。”
  我将剩下的葡萄酒倒进两个杯子,把自己的杯子缓缓喝干。
  “首先是想了解你。”她说。
  “了解我什么?”
  “全部。如何长大的,年龄多大,什么工作,等等。”
  “不值一提,根本不值一提。听着听着你肯定困得不行。”
  “我嘛,喜欢不值一提的。”
  “我的可是任何人都喜欢不来的不值一提。”
  “可以的,讲10分钟。”
  “出生日期是1948年12月24日,圣诞节前夕。这圣诞节前夕,可不是怎么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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