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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月葬-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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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整整一个春秋。我一边给孙信讲白蛇传的故事,一边看着那些叶子在天空中旋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大燮宫的天空一览无遗,那是初秋时候才有的高远的天空,苍山如黛,轻扫其中。于是我对孙信说,你知道吗,在山的那边的那边,或许要翻过很多很多的山,我才可以回到品州。孙信一言不发,只听到扫帚在石板上沙沙响。突然,我泣不成声,我对孙信说,我想回到品州去,我真的想回到品州去,孙信,我想念我的小哥哥,想念品州的甜蜜,我想要回去,让我的小哥哥教我如何像一只鸟儿那样飞翔。孙信沉默地转过身来,看着我,他缓慢地开口说,苍天已远,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除了孙信那苍老的灵魂,我还常常看见冷宫里飘荡出来的女人。她们幽幽地从我身边走过,回头,回头。最后消失在玄武石城墙之外。后来我问梅香,要怎么样才能从这大燮宫里出去呢。梅香说,出去是可以的,在你死了以后,就会被送到铜尺山上的皇陵里去。梅香说那里是龙脉凤气的好地方,寻常人家进还不许进去呢。梅香斜斜地看着我说,怎么,难道你还想出宫去不成,死了这条心吧,大燮宫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来自彭国的王后文妲公主有一张刻薄的脸,因此深得皇甫夫人的喜爱。我在她以及其他几位妃子的诅咒中度过了一整个冬天。梅香从外面回到鹂鸣阁里的时候告诉我说她们叫我狐妖。彭王后极力鼓吹皇甫夫人请道士来宫中捉妖,要破了我的法术,把我打回原形。我扒在窗户边上看梅花的时候听着梅香的那些话,笑了。我回头笑着对梅香说,我倒不是狐妖,我是鸟,我说梅香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会像一只鸟儿那样飞过这高高的宫墙,回到品州去。梅香说,娘娘,我看你是被她们给气糊涂了。她说再这么着也不是法子,娘娘,你要给她们点儿厉害看看才成。我再笑,我说我能有什么厉害,难不成我能把她们变成石头。梅香说,那你总得给皇上说说,让他给你出气啊。我笑而不语。    
    在这大燮宫,端白是什么,他是至高无上的燮王,虚弱地匍匐在锦绣堂的菊花丛中,满园花开,对花无语。    
    这时候雪花落下来,我欢笑着对梅香说,下雪了。我说梅香你知道吗,我的小哥哥他是最喜欢雪的。这大燮宫的雪,的确是美极了,但还是比不上品州,稍显浓艳。我回忆着品州的雪,晃晃悠悠地在十二月时不紧不慢地来临,一到冬天,我就手脚冰凉,于是小哥哥拉着我的手去转泥人,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我们转了两个泥人,一个是位高大的北方汉子,另一个则是一位美丽的女子,斜斜地梳着发,着一身殷红的衣裙。我拿着那个女子,小哥哥一手拉着我,一手拿着另一个泥人。我问小哥哥,他们是谁。小哥哥指着那个女子对我说,这个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爱妾虞姬,于是我笑着指着他手上的那个说,这个一定是项羽。小哥哥微笑,并且说,是。他说蕙娘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笑,我说小哥哥你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吧。然后我的小哥哥就开始给我讲,关于那个江边的故事。最后我问小哥哥说,为什么项羽不肯过江去。他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虞姬死在了江的这边,所以他不愿意离开她。小哥哥叹息,他说蕙娘,因为他爱着她,所以他不愿意离开她独自生活下去。他问我你明白吗,我说我大概明白了,我拉着小哥哥的手,对他说,我大概是明白了,好像就是这样,小哥哥,如果有一天,你也死在了江的另一边,无论多远,我一定涉江过来寻找你,无论多么遥远。小哥哥笑,他说蕙娘,你还是不明白,你只是个孩子。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我抬起头看到陶公公站在我面前,陶公公说,娘娘,皇上今晚上去烟霞堂,您就不必再候着了。我说,好。于是我想端白,他在那个刻薄的彭国女子面前会说什么,但是我想他们一定会说到我,我想彭王后一定会在端白面前说到我,那个狐精,那个妖女。我轻笑出声,端白又会说什么呢,他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燮王,因为燮国只是一只岌岌可危的残废的鸟。


第四章第42节 飞鸟怅(4)

    所有的人都认为在那次彭王后诬陷我产下白狐的宫廷阴谋中,我是最大的受害者。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到现在我也记得那一天,梅香弄灭了蜡烛,一片黑暗中我感到剧烈的疼痛,然后我见到了我的小哥哥,他把我带到他为我做的秋千上,高高地荡起那秋千,我在秋千的摇摆中高声笑着,风剧烈地刮着我的头发,我对小哥哥叫着说,看,我可以飞啦!然后我放手,飞翔。    
    醒来以后我见到了梅香,在阴暗的烛火下,她幽幽地看着我。我艰难地说话,我问她,怎么了。梅香说,孩子已经去了,我换成了一只白狐,现在皇上怕是知道了,正往这儿来了。我看着她,一动不动,我问她,为什么。梅香俯下身来,温柔地抚摩我的脸颊,蕙娘,她叫我蕙娘,她说蕙娘,现在,你可以出宫去了。你变成那只鸟儿,你可以出去了。她说蕙娘,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这大燮宫让你变得越来越荒唐。她说你不需要这个孩子,你只是需要回到品州去,你告诉过我的,回到品州,见你的小哥哥,然后像鸟儿那样飞翔。梅香叹了口气,她说这就是大燮宫,阴暗,诡异,肮脏,丑陋,你离开吧,蕙娘,从这里逃离出去吧。她说这件事情是皇甫夫人在后面撑腰,我顺水推舟,不得不如此,蕙娘,你可以怪我,我是明白的,但是,你的愿望可以成真了,回到品州去吧。你这只鸟。梅香温柔地笑,她说,飞吧,从这高高的宫墙上飞出去。    
    这时候楼下传来喧哗,梅香说,怕是皇上来了,她说你一定要哭,一定要伤心,你求皇上指给你一条生路,然后你就飞出去吧。    
    梅香转身离去,然后我最后一次见到了身为燮王的端白。在大燮宫的这些春秋,我最熟悉的男人。苍白的脸颊,消瘦的身躯,一个真正的傀儡帝王。我对端白说,我快要死了。我看着他,看他一言不发的嘴唇,看他金黄的龙袍,头顶上漆黑的豹冠。我泪流满面,我颤抖着声音对他说,求皇上指给我一条生路吧。    
    端白,你是至高无上的燮王,是这天下苍生的主人,只是我要回到品州去,学会怎样飞翔。    
    也是一个暮春的傍晚,也是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我坐在燕郎旁边,行出了大燮宫漆黑的玄武石城墙。最后的时刻我回过头去,在漆黑的墙下见到了孙信,孙信白发苍苍,和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他浑浊着眼睛,看着我,老泪纵横。孙信喃喃地说,飞鸟已去,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那些无知的鸟儿从他头上飞过,在大燮宫上空盘旋,并且以一种诡异的音律唱着,亡——亡——亡——    
    在从端白让我出家为尼的连州城赶回品州的路上我听闻了那场震撼全燮国的宫廷政变。端武和西北王昭阳带领十万精兵杀入燮京,燮王端白不知所踪。各地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端白在端武入宫之前自杀身亡,有人说端白被端武赐死。他们说端白根本就不是燮王,他的存在不过是那个已经入土的皇甫夫人的恶作剧,一个从池州之战幸存下来的士兵告诉我说,端武才是真正的燮王,他的额上刺着燮王这两个青色的字,在阳光下散发出致命的气息,这两个字是先帝的亡灵为他刺上的,士兵对我说。他说端武骑在战马上,身后飘扬着燮国的黑豹旌旗,额上的字闪闪发光,一时间,所有的士兵全都丢盔弃甲,伏地而拜——燮王万岁,燮王万岁。    
    我想端白去了哪里呢,无论如何,他一定还存活着,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就是这样相信着,端白是还存活着的,连同着忠心的燕郎,可是他去了哪里呢。楚天苍茫,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那个清晨从御河边策马而过的男子,已不知何去何从。    
    从连州到品州漫长的路上,我走走停停,穿越了无数的人群。午夜梦回时我常常想起我的小哥哥,在北方的品州,他在干什么。我想到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小哥哥带着我去看画舫上舞女的表演,是一个波斯女子,碧蓝的眼睛,舞着曼妙的身段。小哥哥说,蕙娘,她舞得漂亮吗。我说,很漂亮。小哥哥叹息,他说可惜这是一只远离了故土的鸟儿,终于会憔悴下去。几个月以后,这个胡女投进了滚滚而去的品州河,人们说只看见她蓝色的纱衣在河水中一翻,再也不见半点身影。逝者如斯。小哥哥叹息着说。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就是这河水,总有一天,会带去所有的所有的东西,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再也不留下半点痕迹。我对小哥哥笑,我说,是你说的,我会变成一只鸟,鸟怎么会掉进河里。那是我快要离开品州的日子,桃花沿着河岸开得烂漫,小哥哥笑而不语。    
    沿途,我看见了无数的从北方躲避战乱而来的人,背着沉重的包袱,脸上没有表情。在那里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好像是惠州女孩隐姑的父亲。他拉着另一个瘦小的男孩,很快消失在人群里。我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站立了良久,我想,他这一次又要逃到哪里去呢,从哪里,再到哪里。    
    这时候有两只灰色的鸟儿飞快地向北方飞去。并且在高高的天空中俯视着忙碌的人群。


第四章第43节 飞鸟怅(5)

    我再一次回到品州已经是两个月以后,踏上品州的青石板路,我等待着迎接喧闹而甜蜜的人声鼎沸。可是品州已经再不是我记忆中的品州,长年的战乱让它变得千疮百孔。西北王昭阳的府邸上空弥漫着哭声,三天前,他被新燮王端武砍下了脑袋。很快,新的番王就要到来,开始新的杀戮和掠夺。我站在品州的大街上,可是不见一个人,说书的先生,杂耍班子,捏泥人的小摊,青楼的灯火,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我暗淡的记忆而消失。品州已经在战争中死去了,我脚下的这块土地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品州,无论白娘子,许仙,还是项羽,虞姬,都跟随着北方吹来的风沙飘荡而下,化为尘土。    
    在我曾经和小哥哥看元宵花灯的那条街的尽头,我居然见到了孙信。他还是那样苍白着头发,纵横着泪水。我问孙信,小哥哥去哪里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去了哪里。孙信说,品州已亡,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他抬起苍老的手,指向品州河的方向。我顺着孙信指给我的方向走去,在河边看见了我的小哥哥。他笑着站在滚滚的江水边看我,刹那,桃花开满枝头。小哥哥看着我,他叫我蕙娘。他说蕙娘,你终于回来了,可是品州早已经亡了。我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着他。小哥哥说,蕙娘,我在这里等你,我答应过你要在品州等你,所以我没有过江去。他对我笑,非常得温暖,他说蕙娘,你就是那只会飞得最高的最美丽的白鸟。就是那只白鸟。你是我的蕙娘。    
    他对我伸出他的手,他说,来,蕙娘,我教你如何去飞翔。于是我向他走去,一步,又一步。可是就在我快要拉住他的手之前他消失了,在滚滚的江水中消失不见。    
    曾经,五月的风吹来,桃花开得烂漫,小哥哥站在江边对我说,逝者如斯。    
    那个叫做蕙仙的女孩终于消失不见。    
    燮历乙亥年三月,燮国被彭国所灭,品州变成了彭国的昌州。大燮宫被彭王一把火烧尽,再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人们在空旷的土地上寻找着曾经的王朝留下的记忆,并且讲述着那个叫做蕙仙的品州女孩的故事,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人再见过她,或许,她已经死了,或许,她真的化成了鸟。于是在昌州有着这样一个传说,说是每年五月桃花开满枝头的时候,曾经的品州河上总是会飞来一只美丽的白鸟,比别的任何鸟儿都飞得高,它久久地在品州河上一次又一次盘旋,不愿意去别的地方。有人说,在桃花开放的最后晚上,会听到这只鸟儿的叫声,它用一种古老奇特的旋律唱着,亡——亡——亡——    
    然后,飞向太阳落去的地方。    
    戴月行于2001。12。9


第四章后记

    在十七岁生日前半个月我开始写《飞鸟怅》,中途数次以为自己将要死掉。但我是一个很固执的家伙,我想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纪念我自己过去的所有,告别我曾经的刺青时代。在一个下着雨的很淅沥的午后,我把《我的帝王生涯》找出来看了第N+2次。然后我开始写。我希望蕙娘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希望这个把我打动了的纯粹的悲剧变成一个不那么纯粹的悲剧。但是我陷入了苏童的世界中不可自拔,我不知道那些句子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我不知道在经过了那些洗礼的哀伤以后我还能自己来表达什么。我就像一个偶人一样被冥冥中的亡灵操纵着,书写记叙她哀伤的过往。我坐了十多个小时把它写出来,到最后哭得稀里哗啦。这个故事不是我的,也不是苏童的,它在苏童的那个世界延伸,而我像一个灵媒那样把它倾诉了。如此而已。我记得在黑暗的夜里我关上电脑站起来,腿快要麻木掉,这个时候我见到了一位白衣女子站在窗外对我微笑,她那样明媚的微笑,然后转瞬即逝。我的脑袋疼痛得不能思考。但我知道,她就是蕙娘,就是那个故事中变成了白鸟的女孩,她还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在云朵上,温情地向我凝望。    
    我以这个故事,来纪念我失去的所有年华,来纪念端白的那些帝王生涯,我想要告诉你,这个故事,和我很喜欢的苏童的那个故事,是两个不同的故事。它们由不同的亡灵来经历,由不同的手指来记叙。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秋已经深了,我们必须仰望天空,看那些哀伤的亡灵的哭泣。于是,怅秋风,白鸟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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